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後麵隻有六間廂房,其餘都是青琉璃瓦白牆,掩在三畝多的翠綠竹林後,頗為幽雅寧靜。

聞人昊第一眼看到竹林下蒼白英俊的少年,仍如三個月前初見的那般長身玉立。

羅夫人看到兒子竟然主動出來,就站在姓聞的麵前,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羅幫主也是幾乎嗆到,羅星曜張了張口,卻發現保持沉默最是穩妥,一時之間眾人都是無語。

聞人昊隻看了他一眼便認出了他,抱拳行了一禮:“原來葉公子在此處,不知我那羅夜暝兄弟去何處了?”

或許羅家人把他藏起來了。

心裏這麽想時,腳步已是極快地將幾丈外的廂房看了個遍。

羅夜暝看著一家人竟然和聞人昊同時出現,心中盡是茫然。

聞人昊果然沒將他認出來。

他呆呆地看著聞人昊俊美出塵的麵孔。自己病了這半個月,不用照鏡子就知道必定麵容枯槁,憔悴無比,但聞人昊仍然如同半個月分別時那麽神采奕奕,即使是在尋找那個叫“羅夜暝”的人,他也並不顯得焦急。

真好啊……永遠不會有什麽事情會讓他狼狽,讓他不知所措,隻除了那天他被許致青捉奸時,他的神情有一閃而過的慚愧和慌張。

他們自有他們的琴瑟和諧,卻是和自己無關了。

在別人的戲本裏隻是唱配角的自己,難道也要費盡心思地陪著別人演完麽?

羅夜暝恍惚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他……的確是去了。”

那個傻乎乎的愛著他的羅夜暝,的確是病死在**了罷。自己雖然還有一口氣,也如行屍走肉一般,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聽到兩人說話,每天和夫人上演全武行的羅幫主首先反應過來,向聞人昊介紹道:“這位葉公子就是來奔喪的。犬子還未及冠,算是早夭,所以喪事就沒有大辦。如今這一去,我們都不敢相信,所以隻請了他的好友,給他燒些香,就當是……他還沒離開我們。聞人公子又何必揪著不放?”一邊說時,臉上頗有黯然之色。

羅夫人恨恨道:“和他廢話這麽多幹什麽?早點把他趕出去罷了!”

羅幫主歎了口氣:“夫人,他武功太高,能的話我早將他扔出去了,可惜打不過。”

羅夫人罵道:“廢物!你練這麽多年的武功都練到哪去了?”

聞人昊像是沒聽到他們說話一般,神色恍惚:“他怎麽就這樣去了?不、不可能!他住在何處,我要去見他!”

他遊目四顧,還想再仔細搜尋,羅星曜攔住他的去路,麵色不豫:“以前不知道,現在也沒必要知道了。”

聞人昊停住腳步,看著羅星曜半晌,似乎這才認出他不是羅夜暝,怔怔道:“你長得好像有些像他……”

他忽然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特別注意到羅夜暝的相貌,就連這一點他都不太確定。

“我像他很奇怪麽?他是我兄長。”

聞人昊卻像是沒聽到一般,搖了搖頭:“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你是稚氣未脫,他卻是有些傻氣的……”

如果不傻,又怎麽會傻乎乎地將一顆真心交給自己?

除了羅夜暝,他這一輩子還沒有見過更有勇氣的人,敢將真心給他這個浪子。

聞人昊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發現羅星曜仍然沒有移開腳步,擋在他麵前,隻得放棄:“好罷,你們告訴我,他葬在哪裏了?我去看看他。”

羅星曜抿唇不語,瞪視著他,“葉閑庭”滿臉淒傷,讓他不忍多看,隻覺得多看一眼就令他心口狂跳。

今天的自己實在太不像自己了。若是在往常,他早已將這些人推開,強闖進去,把屋子翻個底朝天。可是現在他卻覺得腿腳虛軟,無法麵對空****的房間。

他武功極高,感知自然十分敏銳,覺察到了裏麵沒有人,這麽做也隻是徒勞。

也許羅夜暝被他們藏在別處,但絕不會是在這裏。

那天羅夜暝從客棧消失,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要來找他,可是他既不想去找許致青,又不想一個人在獨尊堡呆著,想起羅夜暝身上還有化功散的毒沒解,便借口給他送藥,親自往青竹幫跑了這一趟,卻沒想到他害了病。

化功散隻能讓身上功力全失,卻不會致命,他還以為羅家是在騙他,因為羅夜暝生了他的氣,不肯見他,於是擒住給羅夜暝看病的大夫,逼問羅夜暝的病情。

大夫嚇個半死,顫抖著說羅夜暝是傷寒後引起的肺病,這病在常人身上也要看體質而定,即使身體再好的也要兩、三個月才會好轉,可惜的是他積了心疾,看情形是一直惡化下去,傷了肺腑,怕是好不了了。

連大夫都這麽說,聞人昊不由得心下忐忑,想親自去看羅夜暝,卻是被羅夫人阻止,隻得請他們將解藥先給他服下,想著他武功恢複了,至少能護住心脈,不至於傷神過度害了性命,到時羅家上下看到羅夜暝身體好轉,自然也不會攔住自己。

誰知羅夫人看到解藥,更不肯讓他見羅夜暝,反而將他趕出門去。

終於忍不住強行闖入時,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他其實並不相信羅夜暝會死的,但羅夫人雙目紅腫,想來也不知哭了多少遍,羅幫主鐵青著臉,毫無半分笑意,羅星曜也沒給他好臉色,就連葉閑庭的神色也似乎很是悲傷。

同是羅夜暝的相識,聞人昊甚至有些嫉妒葉閑庭。葉閑庭長得如此英俊,說他和羅夜暝之間沒有什麽,簡直說不過去。

這種些微的嫉妒如同螞蟻噬咬一般,讓他無法再想下去,甚至不願多看葉閑庭一眼。

“還請羅夫人告知,夜暝如今葬在何處。”他轉過身,恭恭敬敬地向羅夫人行了一禮。

羅夫人哼了一聲,羅幫主便道:“聞人公子請回吧,犬子雖然不是你所殺,但畢竟因你而亡。你指望我們告訴你,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聞人公子,請回吧。”

聞人昊恍惚了半晌,直到羅星曜再三提醒他,他才回過神,告辭離開。

要知道羅夜暝葬在何處並不為難,隻需問一問羅家的下人,自然有人願意帶他到羅家祖墳所在地。隻是他直到現在仍然無法接受年紀這麽輕的人竟然殞命死了,還是死於心疾。

若是自己當時小心些,別讓他虧了身子,或是不要存著玩弄的心思,早些把化功散的解藥給了他,更或者不要肆意離開,讓他一個人留在客棧,或許他就不會胡思亂想,生了心病。

如今再說這些已經晚了,羅家的人信誓旦旦地說,他已去了,那麽那個人自然不會再在這個世上。又有誰咒自己的親人去世的?

本來以為問羅夜暝葬身地不難,可惜事情出他意料之外,羅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對少主很是尊敬愛戴,看到他來問,一個個躲得遠遠的,甚至還沒看到他來就走了。

他讓人去打探,問了不少人也沒問到,心中煩悶,便到酒肆裏喝了不少酒,誰知酒喝得越多,就越是清醒,想到目光清亮的那個少年帶著三分傻氣,卻再也不會在原處等候自己,心裏的某一個地方忽然像裂開了一個大洞,他的心也隨之沉入深淵。

無數次地告訴自己,這麽一個醜八怪,沒了就沒了,要找個喜歡他的人到哪裏去沒有?可是心裏卻是清醒地知道,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一無所求地等待他的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運氣好的話,將來或許有一個這樣的人愛著自己,可是那個人也不再是他。

當初在他在傷心難過時,自己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