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想了想,道:“給我講講你的故事,比如,你前幾天跟匈奴人打仗。”

這個倒是能說一說,蕭寰來了興致,從他當日如何讓高闕塞的兵馬回撤,並佯裝潰敗,如何帶著營中的大軍趕在匈奴到達之前在山穀中設下埋伏等等,全都細細講了起來。

虞嫣開始的時候還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問一些問題。但越到後麵,她說話越少,隻偶爾“嗯”一聲。

當蕭寰講到他手下的人如何抓到班胡的時候,虞嫣已經沒有了聲音。

蕭寰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傳來,平穩而緩慢。

他伸出手,正將她身上的被子拉上些,突然,虞嫣嘴裏嘟噥了一聲,似乎不喜歡被捂得嚴實,將被子又拉了下來。

蕭寰無奈,正要再給她拉上,虞嫣卻忽然貼過來,隔著被子將他抱住。

而後,將一條腿搭在了上麵,嘴裏又是呢喃了兩聲,似乎在說夢話。

蕭寰:“……”

他一向知道虞嫣睡相不佳,在她房子裏的臥**,還放著碩大的毛絨玩偶,虞嫣說那是她用來抱著睡覺的小夥伴。

現在,自己大概就成了那隻玩偶。

她睡得很香,未幾,一動不動。

蕭寰隻得將她的被子拉過來,將她的手腳都蓋住。

擺弄完一切之後,他眼睜睜的,隻覺自己已經一絲睡意了沒有了。

她貼得很近,雖然手腳和蕭寰隔著被子,但觸感仍然真實,幽幽的香氣又傳來,不知道是來自她的呼吸還是頭發,縈繞在鼻間。

蕭寰深吸一口氣,望著上方黑漆漆的房梁,心中苦笑。

今晚睡不好的,其實隻有他一人麽……

虞嫣這一覺,睡得很是舒服。她做了些夢,醒來的時候已經記不太清,不過似乎都挺開心的,睜眼的時候,隻覺滿心暢快。

看著四周的被褥和床榻,虞嫣怔了怔,這才想起來昨晚的事。

心頭一熱,她連忙起身,往屋子裏看了看。

隻見空無一人,衣架上,蕭寰的衣裳也不見了。

窗子上和門縫裏,已經透出了光,外麵的天色應該已經大亮了。

虞嫣知道蕭寰有早起的習慣,並不意外,這個時候,他應該又到兵營裏去了。

在榻上賴了一會,虞嫣起身穿衣服。屋子一角已經備好了溫水,她洗漱一番,將頭發簡單的梳了梳,綰起來,走出門去。

外麵的風雪比昨夜小了許多,但並沒有停的意思,迎麵吹來,刀割一樣,虞嫣不由地將身上的狐裘捂緊。

衛琅正在蕭寰的書房裏收拾著,見虞嫣走出來,笑眯眯地打招呼。

“姊姊醒了?”他說,“殿下到營中巡視去了,吩咐我備下了早膳,姊姊且坐一坐,我這就去取來。”

虞嫣道:“殿下用過了麽?”

“早用過了。”衛琅道。

“這風雪還沒停,他也要去營中巡視?”虞嫣問道。

“那是當然。”衛琅道,“這點雪算得什麽,下得再大殿下也會去。營中的將士一早都起來操練了,殿下也不會閑著。”

虞嫣了然。

這場雪,的確下得又大又漫長。臨近中午,蕭寰回來的時候,天仍然陰沉沉的,風夾著雪花橫飛,看不出遠處的景物。

蕭寰頭上和身上落了許多雪,一片白白的。

進門之後,李泰跟著將他身上的大氅脫下,虞嫣則連忙拿來巾帕,給他擦拭頭發。

“怎麽連個風帽也不戴。”虞嫣一邊擦著,一邊埋怨,“這麽冷,凍感冒了怎麽辦。”

蕭寰不以為然:“別的將士都不戴,我戴像甚話。”

虞嫣看著他凍得發紅的臉頰好鼻子,心中無語,拉著他走到鏡前,打開妝盒,取出一些潤膚的脂膏來。

蕭寰自然知道她要做什麽,很是抗拒:“我不必擦這些。”

“我說要就要。”虞嫣瞪他一眼,說罷,將脂膏用掌心搓熱了,塗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頰的確被寒風吹得有些幹燥,初觸碰道,一陣微微的疼。不過虞嫣的動作很輕,慢慢地敷上去,溫熱的手指和手掌覆著按壓,很是舒服。

虞嫣見他的嘴唇也有些起皮,又給上麵塗上一些。

“風吹得難受麽?”虞嫣一邊塗著,一邊問他。

“不難受。”蕭寰道。

虞嫣才不信,又給他將手塗上。

李泰和衛琅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二人的模樣,麵麵相覷,頗有默契地退了下去。

風仍舊刮著,二人站在廊下,卻覺得臉上發熱,全無寒冷之意。

“跟你說件事。”衛琅往屋子的門上瞥了瞥,目光神秘,壓低聲音道,“昨夜,殿下和虞姊姊似乎真的睡在了一處。”

李泰看他一眼,道:“莫胡說。”

“真的。”衛琅道,“虞姊姊用早膳的時候,我進去收拾屋子,你猜如何?虞姊姊那榻上空空的,倒是殿下的榻上放著兩隻枕頭兩床被子,他們不是睡在了一處是什麽。”

李泰愣了愣,咳了一聲,隻覺脖子根更熱。

“此事莫亂傳。”他叮囑道。

衛琅笑笑:“這我自然知道。”說罷,他望著鉛灰的天空,歎口氣,頗有些期待,“你說……殿下和虞姊姊若成了,日後她便會時常陪著殿下留在朔方麽?”

李泰看了看他:“你希望殿下留在朔方?”

“自是留在朔方好。”衛琅道,“殿下每次去京城都無好事。他要是能”

李泰苦笑,沒答話。

回想著方才所見,仿佛咽下一口喂狗的飯。

風雪一直持續刮著,午後,越來越大。

營中除了必要的巡視,所有操練都停了。不過蕭寰仍然沒有閑下來,到官署裏去跟幕僚們議事。

虞嫣吃過午膳之後,在蕭寰的榻上睡了一個午覺。醒來之後,她發現蕭寰回來了,正打開那隻裝藥品的包,不知在翻找什麽。

“怎麽了?”她走過去問道,“你不舒服?”

“不是我。”蕭寰道,“醫帳那邊,有幾個前番出征受傷的弟兄,傷口一直不見好,發燒不止,我想尋些藥。”

虞嫣明白過來,想了想,道:“別找了,你帶我過去看看。”

蕭寰道:“你去做甚,你又不是醫生。”

“你也不是醫生。”虞嫣不以為然,“再說了,這些藥怎麽用,我比你熟悉多了,總要看看他們的傷情才知道該怎麽辦。”

蕭寰想了想,此言確實,於是讓她穿上裘袍,帶她往醫帳而去。

這大營中,最舒服的住所其實並非蕭寰的住處,而是位於一角的醫帳。

據衛琅說,醫帳中的醫師都是蕭寰花重金從中原請來的,平日將士們有個頭疼腦熱,都可到醫帳中就醫,就連庖廚裏的食物也別別處的好吃。

虞嫣跟著蕭寰來到這裏的時候,隻見這也做得似營房一般,屋舍寬敞幹淨,屋簷下晾著些布條,一看即知是給傷者包紮用的。

那幾個受傷的軍士躺在一處單獨的屋子裏,不是中了刀就是中了箭,經過醫師救治,傷口已經縫合了起來。

這邊的縫合技術,雖然不像虞嫣那邊那麽講究,但看著也很是細致。隻是大概因為消毒跟不上,那些傷口難免發炎,隻能靠些瘡藥幫著病人自己熬過去。

虞嫣不是醫生,不過當初在醫院裏照顧蕭寰的時候,她天天操心著,如何護理傷口,什麽情況怎麽用藥都問得很明白,看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識。

當初,虞嫣為了防止蕭寰在這邊再受傷,也準備了好些外傷藥。不過到底能頂什麽用,誰也不知道。事到如今,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

虞嫣把各種消毒用品和敷料都拿出來,像當初給蕭寰處理傷口那樣,給每個人的傷口清理消毒。這些事怎麽做,蕭寰也知道一些,便在虞嫣旁邊給她打下手。

軍士們看著蕭寰竟親自陪著這女子動手,又是震驚又是惶恐,個個麵色訕訕,大氣不敢出。

掌管醫帳的醫官張牟帶著幾個醫師聞訊趕來,見得此情此景也錯愕不已,

“殿下,”他忙拱手上前,“還是讓在下代勞……”

“不必,”蕭寰打斷道,“此處有孤與女史足矣。”

張牟與眾人麵麵相覷,隻得陪在一邊。

不過看了一會,他們對虞嫣擺弄的東西也有了興趣。

作為醫者,他們平日也會鑽研各色藥物。見到那包裏各種各樣的藥,與他們平日所見所用全然不一樣,皆好奇不已。

“醫官,”一位醫師碰了碰張牟的袖子,低聲道,“殿下那傷,莫非就是用這些藥治好的?”

張牟看他一眼,示意低聲。

蕭寰和這位虞女史的事,營中上下早已經傳遍了,醫帳裏也不例外、

昨日,他們還聽說,蕭寰先前收了重傷,就是這位虞女史出手將他救下。

這裏是兵營,醫師們最精通的自然是跌打創傷醫治,先前見到蕭寰身上的傷疤時,張牟縱然醫術精湛,也不由嘖嘖稱奇。那樣的傷口,若換作別人,就算不死,現在也要躺在病榻上起不來。

而蕭寰竟然已經恢複如常,不能不讓人驚詫。對於這位女史的醫術,眾人也早有一探究竟之心。

如今看來,她的確有些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