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好大,可能晚上會下雨,關窗好嗎?”聞人昊用手摸了摸他的麵頰,冷冷的肌膚,像是冷水浸過一般。

“今天會下雪。”羅夜暝半閉著眼睛,輕輕說道,“也該是下雪的時候了。”

聽到這句話,聞人昊心下一片冰涼。

他看了羅夜暝半晌,發現他臉上的青氣一絲也沒有了,卻是蔓延著一種死氣。

他站起身來,關上窗子,匆匆瞟了一眼。這個宅子是在城郊,遠處就是農田了,坑窪處果然已開始覆著一層白得仿佛透明的雪粒,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趕著回家。

已是傍晚,以前的這個時候,富戶們會在門外點著燈籠,此時卻因寒風猛烈,都將燈籠收起。

天地間毫無一點閃爍的亮光,灰蒙蒙的,一片蕭索蒼涼。

聞人昊隻覺得說不出的沉悶,關緊了窗戶,便催促羅夜暝躺下。羅夜暝慢吞吞地解開身上披著的狐裘,慢慢臥倒**,身體卻是蜷縮著,像是怕冷的小獸。

聞人昊忍不住伸手探入被子,在他背脊上一摸,竟是涼的。習武之人丹田氣息常駐,胸腹背脊都會溫暖一片,羅夜暝連身上也是涼的,可見已是不會好了。

早就讓丫鬟們燒好了炕,**並不冷,卻不能溫暖他的身體。

聞人昊一怔之下,竟忘了將手收回。

羅夜暝不自然地扭了扭身軀,臉上竟然微微泛紅:“我發現每次和人在外麵那個,都會被人撞到……所以還是不要了,我運氣不好的,要是再被人撞到怎麽辦?”

他竟然以為他是在求歡?他又不是禽獸,怎麽可能在這種時候還能**!

聞人昊險些吐出一口血來,想到第一次他在外麵巫山雲雨還不是和自己,心裏更是說不出的氣惱。

他目光掃了羅夜暝一眼,卻見他肩膀單薄,露出深深的鎖骨,皮膚也暗淡了許多,但他卻從心底生出了一股欲念,隻想將他壓在身下,用嘴唇親吻他身體的每一部分。

他強行壓下這不該有的念頭,側身臥在他身旁,掌心按在他背心要穴上,將自己的真氣送了過去。兩人練的都是邪道武功,原本同源,都是陰邪一脈,入體時雖然舒服,卻會覺得身上一冷。

羅夜暝開始時打了個寒顫,但後來卻覺得身上真氣行走諸處穴道,比按捏撫摸更為舒服,這才知道是聞人昊用自身武功為他續命,不由有些吃驚。

“沒有用的……”他微微掙了一下,被聞人昊抱在懷裏。

他火熱的懷抱緊緊抱著他,讓他一驚,卻發現真氣並沒有斷絕,便知聞人昊是一心想救他性命,默然一歎,不再動了。

油燈點了兩盞,照得房內盡是溫暖的昏黃。

羅夜暝隻覺得清醒了許多,那種渾身疲倦無力的感覺消散不少,竟然有了些精神。

房間裏靜靜的,窗外似乎有雪聲,輕盈地落到地上,更顯得房中寂靜安寧。

聞人昊一隻手攬著他的腰,與他麵對麵躺著。

羅夜暝看到聞人昊的眼睛泛紅,心知他耗費了許多心神,被他攬住腰時便沒有掙脫,早已死去的一顆心卻是跳得飛快。

他隻覺得麵頰也似乎在他目光的注視下變得發熱,隻能強行忽視這種感覺,避開他的目光,不由得漸漸露出一絲笑意:“我家屋後種著一片竹林,刮風下雨時會有沙沙的響聲,睡覺就會特別安穩。”

聞人昊看到他這笑意時,不由得心下怦然,道:“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你是君子,自然喜歡竹林了。”

他的奉承簡直是露骨了。羅夜暝不由得輕咳了一聲:“我們是青竹幫,除了豢養毒蛇外,自然會種竹子,那片竹林在我生下來之前就有了的。”

被他反駁後的聞人昊仍然臉皮極厚,讚美道:“種植竹林的令先祖,也必定是大大的風雅之士。”

“那片竹林其實是野生的,很多年前就有,不是我家先祖種的。春天發竹筍的時候拿來炒肉倒是很好吃,又不是紫竹能做簫,有什麽風雅的。”羅夜暝不想與他多說話,卻又覺得聞人昊狗腿得讓他心疼,“好晚了,該睡了。”

“你睡吧,我就在旁邊看著你就好了。”

若是往常,羅夜暝隻會當他是說笑,但此時看他雙眼泛紅,目中不僅有疲憊之色,似乎還隱隱有一層水光,不由呆住。

聞人昊發現他瞧著自己,便知道自己終究無法掩飾心中的悲意,心中更是發苦。也不知他若是閉目不醒,從此去了,自己以後又該何去何從。

習慣了他在身邊後,便越來越覺得以前縱情聲色的日子是多麽可笑無聊。

“看什麽,不是說困了麽,快睡你的覺吧。”他粗聲粗氣地道。

羅夜暝心知他是真的在為自己傷心,心中一個角落處忍不住雀躍起來,口中卻道:“都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這麽幼稚?竟然還哭呢。”

聞人昊這次卻沒有反駁,凝視他半晌,才道:“我也不知怎地,遇到你,就變得幼稚了。”

羅夜暝呆了呆,心裏那種說不出的哀傷又湧了上來,柔聲道:“如果我這次僥幸不死,希望以後能和你做朋友。你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聞人昊皺著眉頭,略顯暴躁,“你若活下去,我們便做一輩子夫妻,你若……若是拋下我去了,那我隻好在你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以後合葬吧。”

羅夜暝細細思量了片刻,認真地道:“以後你拿這句話去哄別人,會比別的話更有用些。”

聞人昊氣得血脈逆流,嘴裏卻是苦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不是什麽甜言蜜語。別人聽到這句話隻會生氣,他們隻想和我花前月下,卻不會願意和我艱難困頓地過著這種痛苦不堪的日子,彼此怨懟後,還要埋在一起,隻有你會當成是甜言蜜語──難不成你會為這句氣話心動?”

他諷刺地說完,卻見羅夜暝麵頰有些病態的嫣紅,甚至避開他的目光,連身子也轉了過去,口中說道:“睡了,不說啦。”

聞人昊心中狂跳,他忽然覺得說不出地緊張害怕,便如初識情滋味的少年,既衝動又忍不住胡思亂想,心下一片溫柔,仿佛有春水在心底滿溢開來,低聲喚道:“夜暝,夜暝……”

羅夜暝鼻息輕緩,卻是再沒發出別的聲音。

雖然沒說話,但仍然能看到他耳垂微微紅了,顯然很是歡喜害羞。

聞人昊感到身上發熱,似乎隻有衝出門去,在雪地裏大叫大嚷幾聲才能冷靜下來。卻是不敢吵醒了他,隻慢慢低頭,在他麵頰上輕輕一吻。

“我是真的喜歡你的,不管你打我罵我也好,我都不在乎,隻要你快些好起來……”

原先隻怕說得越多,越會遭到他的反感,此時卻知總有一句會落到他的心裏,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不由癡了。

***

以內功護住心脈是一種很是高明的武技,隻是運功的人花費了十倍心力,傷者也隻能好上一成,而且若有閃失,便是氣血洶湧,走火入魔。也虧得聞人昊內功深厚,若是旁人連續七、八天地給他療傷,即使有這麽深厚的武功,也隻怕早就累得趴下了。羅星曜的武功和羅夜暝同源,卻沒學過療傷之術。想必獨尊堡中有不少武功心法,聞人昊學過也不足為奇。

羅夜暝能坐起來時已是九天後,然而這小小的好轉已能讓聞人昊喜之欲狂。

“聞人昊,你憔悴多了。”羅夜暝打量他半晌後說道,“好像沒有以前那麽俊美了。”

聞人昊臉上的笑容登時凝滯,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才醒過來,不宜多說,吃些東西罷?”

羅夜暝這才發現自己也不知躺了多久,口中盡是藥汁的味道,也不知是何時吞下去的,亦或是聞人昊以口相哺。

他不敢多想,看到聞人昊端了一碗參湯來喂他,便就著他的手喝了許多,都沒有品嚐是什麽味道。不過他病得太久,味覺沒有完全恢複,也吃不大出來。

聞人昊喂他喝完,看到他嘴角有流出的汁液,便用唇吻去了。

他做這一切時自然而然,顯然在這段羅夜暝並不知道的時間裏習慣了的。

“參湯好喝就自己去盛一碗,不要舔我。”他聲音很小,小得幾乎聽不到。

聞人昊卻是聽到了,笑吟吟地親了親他:“不如你好吃。”

羅夜暝麵頰泛紅,眼睛不知看向哪裏,找了個話題道:“你來找我,致青怎麽辦?”

話一出口,不由得暗暗後悔。他這話無疑是提醒聞人昊了。若是不提,還能假裝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和聞人昊多相處些時日。可是一提,聞人昊免不了要記得許致青的好了。

那個俊美儒雅的少年的確是極好極好的,自己的確遠不如他,他值得最好的對待。

羅夜暝黯然笑了一下。

在許致青甩掉自己時,自己能揮劍斬斷情絲,而對於聞人昊的感情,卻是拿得起,放不下。

這兩人一個斯文俊雅高華自許,一個仿佛王孫公子,實在是難分軒輊,他也不知為何會區別對待。

或許是他在許致青麵前一直遮遮掩掩,從來沒有真實表露自己,在感情上就會下意識地有分寸,不像與聞人昊大部分時間都裸裎相對,聞人昊見過他最難堪醜陋的一麵,兩人做盡了情人之間的親密事,不知不覺間,放了太多感情,想要後悔也是來不及了。

聞人昊聽他提起許致青,皺了一下眉:“你提他做什麽?”

他態度很是不悅,讓羅夜暝訝然:“你們吵架啦?”他天生反應慢半拍,說這話時也不知應該懷疑還是竊喜,臉上還是呆呆的表情。

聞人昊心下一軟,忍不住啄了啄他的嘴唇:“他嫌棄我家是前朝皇族,怕惹禍上身,和我分了。”

他語氣輕快,又有些得意,讓羅夜暝更是困惑:“他不是早就知道你家是前朝皇族的麽?”

“他隻知我家中昔日的榮耀,卻不知榮耀所剩無幾,反倒是前朝貴族的身分尷尬,他會猶豫遲疑也是免不了的。”

“你既然知他是偶然猶豫而已,卻並不是當真在意,又何必計較。”

聞人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可是有一個人從不遲疑,心中又是愛著我,我為何不能更愛他一些?”

羅夜暝麵頰泛紅,卻道:“誰、誰愛著你了,也不知羞。”心下卻是忍不住想道,原來是許致青不要他了,他才來找自己的。半低下頭去,心下不由有些黯然。

聞人昊沒注意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輕輕攬住他的腰,過了半晌才道:“我家裏太大,又沒有親人,所以我很少回去,在外麵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浪**日子。許致青是個才子,我和他相談甚歡,卻不如和你在一起時自在……其實我倒是比較擔心你記掛著他,畢竟開始是我強拉著你的。後來看到你傷心,我其實心裏很是高興,原來你竟然這麽愛著我。”

羅夜暝鬱悶地看著他:“分明就是朝三暮四,還找什麽借口?我也在江湖上闖**,為何就沒像你那麽花心?”

聞人昊神色有些尷尬:“你不也看上他了麽,怎地偏偏怪我一個人,這委實有些不公罷?”

“你……”羅夜暝被他繞了一繞,想了半天沒轉過彎來。

“說這些別人的事作甚?不如好好睡一覺。”聞人昊看他已有倦意,便讓他再躺著眠一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