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丫的家鄉是根雕專業村。根雕就是用枯樹的樹根雕成花鳥草蟲、飛禽走獸等各種工藝品,純粹的草根文化。

根雕的材料來自江河湖泊衝刷出來的各種樹木的根。經過水的衝刷浸泡似枯未枯,似幹未幹,似像非像的原生態的樹根,根據雕刻者的想象雕刻而成。正因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正因為越是民族的,才能走向世界的緣故,趙四丫家鄉的根雕藝術從小到大、方興未艾。

但是,根雕也和其他門類一樣,在民族藝術的基礎上,貴在創新,發揚光大。你無我有,你有我精,你精我妙、唯我獨尊,是趙四丫家鄉根雕事業的興旺發達的真諦。不但在東三省小有名氣,就是在大江南的雕刻藝術群中,也是獨樹一幟的,曾多次拿過國際的根雕藝術大獎。至今,中國美院的展覽大廳,還收藏著趙四丫創作的藏品呢。

趙四丫姐姐是家鄉根雕藝術的繼承人。她是中藝美院畢業的高才生。畢業後,她放棄院校講師的待遇,響應李克強總理的“大眾創業、萬眾創業”的號召,回家創業來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國家“一帶一路”的發展戰略,給家鄉的根雕事業帶來了生機,黃頭發藍眼睛的外國人相中了家鄉的根雕。不但大批的根雕藝術品暢銷國外,好多國家的孔子學院都設立了根雕專業,和中國的文字相提並論了。趙四丫姐姐的根雕工藝廠也是窗戶眼吹喇叭——鳴(名)聲在外了。

可能是耳聞目染,也可能是天賦,姐姐竟認為趙四丫是根雕的好苗子,讓趙四丫跟她學根雕,趙四丫當然是求之不得了。姐姐雕刻工藝品,趙四丫在旁邊觀看。看她怎樣構圖,看她怎樣下刀,看她怎樣處理局部與整體的關係。姐姐雕刻作品經常廢寢忘食、通宵達旦,卻樂此不疲。有時,趙四丫也陪著她通宵達旦,給她打下手。可能是她認為趙四丫還有點靈氣,潛移默化地告訴趙四丫一些雕刻技巧,趙四丫竟能舉一反三、閉門造車了。

姐姐見趙四丫入門了,由衷地高興。她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做我的第一個關門弟子。”趙四丫當然同意了。近水樓台先得月。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都難找,趙四丫和姐姐拍手擊掌的成交了。

姐姐想讓趙四丫獨立完成一件作品,給趙四丫出個怪題目,叫《黑熊坐殿》。一聽這個題目,趙四丫樂了。趙四丫聽爺爺講過黑熊坐殿的故事。爺爺說。黑熊是野生動物中最會享受的動物了。它吃山梨時,覺得在地上摘山梨不過癮,索性爬到樹上,選一個能承受它重量的大樹杈坐下來。還覺得不舒服,得有個靠背才行。靠背的樹枝找到了,沒有左右把手哪行?它站起身來,把左右的樹杈彎成個椅子把手狀,才心滿意足地坐下來吃山梨。若不說黑熊會享受呢,它吃山梨不是站著往下摘,而是坐著折樹枝,再仰在樹杈慢慢享用。把樹枝上的梨吃完了,順手往屁股底下一墊,再把折下的樹枝壘成一個巨大的窩,便舒服地躺在裏麵睡大覺了。一天的時間過去了,它胃裏的山梨發酵了,形成酒精。它大大的胃囊就是一個大酒桶,把它熏醉了,一會兒往左翻身,一會兒往右翻身,怎麽舒服怎麽睡。四周有大樹杈擋著,就是翻身打滾地睡,也不會摔下來的。老鑽山的一看這種情景,就知道遇到黑熊了。再聽它那一長一短的呼嚕聲,便知道黑熊醉倒了,醉在朦朧的自我陶醉的王國裏,便給它起了個高雅的名字《熊坐殿》。

趙四丫想象著爺爺講的熊坐殿的場景,開始尋找雕刻的材料。趙四丫翻騰了好半天,各種樹根堆裏都翻遍了,也沒找到滿意的材料。姐姐默不作聲地看著趙四丫翻樹根子,也不說長道短。直到見趙四丫累得滿頭大汗仍一無所獲,才指著一個扔在牆角的柞木樹根子說:“你看那樹根子怎麽樣?”趙四丫一見那樹根子的形狀,頓時眼前一亮,那個大樹墩子倒立起來,那長短不一的樹根,就是一株天然的熊坐殿形狀。那樹根底部正好長著一個大木瘤子,一個活脫脫的黑熊,正四仰八叉地臥在裏麵酣睡呢。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趙四丫想起姐姐常說的“因型而異”“因勢利導”的經驗之談,對姐姐刮目相看了。原來姐姐早已胸有成竹,卻故意考驗她,讓趙四丫枉費了半天的工夫。想到這裏,趙四丫終於明白了,根雕不是一揮而就的,哪能那麽容易,首先得“練眼”哪!

趙四丫把柞木樹根倒立起來,左觀右瞧地欣賞一整天,認為“成竹在胸”的時候,姐姐說話了:“你是雕熊的酣睡樣子呢?還是雕它似睡非睡的樣子?”趙四丫不假思索回答:“還是雕它酣睡的樣子吧,根據這個瘤子的形狀,雕它酣睡的樣子省事。”“錯,我看你還是雕它似睡非睡的樣子合適。你看這個細根兒,還長個小瘤兒,多像一個山梨呀?你再看那個粗根兒,像不像黑熊的爪子?你再看那個大瘤子上的小窟窿像不像黑熊的嘴?你把它雕成醉熊貪吃的樣子,最恰當不過了!”聽姐姐這一番話,趙四丫茅塞頓開:“還是姐姐高見,就按你的構思雕。”

趙四丫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終於把《黑熊坐殿》雕成了。姐姐圍繞著她的處女作看了一遍又一遍,嘖嘖稱讚:“四丫,將來你能超過我,你信不信?”,“那當然,你常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想不超過你,那就不是你四妹了!”姐姐聽趙四丫這樣說,滿意地笑了。

奶奶家大門外扔了個朽木根,放在那裏有10來年了。爺爺要把它當柴燒了,趙四丫卻力保。爺爺笑了,說:“看來我孫女兒留著它必有重用啊!”趙四丫重重地點了點頭。

真讓爺爺說對了。那年爺爺正好80大壽,全家人正張羅著給爺爺祝壽呢。這些天,趙四丫見姐姐起早貪黑地雕刻《老壽星》的根雕。姐姐使出渾身解數,把老壽星雕的活靈活現的。細瞧,她是以爺爺為模特塑造的老壽星:那慈眉善目的樣子,和爺爺長相一模一樣,簡直就是爺爺的化身。爺爺也理解姐姐的良苦用心,有事沒事就圍繞著《老壽星》轉,還時不時地摸著老壽星的頭、拍拍老壽星的肩,和他的“老朋友”搭話呢。

這一切,趙四丫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暗自琢磨著,姐姐能給爺爺雕刻的老壽星祝壽,我也想給爺爺雕刻個啥東西。雕刻啥呢?她一時還沒想好主題呢。一天,趙四丫從電視裏看《葉劍英元帥》的電視劇,其中有葉帥80書懷情節。葉帥揮筆寫下“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的詩句,使趙四丫深受啟發。她想,爺爺和大山打了一輩子交道,老了還義務看護山林呢,讓那些盜獵者們望而生畏,不敢輕舉妄動。哎,有了,我就借用葉帥的“滿目青山夕照明”的詩句,那是爺爺一生的寫照哇!她真就來了靈感,就以《滿目青山》為題,以青山為背景,雕刻爺爺麵對夕陽中的群山凝眸遠眺的神態。

趙四丫尋遍了院子的樹根,沒有滿意的。正好聽到爺爺要燒掉扔在院外的朽樹根,便跑去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個樹根前方有一個凸起的樹瘤,仿佛站著的老翁,後麵的樹墩部分,正好像連綿起伏的群山。趙四丫禁不住驚叫起來,也就出現了她阻止爺爺舉動的一幕。

爺爺幫趙四丫把樹根抬到雕刻工作間,她開始精心製作《滿目青山》了。趙四丫連續工作5個晚上,終於把輪廓雕刻出來了。爺爺也連續陪伴趙四丫5個晚上,還主動當起指導老師。一會兒說:“我目視前方的樣子太嚴肅了,能不能帶點笑容?那才能體現出爺爺一輩子愛大山哪!”一會兒又說:“我的兩隻手空著不好看。爺爺栽了一輩子的樹,能不能讓我右肩扛樹苗,左手拎個鐵鍬?那才是真實的爺爺。要缺了這兩樣東西,就不像我了。”趙四丫盡量滿足爺爺的要求,重新修改了草圖,加上了肩上扛樹苗,手中拎鐵鍬的樣子。爺爺眯著眼細看,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天夜裏,趙四丫和爺爺睡在一個炕上。臨睡前,趙四丫仍想著她的《滿目青山》,偷偷地跟姐姐的《老壽星》做比較,越比越滿意,越比心裏越美。總覺得她的《滿目青山》主題宏大,有時代感,是個真實的爺爺。而姐姐的《老壽星》隻是個美好的祝願罷了,並沒有啥現實意義。這樣想著,趙四丫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睡夢中,趙四丫仍想著她的《滿目青山》。突然她發現了敗筆:姐姐雕刻的《老壽星》是禿頂,而趙四丫的《滿目青山》中的爺爺有稀疏的頭發。這怎麽行呢?局部的敗筆就會影響整個畫麵、整個主題。必須把這幾根頭發拔掉!情急之下,趙四丫開始動手拔下那幾根影響爺爺形象的敗筆。她正拔著,卻被爺爺的叫聲驚醒了:“孫女兒,你怎麽拔爺爺的頭發呢?”“爺爺,我做夢仍在整理根雕呢,卻想不到真拔你老的頭發了。”趙四丫的實話實說,把爺爺逗笑了。笑得那樣開心,那樣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