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荻死了。
寒風呼嘯,飛雪漫天,湖心亭內,隻餘一人飲著杯中美酒,久坐未動。
而在亭外,在那白雪皚皚的湖畔,各大武林世家的當家做主之人,以及各方勢力的龍頭老大,黑白兩道的總瓢把子,全都恭謹而立,等候著亭中那位無雙強人走出來,再現塵寰,號令十三省武林道。
李暮蟬背對眾人,孤坐如石,望著那具猶有餘溫的屍體,眼中顯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倦意。
對他而言,如今輸贏與否,似乎已不重要。
隻是看著當年的故友、敵手、同行之人、同輩中人,日漸凋零,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種惋惜。
但這種想法、倦意,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
李暮蟬重新看向那封戰帖,因為在此戰結束之前,他都會是天下盟的盟主,永遠不敗的李暮蟬。
疾風掠入,將那封戰帖卷進了霜雪之中,卷向天空。
李暮蟬的目光也跟著望向遼闊天地,仿佛隨之一同飄遠。
然後,他漫不經心地道:“既然謝曉峰已送來戰帖,那時間地點就由我來定吧。傳話過去,十天以後,翠雲峰下,綠水湖畔,一決勝負!”
清晰的嗓音透過風雪,落到了眾人的耳中。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先是一驚,然後相顧駭然,動容失色。
劍神謝曉峰要與李暮蟬一戰?
足足過去三四息,才有人自震撼中回過神來,慌忙應道:“是!”
“等等,”可就在這些人欲要轉身前去傳話之際,李暮蟬忽又開口,“此戰若隻有我與謝曉峰,隻怕趣味不足啊。傳話江湖,但凡天下高手,皆可前來一試鋒芒,以劍論道,戰期改為三十天。”
淡淡的言語,卻似有地破天驚之威。
眾人如聞炸雷,俱是被驚得一個激靈。
“是!”
遂見所有人好似星散般急掠向遠方,欲要將這個消息傳出去。
李暮蟬眼神平靜,手中停頓的酒杯徐徐往上一傾,遂將酒水送入口中,咽入腹中。
既然要以劍道爭鋒,那當然要會盡天下劍道高手才算痛快。
這是他的最後一戰,自然要酣暢淋漓,不留遺憾,更要極盡璀璨。
“將慕容秋荻送還給慕容家吧,謝曉峰大概還是要再看上一眼的!”李暮蟬又吩咐道。
“是!”
風雪中立見有人應聲而至,十分恭敬的將那女子的屍體以布帛裹住,小心翼翼的帶了出去。
亭外風雪如舊,待到眾人盡皆散去,李暮蟬方才起身。
大戰之前,那些人至少不會再來打擾他。
他雖身負無敵之名,但今時不同往日,不同的是謝曉峰。
此人天賦絕俗,驚才絕豔,已算這江湖幾百年來才情最高的幾人之一。
這一戰並非毫無懸念,甚至猶有凶險。
“北邊傳來消息!”湖岸上有人沉聲開口。
李暮蟬長身而起,淡淡道:“何事?”
來人是薛青碧。
薛青碧的神情格外凝重,道:“神劍山莊的老莊主死了。”
“謝王孫?”李暮蟬先是一怔,然後如同明白了什麽,想到了什麽,眼神一爍,感歎道:“果然夠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對謝曉峰更是狠上加狠……他是死在謝曉峰的劍下吧?”
“不錯。”薛青碧重重點頭,“聽說是為了逼謝曉峰出山,遂以身殉劍,還死了不少謝氏子弟。三少爺因此大受打擊,一夜白頭,但劍境卻登峰造極,為之高漲。”
李暮蟬搖搖頭,“舉一族之力,傾盡所有,隻為鑄一口絕望之劍,值得嗎?”
薛青碧也為之歎息,“一個謝龍騰,一個謝曉峰,明明都有問鼎絕頂的資格,結果到頭來,一個瘋魔,另一個也快瘋了,真是吃飽了撐的。”
說罷,這人又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暮蟬。
適才的一番話薛青碧也都聽到了,既然這人要廣邀天下劍道高手以劍論道,又豈能少的了他。
也唯有薛青碧自己知道,眼前這個人所踏足的武學境界,隻怕已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錯過此戰,恐抱憾終身。
“我是來告別的,打算潛心靜修一段時間,好徹悟畢生所學,凝練劍道。”薛青碧沉聲道。
風雪驟濃,遮天蔽日,也掩去了亭內的人影,隻有一道嗓音輕輕傳出,“去吧。”
※※※
風雪彌天,本是寂靜無聲的天地間,忽有一陣快急的腳步聲倏忽而至,仿似從天而降,落在此處。
來人踏雪而行,腳不留痕,遠遠瞧著宛如一縷掠動的青煙,又好像足不沾地,身法之高委實當世罕見,驚世駭俗。
這人來的極快,雙腳淩空劃動間人已趕出四五丈外,遇水渡水,遇山翻山,仿似腳下溝壑盡如平地,山河大地皆可縱橫遨遊。
隻說一路疾行快趕,待到遠離了金陵,此人方才身形一穩,停了下來。
甫一停下,這人又很是警惕的縮身在一塊大青石的後麵,然後望向懷裏的幼童。
“可惜,數載心血,到頭來隻剩這麽個娃娃。”
這個人,當然就是那位白先生。
而他懷裏的孩子,便是慕容秋荻與謝曉峰的骨肉,名喚謝小狄。
隻因這孩子為謝曉峰的私生子,故而身份隱秘,少有人知。
白先生到現在還為之驚歎不已,他驚歎的是李暮蟬的手段,這個人明明什麽都沒做,但金陵城的那些人一聽到李暮蟬三個字,竟全都心甘情願的欲要為其賣命,巴不得聽其差遣。
尤其是發現那些人的眼裏浮現出一種光華,一種將李暮蟬奉若神明的光華,白先生就知道慕容秋荻要輸了,而且輸得一敗塗地,毫無勝機。
他是知道李暮蟬善馭人心,但實在沒想到會是那麽的驚天動地。
整個金陵城,仿佛都以李暮蟬馬首是瞻。
“輸在人心啊。”
白先生暗自一歎,江湖廝殺,這人卻整出這麽一手,試問誰能防得住。
“役鬼通神的幽靈公子,果然不同凡響。”
好在輸的隻是慕容秋荻,他還沒有輸。
“有這小子在手,便有了重整旗鼓的底氣。不但可以借此挾製謝曉峰,也可以將這孩子交給瑤湖魔宮的那位,另作布置,結盟聯手。”
他喃喃自語,盤算權衡著利弊,也暗自決定著自己和這孩子的去向。
但想著想著,這位白先生的臉色猝然一變,然後有些警惕的望向四周。
蓋因他不知不覺竟是闖進了一處亂葬崗。
放眼望去,墳塋無數,但見一塊塊墓碑東倒西歪的插在雪地上。
而在這些墳塋的中心處,有一口黑色的棺材**在外。
“轟!”
棺蓋應聲而飛。
寒風蕭蕭,天地肅殺,激起的雪浪中,一道身影緩緩自棺中走出。
霎時間,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彌散四野。
“把那個孩子放下!”
白先生雙目微凝,驚疑道:“你是……謝龍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