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書院是大梁最大的書院,為了將來可能的仕途,葉雲仍然給羅夜暝偽造了葉家子弟的身分,風風光光地將他送進了書院。反正是念書而已,羅夜暝並不介意,便隨口用了葉閑庭這個名字。
羅夜暝還以為會平淡無奇地度過這兩、三年,誰知第一天就讓他遇到了故人。
夫子授課後讓諸位學子回家溫書,許致青姍姍前來,向他行了一禮:“這位可是葉公子麽?不知我們是否見過麵,看起來依稀麵熟。”
羅夜暝曾經多次想過用這個模樣真正和許致青相見,那一幕該是多麽地激動振奮。可惜真正遇到時,心底卻已絲毫不起波瀾。
旁邊的一位書生皺眉道:“許公子,這人盯著你看這麽久,好生無禮,我們走吧!”那書生微胖的身材,眼睛稍嫌小了些,但也能看出五官周正,衣飾華貴,是個富家子弟。
羅夜暝登時反應過來,一笑回禮:“在下也是覺得兄台有些麵熟,這才凝神細看,卻是得罪了。”
“天寒地凍,不如同飲一杯如何?”許致青的微笑徐徐緩緩,正如江南的春意,他身邊的書生臉色微變,待要反對,羅夜暝已道:“小可今日有事,改日再約吧?”
羅夜暝這話完全是托詞,但許致青卻似聽不出,經常借著學業來找他。他和許致青書信兩年,許致青的學問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許致青來問他的問題,卻淺顯得普通學子也能回答。
那富家子弟姓黃,單名一個德字。他開始對羅夜暝很是看不上,但相處久了,發現羅夜暝本性不壞,竟然也和許致青一同邀他出去。羅夜暝婉言謝絕,他也不生氣。
書院放了課,羅夜暝就想回葉宅去了。許致青請他出去玩樂,他也隻是擺手,另一個常同去喝酒的許致青同鄉忍不住嘲笑道:“聽說你其實和葉家沒什麽關係,因為葉二娘喜歡你,想讓你入贅葉家,這才將你放入書院,你一下課就回葉家,難不成是怕葉家責怪?”
“瞎說!”羅夜暝氣得臉都紅了,一時卻是無法辯解。葉嬋喜歡他,他是感覺得到的,隻是他對葉嬋並沒有特殊好感,所以一直不回應。眼看著一群人一哄而散,還有尖酸的人叫他“倒插門女婿”,他雙耳轟鳴作響,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這些流言不知從哪裏傳出來的,也可能是葉嬋看他最近不怎麽回葉家,總在書院溫書,便常帶了東西來看他的關係。
他心思混亂地走在路上,許致青迎上前來說道:“葉兄心情不好麽?”
他迷茫的看著許致青,許致青安慰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一展畢生淩雲誌,忍些羞辱算得了什麽?”
他心情不好,卻不隻是因為這些流言。如今家裏有個聰慧得讓他難以麵對的弟弟,葉宅中有個驕縱表妹,書院裏有一個許致青,都能讓他難以麵對。這三個人都是既不能打,又不能罵,有時逼得他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
這就是為什麽長得好看的人脾氣都會很差的原因吧。自己隻不過變了膚色,就有無數煩惱,那些長得絕色的人一定會有無數痛苦麻煩。
“致青……多謝你來安慰我。”
“你我一見如故,或許這就是緣分吧。”許致青微微一笑,“我在城中租了個房子苦讀,地方很是安靜,不會有人來。葉兄或是不嫌棄,不如到寒舍喝杯水酒?”
“……”想承認身分的話在舌尖打轉,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改日吧,今天確實有事。”
許致青露出了很是失望的表情。
“閑庭,你怎麽在此處?”
神出鬼沒的聞人昊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一副在路上和羅夜暝偶遇的神情。大冷的天,他隻穿了一件藍色直身,顯得長身玉立,俊美無儔。
許致青看到他時,俊秀的臉上說不出是羞憤還是惱怒,過了半晌才細聲細氣地道:“聞人公子,好久不見,你還沒被官府捉拿嗎?”
聞人昊哈哈一笑:“多日不見,怎麽一碰麵就牙尖嘴利的?我又沒犯王法,官府為何要捉拿我?”
“你不是什麽前朝宗室嗎?”許致青已猜得出他當時說的是假話,一臉不屑之色,“葉公子,此人是個騙子,數月之前,在我家中騙吃騙喝,還謊稱自己是前朝宗室,其實就是個打家劫舍的小癟三,騙了錢就開始裝窮,然後銷聲匿跡。”
“我哪有騙錢?你不要誹謗,我隻是騙了點色。”聞人昊笑吟吟地揮了揮折扇。這麽冷的天,虧得他不怕冷。
羅夜暝看了看洋洋得意的聞人昊,又看了看羞憤交加的許致青,心情複雜地難以形容,聞人昊這種個性真是改不了了,還要在自己麵前炫耀他和許致青交好,故意看他吃醋。
“兩位既然是舊識,那麽在下就不打擾了。告辭。”他顧不得露出原形,運起了青竹功。
多日不用武功,此時運氣上來,英俊蒼白的麵孔便泛了淡青色,微一抱拳,轉身便疾行而去。
他用了輕功,腳步飛快,聞人昊一呆之下忍不住叫道:“等等我,夜暝!”拋下瞬間臉色驚疑不定的許致青便狂追而去。
羅夜暝原本就心中抑鬱,這次一動了真氣,體內青竹功自行運轉,臉上青氣大盛,就連他自己也有所感覺。
這個模樣令他不願麵對聞人昊,然而聞人昊的輕功似乎功法強上一籌,白茫茫的雪地上隻見一行極淺的足印,而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眼看就要被聞人昊追上,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轉過身直接麵對聞人昊:“你不是要和他敘舊嗎?追上來作甚?”
這一奔至少狂奔出了四、五裏地,他胸口微喘,氣息甫定,聞人昊已夾帶著一股寒氣掠到他麵前,看了看他的麵色泛綠,也不知他心裏作何想法,忙解釋道:“你生氣啦?其實我不是故意那時候出現的。你不是很討厭我每天跟著你麽,所以我也隻是晚上來看看你,平時都在洛陽藥鋪。今天來了個我手下醫術最高明的大夫,想讓他給你看看功法。他是我娘親的老家人,不怎麽買我的帳,我怕他等不及,所以趕著來找你。”
“你若是不願見我臉上青氣,還要去給我找大夫,就不必來找我了。”羅夜暝看到他要來抓自己的手腕,手飛快的一抬,卻是被他扯住了袖子。
“夜暝,你在氣我當初拋下你去找他的事嗎?”聞人昊不由得焦急,“我是真的隻喜歡過你一個人,你相信我!”
他這麽心急火燎的解釋,倒像是自己為了吃醋才跑開的一般,自己又豈是那種小心眼的人,羅夜暝不由笑了一下:“前塵往事過去就過去了,我又沒生氣。隻是你明明計較我相貌不佳,卻還來找我,這又是何必?我也……想通了,你若是還過意不去,就大可不必了。”
“你想通了的意思,是以後不要愛著我了嗎?”聞人昊小心翼翼地問。
“我心裏自然是愛著你的。”羅夜暝正色道,“不和你在一起,是我家人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可是你剛才讓我不要來找你……”聞人昊吞吞吐吐地問,“是什麽意思?”
“青竹功傳了二十幾代也有五、六百年了,若是能改變功法早就不是青竹功了,我是說你煞費苦心,其實隻是白費勁。”羅夜暝看到他對自己現在的外貌並不反感,稍覺安慰,便多解釋了幾句。
聞人昊心下一鬆,將他抱在懷裏:“你剛才說有可能不喜歡我,我的心跳都險些停了。”
“盡會甜言蜜語。”羅夜暝想推開他,但他衣衫甚是單薄,幾乎能直接感覺到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下麵他的溫暖。
他雖然對聞人昊的話完全不信了,但聞人昊現在的表現又讓他將信將疑,想試著相信他。
爹娘的話肯定是要聽的,但聞人昊畢竟是他心愛之人,他有一點點難過他都會很舍不得了,又何況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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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漸暗,天地俱是白色,轉瞬間即將有一場大雪。
聞人昊提議回書院避雪,羅夜暝很是鬱悶:“你都把我的身分叫破了,許致青知道我就是那個他討厭的人,我自然不能回書院去了,以後也不能在書院念書啦,隻好回舅舅家,向舅舅道個歉。”
聞人昊頓了一頓,又道,“我看葉家你也不能回了,你舅舅一番好意被你辜負,還不知怎麽生氣,讓個下人去傳個話也就得了。”
“不去書院也就罷了,怎能不親自去道歉。”
“我就是不想你回葉家去嘛!”
羅夜暝氣道:“你再用這種語氣,我就揍你。”
聞人昊不由一笑,親了他一下。他其實是在學羅夜暝說話天生的嬌憨語調,可惜學得不像,羅夜暝是樸質純真,他卻學得有些惡心,也難怪羅夜暝自己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