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食指為筆氣為墨
“今日老夫以丹陽兩千騎兵疾馳兩百餘裏,卻沒能追上敵國叛逆,唯有等待下次機會。”皇甫嵩在親衛的攙扶下爬上了自己的戰馬,提聲道,“既然沒有追上,便回丹陽去吧。”
我在馬下朝他拱了拱手。
皇甫嵩沒有看我,隻有馬蹄聲回應了我。
伴隨著一接連不斷的聲響,來自江北的船隻陸續靠岸。
我拉著海棠的手跳上了船,並肩坐在了船邊,看著水手們升起風帆,看著江風吹滿帆布,看著越來越遠的南岸河灘,看著身下和周圍的船隻如箭一般在江麵上滑行。
“我真是個任性的君王。”我看著腳下不斷**起的波紋,自嘲地笑了笑。
海棠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是我讓你為難了?若是海棠身份入不得王宮……”
“不不不,”我握住了她的手,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倒是想得開,剛剛還拒絕了我,現在卻在考慮如何進入我的王宮?”
她光潔有若瓷器的臉頰上頓時騰起了一絲紅霞,嗔道:“難道你要反悔不成?”
“我要是反悔,你會不會把我一腳踹進這滾滾長江之中?”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就按你說的辦。”
我仰天而笑,扶著船邊長身站起,朗聲道:“一輝,筆墨伺候,我詩興大發了!”
“王上……”梁聰一臉愁眉苦臉,“我們是潛入敵境來救海棠姑娘,臨行匆忙,小人實在沒有準備紙筆……”
我不禁啞然,卻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坐在另一條船上的拓拔野頂著江風高聲道:“何不以船板為紙,刀劍為筆?”
我又是一愣,而後朝他笑道:“拓拔,你還真是個妙人!”
說幹就幹,典韋和梁聰立刻征詢了水手們的意見,從船艙裏抬出了一片備用的木板。
我輕輕在這片長兩丈、寬兩尺、厚三寸的木板上敲了敲,實木材質,相當厚重,即使以十成內勁,也很難將它一指刺透——我說的是那種類似“六脈神劍”的動作。
“你的劍。”海棠將之前一直掛在自己腰間的斬嶽遞向了我。
我搖了搖頭,揮袖在木板上一拂,右手食指輕輕按下。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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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漁樵江渚上,
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字數寥寥,我以指勁緩緩寫來,初時仍有艱澀之意,但寫到第三句時,已覺得漸漸轉為流暢,寫到最後幾個字,更是文不加點一氣嗬成。
寫完之後,我才注意到兩丈長的木板隻用了不到四分之一,我在詞尾處比劃了一下距離,揮掌將木板從中斬成了兩截,而後在空白的木板上繼續創作。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裏層雲,
千山暮雪,
隻影向誰去?
-
江淮路,
寂寞當年簫鼓,
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
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
為留待騷人,
狂歌痛飲,
來訪雁邱處。”
這一首詞字數較多,寫到後來,體內的真氣幾乎是不受控製一樣從指間噴湧而出,隻隨著我腦中的詞意揮灑自如。
待得一詞寫完,我再次一掌砸下,將這一丈多長的木板分成了兩截。
幾乎沒有思考,第三首詞已經落在了木板之上。
“千古江山,
英雄無覓,
朱恭偉處。
舞榭歌台,
**總被,
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
尋常巷陌,
人道伯符曾住。
想今日,金戈鐵馬,
氣吞萬裏如虎。
-
興平草草,
封狼居胥,
贏得倉皇北顧。
中華三年,
望中猶記,
烽火徐州路。
可堪回首,
山陰城下,
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
尚能飯否?”
第三首由於改了多處,甚至為了湊字數我還硬生生把陣亡多年的朱儁和風華正茂的孫策塞了進去,雖然破壞了原有的意味與韻律,但我從頭讀到末尾,竟也覺得勉強還可堪入目。
然後我才從書法的藝術境界中脫離了出來,看到周圍一群觀眾的眼光如同在圍觀外星人。
“姐夫……”賈穆顫抖著手將我的右手握在了雙掌之中,“你這手指頭……不疼嗎?”
我看了看自己毫無損傷的食指,笑道:“待你將功力練至第八重,也可以像我一樣。”
他悲戚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梁聰則直接看傻了。
隻有蠻力強橫的典韋表情還算正常:“主公一身神功本就無敵,就算一根指頭把鐵板戳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海棠則攤開了我當時寫給她的詩詞,對比後笑道:“如今看起來,似乎你在木板上寫的字要好看許多。”
我聳了聳肩:畢竟這是內心詞意的直接流露,而前者則還需要通過筆墨才能宣泄於紙麵之上。
可惜身邊這些人文化水平實在偏低,隻會連聲稱讚“好詩”、“好字”,卻根本體會不到這三首絕世詞曲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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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而行的帆船速度極快,不過三首詞的功夫,我便已經踏上了廣陵的土地。
還沒下船,我就一眼看到了岸邊連綿不絕的營帳,以及帳外多達數千匹的駿馬。
“興霸、伯符,你們這是作甚?”我向等候在岸邊的甘寧與孫策問道。
甘、孫二將先是一禮,而後答道:“末將二人未得王上諭令,不敢擅自渡河,又擔慮王上安危,故而結兵於此,以備不測。”
我笑了笑,卻鄭重向二人拱了拱手:“是我任性而為,讓兩位辛苦了。”
甘寧與孫策都是側身避過,連聲道:“不敢稱辛苦!”
我看著身後典韋等人將被我斷成三截的木板,笑道:“閑來無事,我在渡河時寫了三首詞,你們若不嫌棄,便各挑一片收了去。”
二人一邊道謝,一邊細細去看我剛剛出爐的大作。
甘寧隻看了一眼,便“咦”了一聲,抱拳問道:“屬下請問王上,這……是以何物書寫而成?”
我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笑而不語。
他臉上的神色震驚莫名,忙又低下頭去欣賞詩詞。
孫策與甘寧都是粗豪少文的悍將,我其實也不期望他們能對這些詩詞有什麽高深的品鑒,我之所以送給他們,隻是因為這幾片木板實在太重。
“這一首寫有某之姓名,便由某收了罷?”孫策很快選定了最後一首。
甘寧當然不至於為此和他相爭,點頭後自己取了第一首,還不忘稱讚了一句:“王上此首詞曲,勁氣之中皆是威勢霸道之意,但筆畫之中卻又飽含看破世事的灑脫與不羈,早聽聞王上文采獨步當代,隻是多年忙於軍政,少有作品見世,今日終得親眼目睹,實在是末將之大幸!”
我笑著點了點頭:“平日隻知道興霸豪勇剛烈,卻從不曉得你也懂得詩書一道的技藝。”
“屬下慚愧,”他笑道,“少時不務正業,這兩年才讀了幾卷詩書,希望不會太晚。”
“讀書既是為了增長學識,也是為了修養身心,”我很欣慰地看著他,“為將者本是嗜殺凶者,讀書更是為了避免心性為殺意所染,保持一顆平常之心。”
甘寧一怔,而後深深一揖:“甘寧謹記王上教誨。”
我跨上了戰馬,回身看了看寬闊的江麵。
這是我最後一次親自衝殺在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