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丫手裏提著一隻野雞,醉醺醺地走進鄉政府的大門。隻見她樂嗬嗬地叫住鄉長說:“鄉長,我給你拜年來了。”鄉長回頭一看,這不是趙四丫嗎?這老娘們真夠煩人的,每年這個時候都要拿著紙條來鄉政府,不是要照顧就是要救濟。哼,說得好聽,什麽拜年,還不是要錢來了?鄉長厭惡地朝她瞥了一眼,正想說什麽,見趙四丫有些討好地舉起手裏的野雞說:“鄉長,今天一早套了一隻野雞,特地給你送過來。”鄉長可沒興趣搭理她,擺擺手說:“謝謝了。我無功不受祿,留你自己吃吧。”“我下套子,常能吃上,你嚐嚐鮮吧。”鄉長不耐煩了:“我不要,你沒事就回吧。”“有了,有了!”趙四丫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鄉長,你給批個條吧!”鄉長不看也知道這條上寫的是什麽,皺皺眉頭說:“政府哪能沒完沒了地照顧你一個人?去去去,我沒空兒。”趙四丫急了,一把拉住鄉長:“鄉長,求你了!”說著,就要給鄉長下跪。司機一見這情景,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說:“趙四丫,鄉長今天去給縣長拜年,你還是改天再來吧。”趙四丫一聽,撲哧一聲笑了:“縣長?這人沒得說,昨天他還給我拜年哩!”“什麽?他給你拜年?”鄉長頓時眼睛瞪大了。趙四丫越發得意了:“那還有假?縣長還說,鄉幹部今後誰不給農民辦事,他就砸誰的飯碗。他把舉報電話都給我了呢!”“你沒撒謊?”趙四丫眨眨眼:“我敢對鄉長撒謊嗎?”鄉長的臉有些發白,腦子轉得飛快,一下子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趙四丫,對不起,我工作做得很不夠,你把條子給我吧。”他邊說邊抓過紙條,麻利地在上麵簽了自己的大名。
一個小時以後,鄉長的轎車開進了縣政府的大院,可惜的是除了值班留守的以外,大院裏一個人影也沒見到。原來,縣長趁著春節放假的當兒,到鄉下搞調查研究去了。鄉長隻好垂頭喪氣地讓司機打道回府。一路上他心裏直嘀咕:“縣長明明下鄉一個星期了,怎麽可能昨天給趙四丫拜年呢?哼,這老娘們居然敢騙我,分明是做個套子讓我鑽!”鄉長對趙四丫耿耿於懷了。恰巧,第二天他又碰見趙四丫,劈頭就是一頓臭罵:“趙四丫,算你有本事,我看你還有下回不?”趙四丫嘿嘿一笑,慢悠悠地說:“鄉長,我哪敢騙你呀?明明大年初一那天縣長在電視裏說,‘向全縣人民拜年’,這不也就是在向我拜年嗎?我說的話都是縣長在電視裏親口說的,句句打實哩!”
真的,趙四丫就是愛喝酒。每天下地回來,必先到酒館喝上一碗。幾年下來,欠了酒館兩千多元的賬。為這,老伴兒沒少說她。她自己也覺得對不起這個家,可實在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大年初二就去找鄉長厚著臉皮要救濟。終於如願以償了,心裏美滋滋地往家走。也怪,腿腳就像被誰牽著似的,不知不覺又來到酒館。老板眨眨眼問她:“趙四丫,你到底有多大的酒量?”趙四丫朝他翻翻白眼:“你問我,我問誰?反正我從來沒喝醉過,也沒喝足過!”老板立刻湊了上來,拍拍她的肩說:“念在幾年來一直在我這兒喝酒,這是老姐你看得起我。這樣吧,過年了,讓你今天喝個夠。如果一口氣能喝上十碗酒,路上不吐,也不讓人扶,你欠的兩千元酒錢我一筆勾銷!”“當真”?趙四丫有些激動,要真把兩千元的欠賬擺平,那可是求之不得呀!“你說話算話?”“那當然,不過你可得想好,大過年的,你要醉死在路上可不關我的事呀!”酒館裏的常客一聽有好戲看,立刻哄了起來:“怕什麽呀?趙四丫,不都說你喝酒賽武鬆嗎?武鬆才喝幾碗哪?你就賭他一回,那叫兩千元哪!”被酒友一慫恿,趙四丫的眼睛頓時閃出光來:“老板,拿紙筆來,咱立個字據,到時誰也不反悔。”老板已經把紙筆準備好了,還拿來一個小盆。其實,老板心裏明白,趙四丫必輸無疑!眾人督陣,十碗酒一碗接著一碗倒進盆裏。趙四丫站穩了,深深地吸了口氣,端起盆來咕嚕咕嚕一氣就喝下半盆。隨後他放下盆子鬆了鬆褲腰帶,又一氣把剩下的酒喝了下去。
酒館外,消息早已傳了出去。從酒館到趙四丫家那條不足百米遠的路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趙四丫從酒館裏出來了,步子邁得很大很穩健,路兩旁的人不住地給她鼓掌加油,趙四丫得意地朝大家笑著,打著招呼。漸漸地她的身子開始搖晃起來,步子也越邁越小。眼看就要到家了,她好像已經走不動了,站在那裏一陣搖晃,差點兒摔倒。人群裏響起了陣陣驚呼:“四丫,加油!四丫,加油!”此時,趙四丫體內的酒力已經發作,她覺得渾身上下像火燒一樣,好像有無數把鐵錘再敲自己的腦袋,兩條腿像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要用盡渾身的力氣。幸好她大腦還算清醒,不住地給自己打氣:“撐住,兩千元錢哪!我一定要撐住,我得讓鄉親們瞧得起我,我就是倒也得倒在家裏!”她拚命地一步一步朝自己家門口挪去。好不容易使盡身上最後一點力氣,一進門,那胖墩墩的身子小山似的往門裏倒去。
趙四丫的身後傳來一陣喝彩聲,卻苦了她的家人。已經有人把趙四丫賭酒的事告訴了她老伴兒和兒子兒媳。老伴兒急得直跺腳:“這個死老娘們,大過年的什麽事不好做,要去這麽賭?”趁著趙四丫已經開賭的當兒,他叫兒子趕快去街上的酒坊拉回一車酒糟,在屋裏臨時搭建個冷水池。剛把這些事兒安排好,就見趙四丫一頭跌進門裏。老伴兒急忙扒下她的上衣,讓兒子用酒糟搓她的後背,兒媳用酒糟搓她的前胸,自己則用冷水浸的大毛巾在她的頭上冷敷。很快,趙四丫的頭上熱氣騰騰,前胸和後背也熱得如同鐵板一樣,眨眼工夫,濕漉漉的酒糟便被烤幹了。趙四丫的前胸後背都搓得如同豬肝一樣,頭上的毛巾也不那麽熱了,老伴兒的心裏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又指揮兒子兒媳一個拉胳膊一個扯腿,他牢牢地抬著趙四丫的頭,吆喝著:“一、二、三!”撲通一聲,趙四丫被拋進臨時搭建的冷水池裏。這時的趙四丫,渾身似一點也沒有知覺,鼻子裏隻有微弱的呼吸。兒子叫來鄉村醫生,也沒有好辦法,說:“隻有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大過年的,旁人家都在鞭炮聲中歡天喜地的吃餃子,趙四丫家卻什麽也顧不上,忙前忙後地圍著她團團轉。
一連兩天過去了,正月初五的早上,趙四丫突然睜開眼睛要餃子吃。老伴兒見她蘇醒過來了,流著淚向她訴說這兩天兩夜全家人遭的罪,她卻說:“值、值,兩天賺回兩千元錢,夠我喝三年酒的哩!”氣得老伴兒哭笑不得,一揮手:“別管她,咱們準備送財神爺的餃子,讓她跟酒過吧!”
趙四丫七不親、八不親、就是見酒親,全家人拿她也沒有辦法,隻好順其自然了。一天中午,趙四丫喝完酒,眯著朦朧的醉眼對老伴兒說:“咱們結婚四十年了,你不想個什麽法子慶祝慶祝?”老伴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是怎麽了?別說是結婚四十年,就是五十六十年也是平常的事,還要怎麽慶祝?虧你想得出來!”老伴兒催她快吃飯,吃完了睡一覺兒,別胡說八道。誰知趙四丫卻眨眨眼,挺認真地繼續剛才的話題,對老伴兒說:“當初我嫁你的時候窮,沒錢辦婚禮,咱們現在補辦一次怎麽樣?咱不要那種老式的,咱也過過小青年的癮!”“噗——”老伴兒一口飯差點兒從嘴裏噴出來,難怪這老娘們這兩天神經兮兮的,喝完酒一個人偷著樂,原來是動這號歪腦筋。趙四丫平時愛看愛情題材的電視,可怎麽也沒想到她想把電視裏的那套東西搬到家裏來。都六十大多的人了,還出那洋相幹啥呀?想到這裏,老伴兒對趙四丫說:“老婆子,別出花樣了,咱都土埋大半截了,你想那麽辦,我還不好意思呢!”趙四丫急了:“你這是什麽話?這麽多年了,我什麽都依著你,可這一次你得聽我的。咱們活了一大把年紀,也該享受享受年輕人的愛情生活了!”正說著,兒子兒媳來了,他倆已經聽見老兩口子說的話了,兒媳直捂著嘴笑,兒子卻一本正經地說:“爸,媽,您二老辛苦了一輩子,也該享享福了。媽的主意太好了,這事兒由我倆來操辦,咱們搞一場中西合璧的紀念婚禮,包您二老滿意!”不由老兩口分說,兒子兒媳興衝衝地籌劃起來。
婚禮定在八月十八,這正是四十年前趙四丫成親的日子。趙家大院裏,左鄰右舍,親朋好友來了不下百號人,大家熱熱鬧鬧地說著笑著,院子裏一片喜氣洋洋。這天,兒媳給趙四丫化了妝,完全像變了個人兒似的,還讓她披上一件白色的婚紗。兒媳摟著婆婆說:“媽,你照照鏡子,哪裏是六十歲的老太太,年輕著哪!”上午10點,婚禮正式開始。兒子親自主持,孫子孫女給老兩口當伴郎伴娘。麵對滿院子的來賓,兒子首先問老爸:“你願意娶這位女士為妻,一生一世都愛她嗎?”老伴兒早上破例地喝了酒,顯得很興奮:“願意,願意這輩子,我就隻愛你媽一個!”滿院子的人一聽,“轟”的一聲笑了。兒子接著又問老母:“這位女士,您願意嫁給這位先生,並一生一世都愛他嗎?”趙四丫想說“願意”,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紅著臉站在那兒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老伴兒在一邊急了,搶著替四丫回答:“願意,願意,你媽不願意怎麽能有你們呢?繼續問,別囉唆!”轟的一聲,院子又像炸開了鍋,有的人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兒子也樂得合不攏嘴,好不容易才讓院子裏的人安靜下來,隨後,他又宣布:“現在,請兩位新人互換結婚戒指!”在婚禮進行曲中,老兩口相互替對方戴上了預先準備好的戒指。此刻,趙四丫悄悄附在老伴兒的耳朵說:“能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老伴兒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她的手,臉上閃著幸福的光。
原以為婚禮進行到這兒也就可以了,誰知趙四丫覺得不過癮,示意兒子接著往下進行。兒子隻得拉開嗓門宣布:“下一個節目,新郎新娘親熱互吻!”兒子的聲音還沒落地,老母親便傻了眼,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與老伴兒親熱,怎麽拉得下這個臉?可是她心裏明白,這道關不過老伴兒是不會答應的,隻得紅著臉硬著頭皮閉起了眼睛,等著老伴兒來吻她。可是等了好一會,不見動靜。怎麽回事?趙四丫睜開眼睛一看,天哪,隻見老伴兒臉漲得通紅通紅,嘴巴張得大大的,在那兒傻笑:“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和你辦那事兒,怪不好意思的。”話音剛落,他竟羞得跑進屋裏去了。隨著滿場的大笑聲,趙四丫也紅著臉跟進屋裏去了。隻聽兒子在外麵宣布:“下一個節目,入洞房——”嘩,滿院子想起了掌聲。趙四丫卻在屋裏擁著老伴兒,喃喃地說:“今天真好,應該謝謝你!”說著,打開一瓶酒,倒了兩杯,正要和老伴兒喝交杯酒,忽然屋門大開,孫子孫女叫著撲了上來,兒媳舉起照相機,把這個幸福時光永遠定格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