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問題的核心了。”岑夜夢沒有看他，“這顆星球的普通人沒有正常生活，隻有機器化甚至程序化的人生。但是人渴望自由的基因是不會變的，他們的生活完全反人性，就導致表麵看上去流亡星一片平靜秩序，但每個人內心都憋著一種衝動。這種衝動在流亡星有個專有醫學名詞，叫暴走症。”
江燁皺眉頭。
他一直盯著岑夜夢看，但岑夜夢全程沒有看他。
這絕對不正常，老婆在刻意避開他的視線。
到底為什麽？
但是現在正開會，江燁也不便發作，隻好暗暗憋著。
“暴走症的情報是情報員辰龍女上報的。”岑夜夢說，“她親眼目睹了一起暴走症病人被擊斃的事件。”
她拍拍手，全息投影立刻轉變。
視頻像是從某棟高樓上俯拍的，下麵是柏油馬路，一些行人正在整齊前進，像方陣一樣，那是要前往公司的上班族們。流亡星是高度軍事化的星球，每個小區都是家家戶戶一起列隊上班，這種場景很常見。
忽然，方陣中有一個男人毫無征兆地尖叫起來，脫離方陣，開始朝前方狂奔。
江燁嚇了一跳，這人的叫聲和動作都像喪屍一樣。
整個方陣的人都慌了，紛紛喊叫：
“26號！”
“26號回來！”
“你怎麽了26號！”
狂奔的26號跑出了視頻，原地的方陣一陣短暫的茫然後，又整合隊伍繼續前進，甚至把26號的位置給空出來了。
視頻結束。
“剛剛狂奔出去的這個男人，就是突發的暴走症。”岑夜夢說，“根據情報員的打探，這種暴走症患者都會被城防軍直接擊斃，送去焚化爐。然後，很可怕的事情是，後麵的人會往前替補數字。”
“比如說，這個方陣的人總共有一百個，26號跑了，再過幾天，流亡星就會下命令，讓現在的27號變成26號，28號變成27號，依次順延。他們帶著自己的私人物品，從樓上搬到樓下，從一個工位換到另一個工位，完全取代前一位活著。”
整個會議室忽然陷入死寂。
參會者們的表情都十分可怕。
江燁開口，“也就是說，最後會空出來一位第100號的太太。”
“對。”岑夜夢沒有看他，低頭點擊屏幕。
“他們的關係不是完全亂了嗎？”江燁皺眉，“就因為跑出去一個人，後麵所有的夫婦都要集體離婚再結婚？工廠裏缺失的工位怎麽辦？第100號的太太她就自己單著？”
“並不會單著，流亡星有嚴格的對稱控製，是徹底的強迫症社會。”岑夜夢說，依然沒有抬頭看丈夫，“第100號太太過一段時間就會被城防軍帶走，從此人間蒸發。有的說法是，會將這個單獨的人安樂死，也有的說法是，在流亡星有隱蔽的地下工廠，專門容納這種單獨的人。還有傳說稱，這個100號會被帶到流亡星的另一端，再克隆一堆和她一樣的個體，重新組成一個社區。”
“至於工廠裏的工位，本來就有空餘名額。一般空餘名額是五個，也就是說能承受五次暴走症病人逃離。這種情況高層顯然已經早就計劃在內了。”岑夜夢解釋，自始至終沒有抬頭。
江燁眉頭忍不住皺起來了。
老婆今天怎麽回事？
為什麽不看我？
生我的氣？
不對啊，又沒吵架，而且岑夜夢不是那種生氣會冷戰的妻子，她隻會當麵把事情和感受講清楚。
江燁有種抓心撓肝的感覺，會議結束後他必須問個清楚。
夫妻倆這麽好的感情，難道因為分居兩地都忙於工作，就出現裂痕？
“至於暴走症的具體原因，流亡星各大醫院的解釋是，有一種暴走病菌，通過多種途徑傳染，偶爾會有倒黴的人被傳染到。”岑夜夢道，“但是大家都很清楚，這種暴走病菌完全是杜撰出來的，這是很明顯的心理疾病。人從生下來就開始像機器一樣生活，沒有感情，沒有自由，很容易突然有一天瘋掉，在街上狂奔起來。這種狂奔明顯是對於規矩的反抗。”
“整顆星球的人，都不斷出現暴走病。流亡星的人就像古代剛剛產生意識的機器人，技術還不成熟，於是隔三岔五出現發狂的機器人，都是一個道理。”
“所以，表麵上秩序井然的流亡星，實際上是冰殼子底下包著烈火。”岑夜夢說，“我們的行動，應該可以爭取到流亡星普通人的支持，這裏的普通人包括貧窮者也包括富人，包括小商販也包括軍人，包括學生也包括文盲，幾乎涵蓋99%以上的流亡星人口。我們要把流亡星人都解放出來，給他們爭取自由。”
參會軍官們都眼神發亮。
沒人說話，但大家腦海裏都正在冒出源源不斷的計謀和場景。
會議繼續。
又進行了四十多分鍾的情報分享，這部分情報都是間諜們打探到的軍工廠位置和名稱。流亡星的許多所謂民營企業、食品工廠、輕工業工廠等地方，實際上都是隱秘的軍工廠，生產大量的武器彈藥和戰爭機器人芯片。
之所以流亡星這麽做，大概是為今後的全麵戰爭爆發做考慮。即使銀河帝國打擊了他們明麵上的軍工廠和軍事設施，但散布在居民區的偽裝軍工廠依然可以開工，生產出源源不斷的武器散發出去。
江燁在心裏歎氣。
流亡星這種做法，明顯有拿平民當擋箭牌的意思。
流亡星的高層大概覺得，銀河帝國有人道主義，不會對平民區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但他們不知，銀河帝國壓根不承認流亡星人的公民權，完全放開使用各種武器的權限。如果不是流亡星的位置特殊，早就被殲星炮打爆整顆星球，讓流亡星無數人苦心準備多年的軍事力量成為一場笑話。
科技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就不會有戰爭了，隻會有單方麵屠殺。
會議結束。
岑夜夢風風火火地離開會議室，頭也沒回。
江燁站起身，直接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