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日東初,夜夜月西沉。

灰蒙蒙的天色下,船上眾人仿似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神情緊張,少有人開口。

李暮蟬站在船頭,看著手中不停飛轉卻始終不見停下的羅盤,平靜的神情漸生波瀾,自顧道:“看來這裏應該是有特殊的磁場,所以才無法辨別方向。”

複姓司空的少年站在一旁,聞言心生好奇,接話道:“公子,什麽是磁場?”

李暮蟬輕聲解惑道:“磁石見過沒?陰陽相吸,同性相斥,那股吸力和斥力有時便會影響這些物件。”

他語氣稍作停頓,看了眼猶如死水般平靜的海麵,表麵雖是無風無浪,內裏卻暗流湧動,便是海船推進起來都要較之先前更為吃力。

而且這一路駛來,水中暗礁林立,光是船隻殘骸都不知遇到了多少,端是凶險異常。

倘若常人闖入此間,恐怕不等熬到此處就已經船毀人亡了。

“確實古怪。”

“李小子,既然這裏號稱有進無出,那昨天遇到的那些人是怎麽出入的?會不會有什麽特別的辦法?”

整條船上,敢如此稱呼李暮蟬的也就孫小紅了。

“不錯,”李暮蟬頷首,“那些人身穿避水衣,入海破浪來去自如,應該是有什麽特殊的手段。”

除他守在船頭,上官小仙還站在船尾,為的是提防那些人再次偷襲。

上官小仙本來孤身而立,身旁無人,不想忽聞一陣香風掠近,耳畔跟著冒出一個十分輕柔的嗓音,“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下?”

李藥師。

二女再見,沒有半點劍拔弩張的氣氛,一個笑容柔和,一個神情平和。

上官小仙笑道:“你可比那根木頭更懂得疼人。”

李藥師抿嘴一笑,卻不言語,一雙明眸輕輕轉動,落向了麵前女子的腹部。

上官小仙見對方看向自己的肚子,也跟著垂目望去。

不知不覺,已有隆起的跡象了。

“約莫四五個月了吧。”李藥師柔聲道:“你可要記得多修養,能不動手盡量別動手,小心動了胎氣,凡事都交給那根木頭就行了。”

她也學了上官小仙對李暮蟬的稱呼。

聽到這番話,再看著對方眼裏的關切,上官小仙本是到嘴邊的話驀然咽下去大半,隻輕輕“嗯”了一聲。

李藥師忽又笑問了一句,“你們也該成親了吧?”

上官小仙沉默了一會兒,道:“快了。”

李藥師點點頭,視線一直不曾挪開,足足瞧了十幾息才目露希冀且又好奇地道:“應該已經有動靜了吧?”

上官小仙盯著李藥師,看了半天,方才輕聲道:“會動了,昨天在島岸邊還踢了我一下。”

說罷,她又說出一句令人意外的話,“你……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嗎?”

李藥師愣住,見上官小仙點了點下巴,旋即展顏一笑,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落向對方腹部。

碰觸的一瞬間,兩道蓬勃有力的心跳律動立時透過皮肉傳遞了出來。

李藥師驚奇道:“兩個?”

上官小仙笑了笑,“我上官一族的後代子嗣多是一母雙胞。”

李藥師高興道:“起名字了嗎?”

上官小仙搖頭,“不過,那根木頭說一個隨他姓,一個隨我姓。”

二人的對話自然逃不過李暮蟬的耳朵,見雙方相安無事,他暫時放下了懸著的心。

如今發引千鈞,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應付二人。

與此同時,船上的丁靈琳,還有孫小紅,連同吳夫人也都悄然鬆了一口氣。

隻說時間一點點過去,端著千裏眼的少年突然大嚷道:“你們快看,前麵怎得這麽大的霧啊?”

眾人聞言遠望瞧去,臉色俱是生變,就見前麵的海域上竟飄著一團濃鬱至極的霧氣,遮天蔽日,綿延浩**,真可謂是縱不知深淺,橫不見邊際。

這種地方,又遇海霧,豈非更添凶險?

李暮蟬瞥了眼陰沉的天色,下意識放緩了海船推進的速度。

此時,上官小仙倏然開口:“水裏有人。”

李暮蟬“嗯”了一聲,眼神掠動,掃過平靜的海麵,“看樣子是在等咱們進入這片大霧呢。”

“李公子,咱們後麵好像有個人啊。”

開口的是吳夫人,神色有些緊張。

一行人扭頭回望,但見來時路上,那海天相接的盡頭處赫然多出一個十分不起眼的黑點。

少年急忙端起千裏眼遠望,很快便驚呼道:“是人,好像是個身穿白衣的扶桑劍客,就他一個人,踩著一艘小舟,來的很快。”

李暮蟬神情未改,看著前麵的濃霧,淡淡道:“咱們進去吧……裏麵多半藏有古怪,都小心了。”

海船距濃霧越來越近,而那身後的白衣人亦是越來越近,眾人甚至已能感受到一股非同小可的劍氣正在逼近。

連上官小仙也忍不住凝聲道:“銳旺衝霄,好生了得。”

他們要提防海裏的暗礁,前行速度自然不能太快。

而那來者一人孤舟,橫渡汪洋,自是無有顧及。

“看來這人便是那位能與飛劍客爭雄的高手了。”丁靈琳驚呼道。

李暮蟬眸光一爍,不置可否地道:“形勢逼人,是否真有比肩絕頂的資格還得另說。”

畢竟這些人聲勢浩大,高手如雲,而飛劍客、李探花又都孤身一人,孰強孰弱,絕非一番交手就能斷定,要顧及的東西太多了。

“來得好快啊。”

片刻工夫,那扶桑劍客已從一個微若塵埃的黑點變得清晰起來,白衣飄卷,額係綁帶,懷中還抱有一口四五尺長的烏鞘劍器,動也不動,仿若一顆頑石。

人雖未動,輕舟卻在疾行。

“想不到一個彈丸小國竟也能走出這等劍道奇人。”孫小紅感歎道。

李暮蟬麵露微笑,“這世上的奇人很少麽?太多了。”

那人瞧見船上一行人即將駛入濃霧,忽往前一步跨出,腳下輕舟登時穩住,而後右手徐抬,幾個女人孩子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見一抹難以形容的璀璨劍光一閃而逝。

恍惚間,那數尺劍光仿若化作一條翻飛的白龍,劍光乍亮,平靜海麵立時如遭截斷,一道豁口筆直延伸而至,劍氣縱橫,大有斬斷山海的架勢,所過之處水霧衝天,嗤嗤之聲不絕於耳。

但氣勢不凡,不代表手段就不凡。

“雕蟲小技。”

眼見對方來勢洶洶,李暮蟬右手輕輕探出海船,五指衝著海麵淩空一搜,立見一縷水流分離上湧,落入手心,而後飛快凝成一枚冷光湛湛的冰錐。

手撚冰錐,遂見李暮蟬似笑非笑的屈指一彈,就聽“叮”的一聲,冰錐刹那破空,遙射船上的人。

再看那破浪而來的一劍,劍氣縱橫之際,卻被一點寒星攔腰截斷,登時潰散無形,漣漪隨之消散。

而那扶桑劍客一劍斬落,麵頰突地一抖,手中神鋒順勢一橫,已將冰錐當空攔下。

但碰觸的刹那,隨著冰錐粉碎,他整個人從頭到腳,突然肉眼可見的凝出一層寒霜,便是口鼻中的氣息也化作縷縷白霧,一股可怕的寒氣瞬間席卷全身。

不過一息,這人便被凍結當場,化作一尊冰雕。

“死了?”少年問。

李暮蟬搖頭,“沒有,還算有點能耐。”

話起話落,那扶桑劍客身形一震,體外的寒霜冰碴瞬間化作齏粉。

可就在這時,就在即將駛進濃霧的時候,李暮蟬忽然氣息一頓,緩緩眯起雙眼,眼中眸光閃爍,仿若掀起狂濤巨瀾。

“啊……這……這是……”

其他人也都神情大變,滿目駭然。

但見扶桑劍客的身後,那海麵上,無數密密麻麻的船影,連綿成一條黑線,將天海分割,緩緩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