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李暮蟬。

李藥師見之一愣,旋即笑了笑,眼角似有晶瑩閃過。

李尋歡幾人也都回首遙望,俱是相視一笑。

許久。

大船消失在了海天一線之間,沒入了風浪深處,連同那個女子的眸光也都隨之遠去。

李暮蟬若有所思的佇立許久,旋即轉身離開。

這一次,他是送行,下一次,他就要親自走上一趟了。

海外他勢在必行。

而京城呢?

有談無雙與白玉京謀反在先,此刻京城之中可謂風起雲湧,六扇門大肆緝拿八虎餘黨、青龍會餘孽,連同眾多為虎作倀的江湖高手也沒有放過,一時間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且說在京城裏的煤山之上,一個小太監打扮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站在高處,俯瞰著京城中的亂象,小小的身軀竟如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氣蓋八表,威儀十足。

少年一邊解下身上的衣裳,隨手一拋,一邊嘖嘖稱奇地讚歎道:“新的九州王麽?也不知道能否為朝廷賣命?”

之前李暮蟬與談無雙一戰他亦是親眼目睹,心中尤為震撼。他從未想過,江湖武夫之爭,會如此的不同凡響,驚世駭俗。

“難啊,這等人物古往今來都罕有人能出其右,而且心比天高,想要收為己用,嗬嗬,簡直癡人說夢。”

驀然,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那是一個低啞且又平靜的聲音。

少年聞言身子一震,忙收了臉上的傲氣,變得恭謹起來,側身低首,“恭迎族老。”

來人輕輕“嗯”了一聲,走了過來,說話的語氣還很輕,似是有些虛弱,有些無力,“那個姓劉的就這麽敗了啊。”

少年小心抬頭瞧去,方才看清來人相貌。

奇怪的是,來人明明輩分奇高,可容貌卻年輕的嚇人,濃眉大眼,肩寬背闊,一對猿臂幾近過膝,蒼白的臉色僅在幾息之間便恢複了血色,本來寂然無光的雙眼也很快熠熠生輝,顧盼間精光大放。

更奇怪的是,此人年輕歸年輕,渾身上下卻流散著一股死寂之氣,身上穿的衣裳乃是一件黑色錦衣,看著嶄新,卻無形中散發著一股遲暮之氣,端是古怪。

而順著來人走過的路途瞧去,就見不遠處的幾棵青鬆下,有一座很不起眼的無名土丘。

土丘從中而破,露出了裏麵的棺材。

這個人,居然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

“族老以為那個劉公公能贏?”少年好奇道。

來人負手而立,迎著天地間晦暗的天光,又呼吸了幾口氣,一掃渾身的遲暮死氣,整個人竟變得生龍活虎,容光煥發起來。

漢子語氣幽幽地道:“不能。此人逆練嫁衣神功,自創奇法,也算驚才絕豔了。可他越練越像女人,心境便愈發不穩,要知道他苦心孤詣這麽多年,是想重回男兒身啊。結果神功雖成,卻離想要的更遠,隻怕心境大破,再加上白玉京一死,求生之意也就丟了七分,一身手段自然大打折扣。”

“不過,”此人話語忽然一頓,意味深長地道:“即便這劉公公敗了,李暮蟬必然也贏得絕不輕鬆,應該是受了傷的,而且是極為可怕的重傷……他去哪了?”

少年道:“往北去了,似乎去渤海了。”

漢子聞言眼底精光乍現,旋即又淡然笑道:“看來李尋歡出海了啊。”

少年一愣,跟著大驚,“李尋歡?”

漢子目光幽幽,沉吟道:“適才李暮蟬和那劉公公交手之際,我便覺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機遊走於京城之外,如風雲聚散,飄忽無常,應該就是李尋歡吧……他們在提防我,或者應該說是我們,想要借機引我們出手……嗬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倘若另外幾人還在中原,或能鬥上一鬥,但李暮蟬絕非我一人所能力敵。”

聽到這些話,少年愣了愣,但眼裏卻難掩驚奇,眼前人雖說久匿土中,但怎麽好像能洞悉外界的一切。

漢子瞥了他一眼,並未過多解釋,隻是翕動嘴唇,緩聲道:“你身為朱家子嗣,居然癡迷丹道?這可非是正途。”

少年反是一仰下巴,有些孩子氣地道:“你們不也吃了,還是長生藥,為何我卻不能?”

提及“長生藥”,漢子短暫的沉默了片刻,又長歎一聲,“原來如此,你在意的是這件事情。唉,當今天子雖說貪耍愛玩,但對大事從不糊塗,而且他能頂著朱四和談無雙的壓力成長起來,無疑是人中龍鳳,若非……你應該多學學他。”

許是迫於漢子的淩厲眼神,少年終於低首,有些不輕不重的應了一聲。

漢子見狀搖搖頭,也不再勉強,而是意有所指地道:“世有三味奇藥,沈家得了西方豆蔻,長生藥為吾等盡得,雖有藥師耗費心力調和藥效,但還是難逃成為活死人的下場。不過這般後果已能有所掌控,令吾等有三次長眠不老的機會,算算時間,我上一次醒來還是因為沈家。”

“三味奇藥?”少年眼神一亮,忙問,“第三種奇藥是什麽?”

漢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少年一眼,淡淡道:“不知道,那東西傳的比長生藥還邪乎,而且無人見過,奇之又奇,乃是西方神藥,據說甲子一夢,誰若服之,可立地成佛,得悟大道。”

話到這裏,漢子感慨萬千地道:“朱四都已經死了啊,弘法也死了,老九、老七他們幾個人都去海外了,這天底下怕是沒幾個舊識了,好在這個江湖還是那麽的精彩,群雄並起,英傑輩出,總算不寂寞……若非守著這座江山,我也想要出海去找那幾個老夥計啊。”

頓了頓,漢子又道:“我打算南下一行。”

少年聽到這話,頓時小臉一緊,欲言又止道:“可皇上……”

漢子眼神微凝,不輕不重地道:“我知道,但一個足以威脅到朱氏江山的人,哪怕他無心天下,也是死罪。沈家當年不就如此,富可敵國,可誰會真的允許他憑一家之勢敵我朱氏天下?單打獨鬥我不是李暮蟬的對手,可這世上何來真正的無敵。而且要贏一個人不一定要靠武功,我此番會在南方蟄伏布局,靜候時機,這江湖姑且就先讓予他呼風喚雨吧,也許十年,二十年,總是會有破綻的。”

這人迷惘的眼神漸漸清明,感歎不已,也為李暮蟬所表現出的武道氣候所驚。

一個人居然能身負四照神功,無相神功,天佛卷,再加上諸多奇功絕學,普天之下,究竟何等人物會有資格與之一戰。

要知道這等存在但凡一天不死,進境勢必遠超凡俗,差距隻會越來越大,絕無勝機。

“聽說此人亦是大器晚成……又一個沈天君啊!”

他自歎不如。

但江湖後浪推前浪,總是不乏驚才絕豔之輩,他當然要試上一試。

“去了。”

說罷,漢子又看了眼京城,卻是轉身走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