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猶豫著開口,隻覺得心髒砰砰直跳。

突然眼前突然一花,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切開了我與青年的距離!

“離她遠些!!!”

少年夾雜著憤怒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他的劍光。

劍氣削掉了魔修的一節雪發,他抬手將我往窗戶裏一推,背身擋在窗口,隔絕了我的視線。

“闕鶴,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魔修的聲音如同淬了毒一般恨絕,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瞧著他的背影。

他的後背挺拔寬闊,卻因白發散披,似帶了些癲狂。

該紮起來的才是。

不知為何我腦子裏突然閃過這種想法。

有人朗聲喊道:“宿華!同門相殘乃宗門大忌!你本就犯錯,如今還打傷眾多弟子逃出思過室!再不收手,怕是誰也護不住你!”

宿華聞此,突然笑了起來。

他笑到肩頭不住地抖動,似乎是聽到了什麽極其可笑的話。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滿是嘲諷道:“現在對我說同門相殘是宗門大忌,不覺得可笑嗎?”

他抬劍指向一個方向:“欺師滅祖之人,不也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什麽欺師滅祖?”

又有人開口道:“你果真是入魔瘋了腦子不清醒!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再客氣!今天不論生死,也要將你捉回!”

我雖看不到外麵的情形,但也知道當下形勢對於青年而言並不算好。

從對話中我猜測魔修曾也是名門正派,隻是不知為何入了魔發了瘋,傷了許多人。

而且他還和闕鶴有私仇……

我是闕鶴名義上的師尊,那和徒弟有仇,是不是就意味著與我也有仇?

那他來找我,是為了報仇嗎?

思及至此,我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

幾乎是我腳跟剛落地,魔修便猛地回頭看我,似是有些錯愕。

他露出了受傷的表情,委屈的像被人拋棄了般:“寥寥?”

我站定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我是失了憶,又不是失了智。

雖記不起從前,醒來後接收的所有信息又都是一團亂麻,但是再如何空白,總不能真跟著魔修走。

還是個背叛了宗門的魔修。

其他人見他分神,提刀便衝了上來!圍攻擊力,魔修一時避讓不及,右肩挨了一刀,嫣紅的血色瞬間染紅了他的肩頭。

他悶哼一聲握緊劍柄,劍式大開大合,有橫掃千軍之勢,將那一圈人硬生生逼退幾步,便又忙忙回頭看我,眼中明明滅滅。

空氣中浮動著血腥味,他右邊衣袖都血淋淋的,卻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隻執著地看著我。

他喚我:“寥寥。”

房門突然被推開,闕鶴正提劍朝我跑來:“師尊!”

我吃驚地看向少年,還未等我有所動作,窗外的魔修突然探進身子,長臂一撈,將我抱進了懷中。

闕鶴的聲音因為焦急有些變調:“……宿華!放開她!!”

我被魔修從屋中帶了出來,他將我的腦袋按在他胸前,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透過薄衫傳遞到我耳中。

魔修低頭在我發頂蹭了蹭:“不要怕,寥寥,我這就殺了他們,為你報仇。”

我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氣勢變了。

如果一開始隻是亡命之徒的話,那麽他現在便是從無間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他的眸色本就是血色,這會在夜中泛著紅光,像是準備好狩獵的野獸。

院中除了那幾十名墨衣的弟子和闕鶴,遠遠的還有人往這邊來。

待近了我才發現,是白日裏見過的鈺算子與厝奚。

厝奚掃了眼周遭負傷的弟子,又看向我倆,濃眉皺起:“淨給我惹事!”

幾道符咒從鈺算子袖中飛出,於半空自燃,一道陣法驟然出現在我與魔修腳下,他歎氣道:“宿華,莫要又做錯事,否則宗門也護不住你了。”

我扯了扯魔修的衣擺,催促他離開:“走,快走吧。”

再不走就要被抓回去了!

對方是魔修,我卻起了惻隱之心,不忍他真被抓回去。

魔修不為所動,抬劍指向鈺算子的方向,刹那間陣法光芒大振,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

他的胳膊瞬時失了力,摟在我腰間的力道鬆了大半,卻在下一刻樓地更緊了。

“不怕。”

青年的聲音虛弱了許多:“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月如鉤,冷清秋。

已經是晚秋時節,還有幾日便要霜降,因此夜間溫度低極。

我抱著膝坐在枯草墊起的鼓包上,看著眼前忙碌的青年。

他燃起了一堆柴火,動作間一節衣袖撩起,露出他滿是青紫色鐐銬痕印的手腕。

骨瘦如柴。

我腦海裏閃過這個詞。

察覺到我的視線,青年溫順又乖巧地半蹲在我麵前:“寥寥還冷嗎?”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青年,半個時辰前還在宗門發狂,硬生生衝破陣法,帶著我逃下山。

我吸吸鼻子搖頭:“不冷。”

眼下我們在一處不知荒廢了多久的破廟中,宿華將此地大致清掃一番,便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像是怕我消失不見了似的。

我有些不安地摸摸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宿華。”

聽我叫他,宿華眼睛亮了亮,點頭應道:“寥寥。”

那時他抱著我施展劍訣,招招狠厲,對著鈺算子而去。

眸色深深,像漩渦一樣令人不敢直視,卻因我叫了他的名字,便若破開黑暗的雷電,瞬時亮了起來。

他的白發有些淩亂,衣袍也破爛,唯有一張臉幹淨如初雪。

我望著這汪春雪說道:“我不記得你了。”

他眼睛暗淡了一瞬,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

我又說:“我也修不了道了。”

宿華語氣又緩又柔:“沒關係,隻要你康健無憂便好。”

我聞此愣了一下。

其他人得知我修不了道,皆是惋惜,甚至如闕鶴,執著地要讓我重入仙道,可他卻說隻要我康健無憂便好。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抿著唇問他:“那你跟我,是什麽關係?”

是什麽關係,能讓一個人衝破禁錮,不顧生死地要帶我走?

宿華垂眸一笑:“寥寥覺得是什麽關係,那便是什麽關係了。”

這話說的……

莫非是什麽世間不容的關係?

我本是名門正派,而他是叛宗魔修,嗯……單單這種對立身份,都可以編幾十個不重樣的話本子了。

“咕——”

還沒等我從腦洞中回來,肚子先叫了一聲。

自我醒來後就吃了一碟點心半壺茶,這會五髒廟已經開始抗議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有吃的嗎?”

宿華愣了一下,麵上有些窘迫。

我歎了口氣,安慰他:“算了,餓一兩頓問題不大。”

對方都穿的破破爛爛的,想來身上什麽都沒有…左右他對我也什麽惡意,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本想吃好喝好後再考慮今後的事情,結果連個開頭都還沒想,便稀裏糊塗地被青年帶著下了山。

宿華有些垂頭喪氣:“錢財儲物皆在衍宗,我隻來得及尋到洛川劍來找你。”

太慘了…

我下意識地抬手想摸他的臉,待手心中傳來冰涼細膩的觸感時,才如夢驚醒般想抽回手。

誰知對方反應比我更快,他抬手覆在我的手背,讓我掌心牢牢貼著他的臉頰,又側頭輕蹭了一下,露出一個笑容來。

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阿彌陀佛。

杏花小院中一片狼藉,傷勢重的刀修相互攙扶著往紫雲丘方向去,傷勢輕的則留下來打掃院子。

除去那棵杏樹完好無損,院中其他東西,包括牆麵,都爛成碎渣了。

深秋的夜晚霜寒露重,眾人肩頭都有些發潮,鈺算子抖抖衣領,揣著三世書問站在身旁的厝奚:“好端端的他怎麽就跑出來了?”

厝奚抽了抽嘴角:“怪我嘴欠。”

那日宿華驟然入魔,重傷了許多別派弟子,還是靠那位突然出現的蜃妖之王助力,才製止住神識瘋魔的青年。

但這事引得其他宗門極其不滿,認為他與那封印中爬出來的邪魔是一夥的,當場便有別宗前輩要求將其就地誅殺。

後來還是他好說歹說才將人帶回宗門關在思過室,在場其他人也勉強同意了此事暫不聲張。

畢竟是衍宗的劍修大師兄,在十九州也是頗有名氣的新晉弟子,若是入魔一事被傳出去,定然會惹得人心惶惶,宗門也保不住他第二次。

好在他事後逐漸清醒,每日乖乖在思過室受罰,直到他今日告訴青年,趙寥寥醒了。

厝奚:“他當時並無任何反應,我當他神智不清醒,誰知在我離開後便硬生生闖出思過室。”

鈺算子歎了口氣:“那孩子滿心滿眼都是趙寥寥一人,如今入魔神識受損,也隻有趙寥寥製得住他。”

儒修提起趙寥寥,更加頭痛:“趙寥寥雖撿回一條命,卻失了金丹與記憶,唯一的好處便是那鏡吞寒毒也跟著沒了。”

現在想不起還好,若是哪一天想起了,那位一心想踏上天階的小姑娘真的能接受自己無法再修道的事實嗎?

還有巳月那邊,該如何交代?

真怕到時他出了關便提劍追殺自己。

“鈺前輩,厝奚師叔。”

闕鶴擦淨臉上被劍氣劃出的血痕,朝兩人行了一禮。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盯著碧眼的刀修一字一句問道:“厝奚師叔先前為何要阻攔弟子?”

宿華掙脫困陣抱著趙寥寥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的劍已經朝青年襲去,卻被一道刀風擋住。

不用多想,便是眼前這位慎查總司出的手。

厝奚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哦?”

闕鶴抿著唇,執拗地開口:“師叔為何要讓他帶走我師尊?”

厝奚勾唇:“既然攔不住,那便不要再強求了。”

“什麽強求?!”

闕鶴隻覺胸口一股悶氣,逼得他急需一個發泄口:“是他強求,非我強求!”

“闕鶴。”

鈺算子輕輕抬手,三世書抵在少年肩頭:“不要亂了道心。”

少年雙拳慢慢收緊,恍然大悟般看著兩人——原來如此,是故意的。

故意讓宿華尋到寥寥,又故意放走他們。

他巴巴地守了人兩個月,今日還未與她多說兩句,便被人奪了去。

寥寥對他說做他自己,他便聽她的,跑去明道子那處懇求解除師徒關係。

從此他做衍宗的劍修弟子,而非她一人的弟子。

師徒即是聯係又是枷鎖,戴著這層枷鎖,他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再靠近女修一步。

本以為這種事要多費口舌,甚至受罰,誰知明道子一聽他來意,便毫不猶豫地允了,還說要將他轉在趙渺渺門下。

他追問之下才知曉,原來對方早就在去無回海之前,就替他做了打算。

怎麽可以這樣?他又沒犯錯,為何就不肯要他?

若不願要他,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關懷他,讓他稀裏糊塗地就將真心掏了出來。

而如今,人人都要成全宿華,為那他呢,誰來成全他?

闕鶴失魂落魄地想,他怎麽總是遲一步。

乞巧那晚,他看見女修後頸淡淡的吻痕時,就有了預感——

來不及了。

他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