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瀾睜大眼睛,確認無疑走出來的人就是薄荷。
她已經換掉了長裙子,也去掉了假發,背著一個帆布包,步履匆匆。
紀瀾躲在樹後,本就是打算偷偷摸摸地窺視一下這個人是誰,並沒有想露麵。但真的確認是薄荷後,鬼使神差的他克製不住一股子奇怪的衝動,騰一下子突然從樹後站了出來。
薄荷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一看是紀瀾,她更是震驚不已。
酒吧門口的燈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彩光,照著他的臉色顯得有點深沉。
薄荷正想說話,紀瀾先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他長得很高大,叉著腰站在薄荷麵前,樣子有點咄咄逼人。
薄荷怎麽都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他,她並不知道他是從酒吧裏出來專門等著她的,還以為他隻是無意中來到這裏,所以也不想對他說實話,隻道:“我表哥在這兒上班,我來找他有點事。”
紀瀾一看堵住她了,她還不肯說實話,頓時就有點生氣,直接就揭穿她:“你在這兒唱多久了?”
薄荷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剛才在酒吧裏認出她來了。她也不再躲避這個問題,據實以告:“我沒有騙你,我表哥的確就是在這兒工作,你也看到了,這個酒吧的生意並不是很紅火,位置也有點偏僻,所以經常缺駐唱的歌手。我表哥無意中提過這件事,我就來試了試,雖然我唱得也不大好,業餘水平,好在老板也不怎麽挑剔,就讓我唱個開頭暖一暖場。”
“你為什麽不去找正經工作?”紀瀾一激動有點口不擇言。
薄荷皺起眉頭:“你覺得這工作不正經?”
紀瀾忙說:“不是,我說的是,正式的長久的工作。”
“我正在找啊,但酒吧唱歌也不耽誤我白天的工作,我可以拿兩份工資。”
“這種地方不適合你,你還是別做了吧。”
薄荷坦言道:“我知道不適合我,我唱得也不好,要不是我表哥在這兒,老板估計也不肯要我,但我爸每個月的藥費將近三千塊,我還欠了嚴未很多錢,我急著掙錢還債。”
薄荷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急切,眼眸熠熠生輝地閃著光。
紀瀾低頭望著她,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前女友杜曉珂,她愁的是自己不夠愛她,生活不夠好,而眼前這位愁的是如何掙錢還債,如何支撐家庭。兩下一比較,他心裏真是生出頗多感慨,既同情又有點憐憫,於是衝動之下就說了實話:“那錢你不用急著還,錢是我借給你的。”
薄荷怔住了:“什麽?你的錢?”
紀瀾索性直說:“老嚴的錢都買房子了,他找我借的六萬塊錢。那錢我不急著用,你慢慢還,十年八年的都成,真的,我不催你。你別在這兒唱歌了,不合適。”
薄荷望著他,半天沒說話,原來借的錢大部分都是他的。她沒想到他表麵看上去冷漠毒舌,背地裏卻幫了她這麽大的忙。一時間,心情很複雜,想起在病房裏,自己不知情,還對他冷眼相向,真是……
“紀瀾,謝謝你。我會盡快還的。”
“我說了我不急,老嚴的那兩萬他也不急著用,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給你說,這種場合很容易出事的,特別是單身女孩兒。你明天不要來了,我幫你介紹個工作。”
薄荷連忙擺手:“不用不用,謝謝,我自己已經聯係了三家公司,正準備麵試呢。”
紀瀾自顧自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到薄荷手機上。
“這是我朋友的一家公司,我敢保證比你麵試的公司薪水要高,你明天去試一試吧。”
“真的不用,你朋友公司未必缺人,我也隻會幹會計。”
紀瀾正色道:“他對我說過,最近缺財務人員。”
薄荷真的不想麻煩他,找工作她寧願靠自己,以免欠他的人情越來越多。於是也不打算繼續往下說,就告辭:“我先回去了,再見。”
“哦,再見。”
紀瀾揮了揮手,進了酒吧。
容乾正伸著脖子朝門口張望,見他進來就問:“你幹嗎去了?”
紀瀾有點興奮,“剛才唱歌的那女孩兒,你猜是誰?”
“誰啊?”
“薄荷!”
容乾也是一愣:“不會吧!”
紀瀾嘿嘿笑了笑:“我在門口截住她了。”
“我怎麽一點也沒看出來。”
“她戴假發了,又化妝。”
“那你怎麽認出來了?”
紀瀾怔了一下,“哦,我和她相處時間長啊,一個病房打地鋪同居了好幾夜呢。”
“那你眼神也夠厲害的,我也見了她好幾麵呢,一點也沒認出來。”容乾笑著,又隨口開了個玩笑:“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麽想法啊。”
紀瀾一本正經道:“我就是同情她,打算幫個忙。”
容乾笑道:“你什麽時候成熱心快腸的人了?”
紀瀾也覺得自己今天晚上特別的俠義熱心,或者說是多管閑事,可能是因為喝了點酒,從剛才覺得舞台上那個人像薄荷開始,心裏一直湧動著一股很澎湃的激動情緒。
翌日一早,薄荷就去麵試昨天約好的一家公司,到了下午三點多,她接到一個電話,一看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她心裏一喜,以為是剛才應聘的那家公司確定要錄用她了。
電話接通,裏麵傳來一個中年女聲。
“你好,薄小姐是嗎?”
“欸,我是。”
“你好,我是廣匯公司的人事經理趙雅蘭。紀先生推薦你來我們公司應聘會計,你什麽時候有空來公司一趟?”
“我現在就有空。”
“欸,那好,你過來吧,公司地址在科技大廈二十六樓,你帶著資料直接來五〇五室好了。”
“好,謝謝趙經理,我半個小時就到。”
薄荷沒想到紀瀾還當真把這事給落實了,要是不去就顯得太不禮貌,也讓紀瀾麵上不好看,於是她趕緊趕到科技大廈,沒想到麵試異常順利,工資也開得的確比以前的公司要高。趙經理當場通知薄荷翌日來上班。
薄荷走出廣匯公司,就給紀瀾打了個電話,表示感謝。紀瀾客氣了兩聲就掛了電話。
薄荷翌日一早去上班,到了財務部發現工作也不是很多,廣匯是一般納稅人,財務經理李淑華讓薄荷專門負責開增值稅發票。
薄荷從事了幾年的財務工作,一眼看出目前自己這個崗位是財務部裏最清閑的,若是從節約人員成本考慮,完全可以不再聘用人員。她心裏就有點不安,暗自想著是不是紀瀾硬在這個財務部給自己安排了位置?
她打算晚上給紀瀾打電話問一問,若真的是這個情況,她就不能接受這個工作。
下班時,薄荷和財務部的同事一起走出辦公室。財務部在東頭最裏間,電梯在西邊。薄荷走了幾步,看見前頭走著一個男人,背影看著有點熟悉。
到了電梯間,薄荷發現他也在等電梯,背對著她,個子很高。
“容總。”
身邊的同事對他打招呼,他回過頭,薄荷怔住了,竟然是容乾。
容乾也看見了她,對她溫和地笑笑:“今天還習慣嗎?”
頓時,薄荷臉上有點發熱,怪不得麵試這麽順利,工資這麽高。敢情就是紀瀾和容乾的公司。她心裏想生氣又氣不起來,因為紀瀾畢竟也是一片好心,但他這麽做,讓她怎麽好意思接受?薄荷覺得自己僅存的一點自尊心在知道真相的這一刻,瞬間灰飛煙滅了,心裏真是五味雜陳。
出了電梯,容乾又對薄荷笑笑:“我送你回家吧?”
當著幾位同事的麵,薄荷更加地不自在,忙婉謝了。
容乾笑著道:“你和我別客氣,你是紀瀾的同學,我和老嚴關係也很好。”
薄荷連聲道謝,匆匆走了。坐在公交車上,心裏一直在翻騰,怎麽想都不是滋味,紀瀾明明是在幫她,但她卻有種被人施舍的感覺,她再窮困潦倒,卻仍舊不能這樣毫無原則,仍想保留最後的一點尊嚴。於是,下車之後,她就忍不住給紀瀾發了個短信。
“紀瀾,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這麽做,我明天不去上班了。”
過了一會兒,紀瀾的電話打了進來。
“薄荷你聽我說,財務部確實是需要個人,自己人。以前開票的也是咱們同學,就是會計係的於薔,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現在她懷孕了,辭職回家了。”
“我覺得那個職位根本沒必要單獨另設。我不能在你的公司上班,真的。我一邊欠著你的錢一邊還拿著你開的高工資,你覺得我能心安理得嗎?”
“我請別人也是請啊,有你放心嗎?你好歹是自己人,業務能力也強,也不會突然跳槽什麽的。”
“反正你怎麽說,我都是不會去的。謝謝你,紀瀾,我真的不能接受。”
掛了電話,紀瀾歎了口氣,對身邊的嚴未道:“你這個同學啊,可真是不一般的強啊。”
嚴未正在舉杠鈴,氣喘籲籲地放下之後,抹了一把汗,道:“你這就叫幫倒忙。人家也有自尊心,特別是女孩兒,那都是水做的骨肉,心思玲瓏,比較敏感。”
紀瀾搖了搖頭,思忖了片刻說:“你知道嗎,她現在晚上去一家酒吧唱歌,被我和容乾無意中碰見了,我這才著急幫她。我本來也沒打算讓她來我公司上班的。”
嚴未一愣:“真的?”
“嗯,就在我公司附近的夜闌珊。她出去找工作,工資可能還不夠她爸吃藥呢,所以我想著讓她來我們公司,能多開點,她這人死心眼,特較真。”
嚴未笑了,“唉,人家這是優點好吧,不貪小便宜,要是真的為了錢,早和那許淮複合了,還用上班啊,當老板娘就行了。”
紀瀾點頭:“說的也是。”
薄荷第二日果然沒有再去上班,去應聘另外一家公司。
紀瀾對容乾說了情況,容乾忍不住道:“這女孩兒挺硬氣。”
沒想到薄荷這一天的應聘非常順利。麵試的這家公司叫盛豐,是一家高級化妝品的省級代理商,在各大商場都有櫃台,產品走的是中高端路線,價位不低。
薄荷有中級會計師職稱又有工作經驗,更重要的是人長得漂亮,盛豐因為是做化妝品的,所以和別家公司不同,對所有工作人員的儀容都很挑剔,工作人員都穿著公司統一的製服,而且必須化妝。
薄荷雖然脂粉不施,但皮膚好,相貌出眾,財務部經理和人力資源部經理都覺得很滿意,讓薄荷翌日就來上班,還特意囑咐她上班時需要化淡妝。
薄荷出了公司,心裏特別高興,給嚴未和紀瀾各自發了一條短信,告知兩位債主,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會盡快還錢。
紀瀾收到短信有點好笑,這姑娘可真是個實心眼的人。
嚴未挺高興的,提出晚上請她吃飯慶賀一下。薄荷提出今天要自己請,地方仍舊訂在家附近的全家福飯店。
紀瀾和嚴未來了之後,發現薄荷帶了一瓶二鍋頭。嚴未頓時就怯場了。
薄荷知道他不能喝,就給他倒了一小杯,自己倒了一大杯,然後笑眯眯地舉起杯子。
紀瀾開著車,隻好就著一杯白開水,三人碰了杯。
紀瀾眼看著一杯白酒,薄荷跟白水一樣幹了,心裏暗自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著弱風扶柳似的,誰知道也是女中豪傑啊。
嚴未正在自歎弗如,突然手機響了。
他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的號碼,怔了一下,也不去接,瞪著眼睛對紀瀾道:“是葉珊珊!”
自從提出分手,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聯係過。
“你接啊,你看著我幹嗎。”
嚴未接通了電話,紀瀾發現他的臉色開始出現一種很奇怪的變化,是一種類似於忽憂忽喜,啼笑皆非的表情。也不知道葉珊珊在說什麽,反正他就是嗯嗯哈哈的回應,沒說完整的句子,弄得紀瀾想分析一下情況都無從下手。
這個電話超長,大約十五分鍾,紀瀾把眼前的一條鱸魚吃得隻剩一根脊梁骨,終於看見嚴未臉色紅撲撲地掛了電話。
紀瀾立刻就問:“什麽事?”
嚴未說:“葉珊珊說她想和我重新開始。”
紀瀾和薄荷都是一怔,記得上一回在這兒吃飯,就是為了安慰嚴未“失戀”。
“可別。”
“就是,你別答應。”
薄荷和紀瀾態度完全一致。
紀瀾道:“我看是和那男朋友分手了,回頭來找你。”
“就是,別找她了,我回頭給你介紹一個女孩兒,我們公司裏,全是美女!”
紀瀾笑嘻嘻道:“給我也介紹一個。”
薄荷笑了:“你不需要吧。”
“我怎麽不需要了?”
“我覺得你比較**。”
其實,薄荷本來是想說風流的,結果“流”字到了嘴邊好像覺得不妥,臨時該詞改成了“騷”,貌似更不妥,眼看著紀先生的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