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誰為大漢死社稷
馬二爺縱身一躍之時,我距離城牆大約有四五十丈的距離。
我的輕功身法也已經冠絕當下。
但……這是地球,在一點五秒之內飛馳一百二三十米,請恕我無能為力。
在重力加速度高達9.8的地麵上,馬日磾下墜得極快,在一秒半之後便化為了城牆之下的一灘血水,而此時城頭的驚呼還沒有結束。
“馬太保!”劉協淚如泉湧,連連向他的屍體叩頭不止。
“陛下……”陪侍在他身邊的,是我曾經的熟人,高壽公公,他慌忙陪劉協一起跪下,並嚐試著勸阻他繼續叩頭。
“馬超小兒!”另外一個熟悉的老臣也踏上了城牆的最高點。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了起來:“張公……”
張溫張伯慎,是我為大漢效勞期間的頂頭上司,也堪稱我的伯樂——至少當初如果沒有他,我不可能以弱冠之身擔任衛尉,即使我並沒有怎麽看得起這個衛尉的官職。
他右手持劍,左手虛指,花白的須發在城頭微微晃動:“老夫當年看錯了你!竟以為你會是我大漢的希望!如今與馬太保一同赴死,卻又怎麽麵對大漢的列祖列宗?!”
我默默地念了一句:劉協的列祖列宗……又有幾個是真正的好皇帝?
“父親!”張博與張仁幾乎同時“撲騰”一聲撲倒在地。
張溫卻隻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兒子,張了張嘴,什麽也沒有說出口,便反手提起佩劍,極其幹脆地在脖子上一割,而後如一片枯敗的殘葉,緩緩地摔下了城牆。
張博與張仁嚎啕大哭。
而後是大司馬劉虞。
他看了看在我麵前哭成泥人的劉協,聲音極其苦澀:“陛下以臣為叔父,托劉虞以國事,臣卻有負陛下重托,致使大漢國滅,陛下為人所囚,臣愧對劉氏祖宗,更對不起張公與皇甫公二位,今日隻有一死。”
劉虞一振衣袍,麵色平靜地向空中邁出了右腳,縱身而下!
而後……司徒韓融、光祿勳周忠、大司農桓典、宗正劉艾、大鴻臚周奐、尚書令何顒等十餘名舊漢的公卿爭先恐後地從城牆上躍下!
隻不過片刻之間,山陰城下便多了十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城外三軍無不失聲!
劉協將頭磕出了血來,嚎啕而哭的嗓子因此而嘶啞,竟已哭不出聲來。
即使是早已見慣了屍體的我也忍不住為之動容,終於向前走了二十幾步,開口勸道:“諸位,何苦非要如此?”老子的新朝難道就是人間地獄?你們將兒子都送了過來,為什麽自己不能選擇投降?
何況……你們的主子現在不正跪在我的腳下嗎?!
你們到底在堅持什麽?!
城頭上的老臣們所剩無幾,隻有楊彪、孔融、劉繇等寥寥數人。
“若非我望風而逃不戰自潰,或許陛下不會這麽快便遭人羞辱,我好歹也是高祖的子孫,雖然這一生雖然懦弱,卻也想像個男人一樣去死。”與我並無太多接觸的劉繇自嘲地搖了搖頭,側身對孔融與楊彪又道,“我先走一步。”
然後他如同一位折翼的天使,筆直地降落在了凡塵之中。
我長歎了一聲,向前又走了十幾步,近距離地直視最後的兩名漢臣。
楊彪看著我笑了笑,又向孔融對視了一樣,笑道:“文舉,肯與老夫作伴否?”
孔融恢複了平靜,亦淡然一笑:“孔融之幸!”
二人哈哈而笑,並肩登上了城牆,同時跳了出來!
隻有一秒五!
我猛地右腳踏地!
身如離弦之箭,卷起天地元氣,如狂風一般朝他們的墜落點掠去!
由於之前我連續向前走了三四十步,現在我隻需要在一秒五的時間裏跑完最後不到二十米的距離……而已。
我成功了!
雙臂猛地一沉,雙膝瞬間向下跪倒,整個人都被楊彪下墜的衝擊力帶倒。
因為慣性,我根本收不住前進的勢頭,不由自主地一頭撞向了城牆!
我慌忙側過腦袋,硬是以左肩代替了頭顱撞上了城牆!
左肩的骨骼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感,除了疼痛,我幾乎感覺不到左手的存在。
天昏地暗,地動山搖。
“王上!”耳邊是無數將士的呼喊。
拓拔野、秦陣、典韋、許褚等人幾乎同時一擁而上,將我團團圍在了中間,典韋指揮著超過千名的重盾手將大盾高高舉過頭頂,防止來自城頭的弓箭——隻是城頭守軍不是被拋石砸死,就是早已喪失了鬥誌,根本沒人理會我們。
我鬆了口氣,無力地將楊彪放了下來。
年邁楊彪早已經因為下墜之勢昏迷了過去,與他一同跳下的孔融早已成為了一灘爛泥,他的脖頸被彎折成了一個極其扭曲的角度,七竅中還有紅白交雜的東西緩緩淌出。
“張賁!”拓拔野惶然大喊,“的死哪裏去了?!”
梁聰略一遲疑,答道:“他還在城南處理欒晨和趙雲的傷勢……”
“不用緊張,還死不了……”我將楊彪交給了賈穆,伸出右手輕輕揉了揉左側被撞得有些變形的肩膀:好在我內勁充盈及時凝出了一層防護真氣,一撞之下隻是微微有些骨裂和脫臼,不然我的左半邊身子就要碎成渣渣了……
隨著一聲悶響,山陰城西側的三座城門被緩緩打開。
開城之人是舊漢朝廷的衛尉,淳於嘉。
他身邊另一名青年人隱約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姓名。
淳於嘉一身素白的喪服,向前邁出兩步後跪倒在地,泣道:“陛下,皇太後崩了!”
劉協一怔,想要痛哭,卻一點眼淚也擠不出來,隻張著嘴以頭搶地來表示自己內心的巨大悲痛。
“淳於公,”我示意陸仁上前,將他扶起,“今日因戰而死者,已經夠多,本王實在不願意再打下去……”我摸了摸自己已經有些腫脹的肩膀,疼得咧了咧嘴。
“亂臣賊子,勿要再言!”淳於嘉從地上爬起,卻怒喝了一聲,並拔出了佩劍。
如果不知道他將兒子淳於壯早就送到了我的身邊,我真以為他是一名死忠之士,於是我朝陸仁抬了抬下巴:“綁了!”
陸仁一斧將淳於嘉手中的細劍砸斷,抬手就是一拳,將六十餘歲的老頭直接打昏,然後他看了看另一名年青人,扭頭向我請示:“此人也一並綁了?”
我微微皺了皺眉:“好像曾經見過?”
“上一次見威武王時,王上還是即將上任的遼東太守,”三十餘歲的青年人向我自報姓名,“在下來敏,當時任南宮衛士令,現在是衛尉丞——哦,應該是在威武王破城之前。”他說得很是淡定,看起來不像是想追隨頂頭上司和其他老頭一同跳樓的熱血青年。
“來敏……來敏……”我默念了一遍,想起來戲君曾經提供給我的漢朝官員的花名冊,上麵確實有他的名字,“來敬達?”
“王上竟還記得在下的草字,敏實在惶恐。”他的臉上明明毫無惶恐之色。
我微微點了點頭,隻記得當年就任遼東太守之前,確實曾在皇宮大殿外與他簡短地交談過幾句,但應該都是客套話。
“城中還有多少人?”
“隻有衛兵三百。”他低頭答道,“文武百官或死或逃,幸存者不過數十人,皇太後駕崩後,宮中便隻有興平公主一人而已。”
“興平公主?”我從來沒關注過舊漢皇族中的女子,因而對這個公主極其陌生,但劉協似乎隻有這一個姐姐,我頓時想到了一件並不愉快的事情。
當年我做衛尉時,因為這件事情,我被人中傷後黯然左遷朔方——正是那一次“天火焚宮”事件。
那時,我與劉協的這名姐姐有過短暫的接觸,但也是唯一一次。
我對她的評價還算良好,總算沒有太多皇室公主嬌縱任性的脾氣,但也僅此而已。
“公主!”城門裏傳出了騷亂。
一名渾身縞素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神色淒切卻還有一絲平靜:“母後已經去了,此城也被攻破,本宮即使不出宮殿,難道會安然無事?”
“興平公主?”我打量了她兩眼,眼前不禁一亮:當年救她時,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如今八年過去,麵前已是一名雙二芳華的妙齡佳人,身上還額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族氣息”,讓人凜然而難以侵犯。
“八年不見,威武王或許早已將本宮忘記了吧?”她的大漢已經覆滅,卻依然用“本宮”來自稱,讓我心中有些不快。
“大漢的公主,隻有你一位,何況是本王親手所救,又豈會輕易忘掉。”我搖了搖頭,“大漢已經覆滅,劉協會隨我返回洛陽,你也一並來吧。”
她看著我,眼中湧起了濃烈的哀傷:“我還有選擇嗎?”
我聳了聳肩:“似乎沒有,但總比你腳下的那些人好一些,不是嗎?”
她自出城門以來,便一直強忍著不適不去看周圍的公卿屍體,刺史被我刻意提起,頓時臉色煞白,嬌軀微顫,有些支持不住。
“傳令,”我向梁聰點頭,“各軍主帥隨我入城!其餘人就地結營,稍作休整。”
我向前邁出了一步,卻又退了回來,轉身半蹲在地。
地上是一句血肉模糊的屍體,雖然麵容被鮮血染得難以辨識,但從之前的衣衫來看,依稀是張溫的頭顱。
“將這些舊漢重臣的屍體好好斂葬吧。”我歎了口氣,重新站了起來,在典韋和許褚的護衛下走進了山陰的城門。
有風從城外徐徐吹來,濃烈的血腥之氣充盈著整個鼻腔。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想要將這股濁氣驅散。
陽光灑在我的身上,四肢百骸間俱是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