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有人點頭。
“來曆不明有甚要緊,”另一人道,“且她從前本來就沒什麽人見過,誰能證明她原來是誰。”
“就算不管這些,也還有另一層。京中的那些高門,可都在等著把女兒嫁給殿下,女史無名無分的,如何爭得過那些人?”
“得了吧,殿下那等人,當初滕氏逼婚都不放在眼裏,還怕那些個世家……”
話音未落,突然,有人咳了一聲。
眾人順著那人示意的方向看去,隨即噤聲。
隻見虞嫣又走了回來。
“衛琅,”她走到眾人麵前,看著衛琅,有些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那邊有點遠,草又高,我怕不安全……”
眾人都瞥向衛琅。
衛琅一愣,心中訕然,忙一口答應下來。
正待跟著虞嫣走開,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隨你去便是。”
眾人又是一怔,回頭望去,卻見蕭寰披著裘皮大氅,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隻見蕭寰走到虞嫣麵前,往遠處望了望,對虞嫣道:“隨我來。”
說罷,帶著她走下大路,沿著田埂朝一片荒地走去。
看著那二人的背影,眾人一時安靜。
“殿下這是……要親自去給女史把風?”一人忍不住道。
沒人說話。
包括不遠處的李泰等人,所有人都看著那邊,眼睛定定,仿佛見了鬼。
雪早已經不再下,太陽從濃雲密布的天空露出臉來,照在臉上,有些微的暖意。不過曠野裏的風仍然大,往脖子裏灌,虞嫣不由地捂緊了裘衣。
“你幹嘛要出來?”她剛才已經看到了侍從們異樣的神色,瞥瞥蕭寰,“不是要處置公務麽?”
蕭寰瞥她一眼:“處置公務便不可帶你來如廁麽?日後你再遇到這般事,碧鳶又不在,便該喚我。”
虞嫣道:“幹嘛要叫你,找個人把風罷了,衛琅他們也可以。”
蕭寰卻將目光掃過來:“你覺得讓衛琅他們把風比我更穩妥麽?”
虞嫣一怔:“不是。”
蕭寰不理她,轉過頭去,指了指前方一片高草和蘆葦混雜的地方:“便往那邊去。”
虞嫣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啼笑皆非。
她就沒見過這麽爭強好勝的人,把風罷了,有什麽穩妥不穩妥,這也要論個高下……
大風將濃雲吹散,太陽越發耀眼。高草和蘆葦被風吹得招搖,穗子和葉尖染著金黃色的陽光。
蕭寰帶著虞嫣走進草叢裏,虞嫣看了看,有些遲疑:“會不會有蛇?”
“天寒地凍,怎會有蛇。”蕭寰說罷,從腰間拔出劍來,將一片草齊根砍倒,辟出一小塊空地來。
“就在此處好了。”他對虞嫣道,“我就在前方等你。”
虞嫣點點頭,將身上的裘衣脫下,交給蕭寰拿著,走進去。
那些草被蕭寰處理得很幹淨,倒伏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虞嫣站在草叢裏,四下裏望了望,隻見周圍留下的草叢足有半人高,可以把人都遮起來。
再往前方望去,蕭寰站在幾步開外,手臂裏挽著她的裘衣,背對著這邊,似乎頗是悠閑。
似乎很在行麽,也不知以前是不是也帶著誰幹過同樣的事……
虞嫣想起昨天,衛琅跟她聊天的時候,她向他打聽的事。
她借著了解蕭寰在朔方的日常生活,繞著圈子打聽他身邊是不是有女人。
這話,她從前也曾經本著八卦的態度問過蕭寰,但每次提及,他總是一臉不屑,拒絕透露。
衛琅則拍著胸脯保證,說蕭寰一向表裏如一,多年來與將士同甘共苦,從不考慮享受。無論是在朔方的將軍府裏,還是軍營的大帳裏,服侍蕭寰起居的都是他們這些近侍,一個女子也沒有。
虞嫣聽著,覺得匪夷所思:“他這樣的人,有侍女不是很正常麽,怎麽就不算與將士同甘共苦?”
“姊姊有所不知。”衛琅歎道,“在朔方從軍的都是男子,女子向來稀缺,三四十娶不上婦人的弟兄多了去了。故而這等去處,眷屬之事一向微妙。從前有些地方治軍不嚴,因將官納妾蓄妓而招致軍心渙散的多了去了,殿下這也是以身作則,整治風紀。”
虞嫣明白過來,但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蕭寰那樣的人,在哪裏不是傾倒一片,真能自律到這種地步?
衛琅看著也是人精一個,該不會是怕惹麻煩,幫著蕭寰打掩護。虞嫣心想。
蕭寰站在草叢外的荒地上,望著遠方的田野。
風在耳畔吹著,帶著草葉拂動的聲音。地上,他的影子被太陽拉得長長,形狀看上去有些傻。
後麵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時間過得有些慢,蕭寰忍不住看了看手表,已經過去了三分鍾。
他強忍著回頭的衝動,用腳撥了撥地上的一小片冰,隻聽碎裂的聲音傳來,那片冰碎成了冰渣子。
也不知道她在後麵幹什麽。
蕭寰心裏想著,脖頸上有些熱氣。
他暗自深深呼吸,讓冷冽的風充滿胸臆。
不就是帶人來如廁,有甚不自在。他在心裏對自己道。
過了一會,後麵終於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蕭寰回頭,隻見虞嫣走了出來。
“你要不要上廁所?”她說,“我幫你把風。”
“不必。”蕭寰將裘衣披在虞嫣身上,給她攏好,麵色平靜,“回去吧。”
說罷,他帶著她往回走。
侍從們在原地觀望了好一會,見蕭寰和虞嫣走回來,紛紛收起臉上的曖昧神色,各自招呼著上馬。
衛琅看著蕭寰和虞嫣上了馬車裏,又看了看眾人的表情。其中幾人,方才還在為虞嫣的身份糾結不已,現在,已然換上了折服之色。
他一臉早有預料地笑了笑,拍了拍一人的肩膀,策馬向前奔去。
蕭寰此去朔方,一路以保密為先,所選的落腳之處也很是低調。
黃昏的時候,車馬路過一處縣城,卻沒有進去,而是繼續往前走了十餘裏,在一處鄉間的驛館裏投宿。
這驛館不如城裏的好,住客也多是行商平民,但隻要出得起錢,也能住得舒服。
李泰直接將驛館的空房都包下,並讓驛館主人將住客們調劑,將兩個院子騰出來。驛館主人見他出手大方,高興得合不攏嘴,不但照做,還將館中的各種好酒好肉魚貫擺上,招待眾人。
夜裏,北風乍起,在屋外呼嘯。
“……常言初生牛犢不怕虎,那幾人都是少年心性,哪裏會將僧人的警示放在心上。”
堂上,炭火暖融融的,眾人圍坐著,一邊吃著虞嫣的零食,一邊聽著她講故事,專心致誌。
“已經是三更半夜,四人便按著那傳說中的辦法,在房中的四角站定。”虞嫣緩緩道,“就在此時,突然,窗外吹入一陣風,中間的蠟燭滅了。”
眾人盯著虞嫣,無人出聲。
李泰看著他們,有些無奈。
他早跟侍從們說過,如今的虞女史不是從前的王妃,從前的事,不能再提。眾人答應得好好的,不料,剛才酒足飯飽閑下來,又有人不知好死地向虞嫣提出,能不能給他們講個故事。
虞嫣一口答應,便真的講了起來。
李泰再看向蕭寰,隻見他捧著一杯茶坐在虞嫣旁邊的榻上,神色平靜,似乎對此事全然無所謂。
“此時,室中隻有月亮在窗戶外麵透進一點光來,堪堪能看清各人的身影,卻看不清臉。”虞嫣繼續道,“大郎說一聲我開始了,於是,走到旁邊一角,拍了拍二郎的肩頭;二郎又走向三郎,拍一拍三郎的肩頭;三郎又走向四郎,拍一拍四郎的肩頭;最後,四郎再去拍大郎的肩頭。四人就這麽拍啊拍啊,玩了好幾輪,漸漸覺得無趣。”
“這也確實無趣。”劉方忍不住道,“這麽簡單,哪兒來的鬼?”
“這四人也這麽想。”虞嫣喝一口茶,緩緩道,“玩了半個多時辰,他們就不玩了,各自去睡。可是不料,三日之後,四人不約而同發起病來,每個人的肩上,都出現了一隻手印,紫黑紫黑的,正與那僧人說的一模一樣,當夜隨即暴斃而亡。”
那語氣陰惻惻的,眾人一驚,露出不解之色。
“怎麽會?”衛琅忙道,“他們玩那遊戲,並無異狀。”
“並無異狀麽?”虞嫣陰陽怪氣地笑了笑,“你找東西來演示演示,看看是不是真的能每個牆角都拍到人。”
話音落下,不止衛琅,好幾個人都即刻撿起了石子或樹枝之類的東西,推演起來。
沒多久,眾人麵色一變,紛紛明白過來。
“姊姊是說……”衛琅不由地咽了一下喉嚨,“大郎原本站的那個牆角已經無人了,那四郎拍到的就是……”
虞嫣目光深遠,緩緩頷首:“故而那鬼一開始就來了,還陪他們玩了半個多時辰。”
眾人恍然大悟。
“不愧是虞女史,”劉方興奮道,“講的故事就是有意思!”
蕭寰繼續喝著茶,仍一語不發,在心裏回憶著她在電影院裏縮著不敢看屏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