老太太們手底下還有一個薄鐵片做成的小鏟子,在煎餅成型後,她們再迅速把小鏟子鏟進煎餅和鏊子之間的縫隙裏,鏟子順著鏊子的圓邊一轉,老太太們再隨手一揭,一張酥香四溢的煎餅就出爐了。煎餅被她們隨手放在身邊的幹淨的家什上。她們會再隨手拿起一塊蘸有豆油的棉布往鏊子上輕輕一擦,隨著鏊子呲啦一聲響,加工一張煎餅的任務才算完成。

金鎖的任務也不輕快,他在從院子外麵的草垛裏往家裏一捆捆的搬運曬透了的茅草。攤煎餅是不能用木柴的,因為木柴的火硬又不好控製,而茅草或者莊稼秸稈的火勢稍弱,故被選用為攤煎餅的首選火料。高家峪村一下駐進了300多人的八路軍,光靠幾個炊事班想讓身強力壯的戰士們吃飽吃好是很難的,所以鄉親們家家戶戶都生氣了灶火,蒸窩頭的,攤煎餅和餅子的,嫋嫋的炊煙溫暖地籠罩在高家峪村上空。

金家的三個老太太看著家裏兒孫滿堂、家庭和睦,心情自然很好,加上再有五個月,金鎖就要把翠花娶進門來了。翠花可是金家第一個要進門的孫子輩媳婦,老太太們有說有笑,商量著咋把金鎖的喜事給辦周全了,手底下也都加了把勁,想盡量多給部隊攤些成色好的煎餅。

大奶奶年齡最大,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她一直臥床不起,體質本來是最差的,昨晚上她聽說主力部隊今天要來,特別是還聽說這批來的正規軍裏,可能有兒子金額和兒媳二嫚。老太太一下來了精神,今天一大早就讓大梅和玉娟把她從炕上扶下來,自己顫顫巍巍地梳洗幹淨後,命令金鎖給她也擺了一張鏊子,也要攤支前的煎餅。金鎖看著大奶奶身體虛弱,根本不想讓老太太幹活路,但耐不過大奶奶強硬堅持,隻得給她也備好一個鐵鏊子。

看著來回搬運柴草熱得汗流浹背的金鎖。大奶奶心疼地說:“鎖啊!奶奶看著你流汗心疼,你就慢些幹,說不定你大叔一會兒就回家了,讓他幫你幹吧!”

“大奶奶,俺年輕的小夥子哪裏知道啥叫累!俺看您老才該歇著呢!”金鎖掀起衣襟擦了把臉上的汗,心疼地回答。

“孩子,奶奶不累,大奶奶還盼著先是主持你和翠花的婚禮,一年後再給你們照看孩子呢!那時候,咱老金家就要四世同堂嘍!那時候俺也就成了老奶奶,就是死也閉上眼睛了。”大奶奶說完話後,突然,老人家一捂胸口額頭上忽然大汗淋漓。她用右手一扶身旁的瓷盆,大喊一聲:“我要走了,把小虎子、小寶等孩子速給我抱過來。”

金鎖看見大奶奶臉色蠟黃,臉上一直在痛苦地**,連忙喊起來:大家夥別幹了,俺大奶奶要不好了!

全家人全驚恐地放下手裏的活計,圍在大奶奶身邊。大嫚抱著小虎子走過來,小虎子被大奶奶痛苦的臉色嚇壞了,邊喊奶奶邊抱住奶奶的頭哭。

大奶奶也抱住胖乎乎的小虎子,慘笑一下:孩子們,俺這盞油燈熬盡了,要去找俺娘。將來你們大爺爺要是回來,就告訴他,俺一直替他精心操持這個家,金家現在添了這麽些人口,俺對得起他了!你們以後待人做事莫昧良心,也莫做貪懶**邪之事,金家必能興旺!

老人家說完話,眼裏留下兩行濁淚,手一鬆,一下後仰在金鎖懷裏,撒手西去!

金家哭聲四起,部隊的首長和鄉親們聽見後,紛紛趕來探望。大家見金鎖的大奶奶累死在送軍糧攤煎餅的鏊子旁,都唏噓不已。

有一位首長,立即下令派人速去尋找金額和二嫚,讓他二人回來給老娘送葬,但是通訊員不久就回來報告:金額和二嫚剛才過家門而不入,帶著獨立連去文祖偵察敵情去了。

首長難過地一下跪在大奶奶的遺體旁,哽咽道:老太太,俺是金額和二嫚的領導,也是他的兄長,俺就替他們給您磕頭送葬吧!

次日,我抗日軍民兩日內連克文祖、雞山、李福莊、孟家窩、姚莊等據點。日偽軍受到沉重打擊,對章丘的“政治攻勢”被徹底粉碎。

戰鬥結束後,金額和二嫚興衝衝地來家探親。二人走進高家峪後,在街上和鄉鄰鄉親打招呼,鄉親們見到他倆都麵色凝重、欲言又止。金額和二嫚一沉,一定是家裏遇上了啥變故,鄉親們才不忍心和他倆細說。於是倆人急匆匆從村頭小跑著向家裏奔。

金額遠遠得就看見垂在大門口的白幡,胡同口還有家人送漿水時留下的痕跡,就著急地和二嫚說:“不好,咱家出大事了,有老祖去世!”

二嫚是女人家,心思細軟,被金額的話嚇得忍不住抽泣起來。這時候,小虎子恰巧正帶著小寶,在大門口看著金鎖給綿羊耙羊絨呢。小虎子這孩子雖然平時不和家人說想爹想娘,但他每次看見有八路軍經過高家峪,都要跑到戰士們身邊仔細辨認,生怕錯過了見自己爹娘的機會。這次他看見倆穿軍裝的,遠遠地朝自己家跑過來,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爹娘回來。這孩子一貓腰背起剛能站穩的小寶,喊著娘就朝二嫚跑來。

小虎子還小,跑步跑得還不夠穩當,再加上又背著小寶,沒跑出幾米,腳底下就碰上塊土坷垃,兄弟倆一下都摔倒在地上。這一跤摔得可不輕快,倆孩子都張著嘴哇哇大哭起來。金鎖聽見孩子哭,這才回身看見是大叔和大嬸子回來了,也含著淚向金額和二嫚迎過來。

二嫚看見小虎子背著小寶朝自己跑過來,又驚又喜暫且停止抽泣,伸出雙臂向倆孩子跑過來。小虎子額頭上都被碰得出血了,本來疼痛難忍的他,看見是自己的娘真的來了,轉哭為喜,高興地接連喊起娘來。小寶還不懂事,看著哥哥喊娘和也模仿著喊娘。二嫚掏出手絹輕輕給小虎子擦去額頭上的血跡,把倆孩子摟進懷裏久久不願意分開。

金鎖迎著金額跑上來,爺倆擁抱在一塊,金鎖哭著喊道:大叔,你走後先是俺爺爺犧牲,前天俺大奶奶也沒了!金鎖說完嗷嗷地大哭起來。

金額和二嫚才聽明白,合著這段時間他倆沒回來,自己的娘和叔叔都沒了,倆人哭著牽著孩子們回到家裏。大奶奶的後事還沒忙活完,大嫚等人扯的白布在屋裏扔得亂七八糟,金龍指揮著弟弟、弟媳們正在收拾。

金龍看著金額回來了,哥倆抱頭痛哭。

金額喊:哥,俺回來晚了,沒能見上俺娘一麵,後悔死了!

老二,你的首長替你和二嫚給俺大娘叩頭了,你莫再後悔!算起來咱走了的三位老祖都是為抗戰犧牲的,這是咱金家的光榮,你和二嫚都不要太難過!

這時金鎖奶奶和三奶奶都走過來,對金額和二嫚好聲勸慰,二人才慢慢止住哭泣!

待二人稍微平靜些後,大梅和玉娟分別給二人端了一晚熱水過來,請二人喝著。

金龍又說:“待會兒,我領你們去大娘和俺爹的墳上磕頭吧!你們磕完頭,給墳頭培培土就可以放心地回部隊了!”

金額和二嫚沉默地點頭應允。

家裏剛安靜下來,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喊聲:是金鎖家嗎?金鎖在家嗎?

金鎖連忙起身出門觀看,竟然是春紅的哥哥全新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金鎖快步上前握住全新的手:全新兄一路風塵仆仆,到高家峪來找我作甚?

全新難過得快哭出聲來了:俺爹俺娘,還有俺爺爺都被土頑王連的人趁夜綁走了,臨走還把俺家也給洗劫一空。俺這是要來找春紅,看能否讓她和首長說說看,派兵把他們解救出來!

他們被綁走了,你咋跑出來的?

俺也被他們綁了,但抽機會偷跑了出來。關押俺爺爺和俺爹娘的那個村子叫李家埠,俺是從哪個村頭的牛圈裏逃跑出來的!

金鎖一聽李家埠這個村名並不熟悉,不由得一皺眉頭。

“這個村子我知道,咱部隊這次一直打到孟家窩和姚莊,從姚莊再往東北四五裏路就是李家埠村。”金額出來和全新、金鎖說,部隊因為李家埠村沒有鬼子,隻有些土頑,就沒過去端他們,誰知道他們趁主力後撤,竟然又出來作惡!

全新看見金家走出來一位威風凜凜的八路軍軍官,還對敵情這麽熟悉,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喊:金鎖和俺說過,你是他大叔。俺妹子是春紅,在咱隊伍上當衛生兵,請大叔和首長說說,能否請部隊發兵救人!

金額連忙彎腰扶起全新:孩子,你先進俺家吃飯休息,估計你被土頑關進牛圈必定遭了不少罪!

金額的一番話感動得全新哽咽起來:叔啊!俺是要進你家享福了,可俺爺爺和爹娘還被關在牛圈裏遭罪呢!

全新進了金家後,一看家裏亂糟糟的情況,細問金鎖後才知道金家也遭了大難。倆小夥子相繼長歎一聲後和金龍、金額商量起了解救全新家人的事宜。

經過商討,金額透漏,主力部隊休整後,可能再過半月左右就要返回章丘肅清土頑和日偽殘敵 ;但是這十幾天對於春紅的爹娘和爺爺來說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