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峰下,瞧著那當空墜落的身影,山下觀戰眾人不由嘩然。

“有人掉下來了。”

“楊慎,是楊慎。”

“他敗了。”

……

此戰才堪堪開始,竟已有人自頂峰敗退,如此結果眾人既覺吃驚,又覺理所當然。

畢竟那頂峰之上的幾大絕強劍手獨楊慎最是年輕,還為後起之秀,先露敗象似乎也無甚離奇。

隻是像被李暮蟬的刀氣重傷,這人當空急墜,竟全無半點卸力的舉動,頓時惹得驚呼四起。

眼看楊慎就要摔的粉身碎骨,不想與翠雲峰相鄰的一座矮山上,忽有一人縱身而起,淩空扶搖直上,將其接入懷中。

那出手之人一襲黑衣,背負一口黑刀,提縱借力的同時卻是個跛子。

“啊,白家神刀?”

“那是傅紅雪。”

……

不等一群人細看,傅紅雪已落入山林雪幕之中,隱去蹤影。

想是這人不喜熱鬧,才匿在翠雲峰的背麵,遠離了眾多江湖人。

而在矮山之上,傅紅雪瞟了眼翠雲峰峰頂,遂將手中的楊慎放下。

“傅大俠,莫非您也想上去?”

傅紅雪身旁忽見走出個文士打扮的中年漢子,藍袍黑靴,白巾白襪,瞧溫文爾雅,氣態不凡。

傅紅雪搖了搖頭,“我隻是來看看。”

中年文士含笑點頭,“看看也好。”

說罷,此人又瞧向楊慎,略作思忖,單手一抓,遂將其扶起,“傅大俠,不如我將這人送過去吧。”

直到對方帶著楊慎走遠,傅紅雪方才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

原來這人姓蕭,乃是傅紅雪遊曆中原時於昆侖山所遇,自稱是當年“帝王穀”穀主蕭王孫的後人。

依此人所言,這蕭氏一族避世多年,向來不問世事,此番還是得知“青龍會”已滅,方才攜族人重回中原,再現江湖。

而這些人一入中原,最先到的地方便是金陵。

原本此事也算尋常,畢竟這一戰乃江湖五百年難逢的盛會,蕭氏一族久未踏足江湖想要湊個熱鬧亦在情理之中。

可怪就怪在這群人有男有女,有青壯,有老人,唯獨沒有稚子幼童。

要知道子嗣繁衍、血脈傳承可是關乎一個家族生死存亡的重中之重。

但這些人卻渾不在意……

有古怪。

傅紅雪暗自歎了口氣,倘若此事當真另有蹊蹺,那就定是衝著天下盟來的,也是衝著李暮蟬來的。

既然這蕭氏一族是因青龍會而避世不出,那是否有種可能,真正的蕭氏族人已被鏟除殆盡。

而眼前的這人,正是青龍會餘孽,或者準確點說應是那些老青龍的殘存勢力。

非但如此,近些時候江湖上還有一口神刀與這蕭氏一族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此刀名喚“割鹿”,世所罕見,乃是足能與淚痕劍相媲美的神鋒。

而傅紅雪之所以懷疑對方,蓋因此刀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正是在蕭氏一族履足中原不久,而且出現的地方也都相距不遠。

更重要的是,江湖傳言,那割鹿刀如今就在金陵城內。

這一戰,十有八九要另起變數啊。

傅紅雪再一次瞧了眼翠雲峰峰頂,接著轉身步入風雪深處,去無影蹤。

※※※

“啊!”

而那頂峰之上,就在楊慎敗退不久,又起一聲驚天長嘯。

但見茫茫飛雪如驚濤狂浪,席卷八方。

滾滾雪浪中,幾名往日為整個江湖所推崇的絕頂劍手,現在隻能苦苦支撐,莫說出招,僅是招架便已耗去大半氣力,著實苦不堪言。

郭定雙眼已在泛紅,非是淚光,也非懼怕,而是一種豁盡全力仍難見勝機的驚怒以及不甘。

這些年他日夜苦練,隻為與李暮蟬再爭高下,不想今日再見,竟這般不堪。

既是如此,那他數載寒暑的苦練還有什麽意義?他所有的心血,所有為劍道付出的一切,是否也全無意義?

他單手杵劍,壓低身體,一麵半跪於雪地中抵擋著李暮蟬那澎湃雄渾的氣機;一麵作勢欲撲,滿頭黑發盡皆隨風**起,口鼻間白霧翻騰,怒目圓睜,勢如猛虎。

郭定決意還要再出一劍,這一劍無論勝敗如何,他也一定要讓李暮蟬親眼看見,看見自己這數載苦練所成就的氣候,而非從無改變。

伴隨著一聲長嘯自胸腹間宣泄而出,郭定渾身氣勢已攀至從未有過的極致,眼中精光濃鬱到幾乎化為實質,仿佛快要奪眶而出。

李暮蟬仿似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也感受到了這窮盡一切,賭上所有的一劍,旋即輕聲道:“來吧!”

下一瞬,郭定動了。

這人已是出劍。

他手中無劍,赤霞劍還在原地,他是以身化劍,以指作劍。

血肉之軀,竟在此刻依稀吞吐出劍氣,綻放出鋒芒。

氣凝於指,猶如神劍出鞘,凝而不發,聚氣為劍。

這便是以氣馭劍的最高境界。

所馭之劍,便是世間一等一的神鋒又如何?唯有自己,才是那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絕世利器。

郭定劍指一立,指尖劍氣吞吐,凝為一劍,已破開了麵前的滔滔雪浪,而後步步行進,走向李暮蟬,屈臂,揮指,斬出一劍。

一劍之下,其所凝劍氣頓如流光飛過,又像曇花一現,驚豔絕倫。

飛霜寒雪中,遂見一道幾乎橫貫整個峰頂的劍痕無聲而現,入石三分,清晰可見。

瞧著就好像有人提筆揮墨,在雪地上畫了一筆。

一劍落罷,郭定腳下餘力未消,又往前邁出幾步,站在了李暮蟬的身後。

“唔……好劍!”

李暮蟬毫不吝嗇的讚歎了一聲。

可倒下去的卻是郭定。

就見這人的胸膛上猝然衝出一注滾燙血箭,旋即撲倒在地,沒了動靜。

李暮蟬忽然停下了手中刀,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漫天飄雪,不知不覺,這瓣瓣飛雪居然依稀多出一抹血色,紅的讓人心顫。

他輕聲道:“進!”

他讓誰進?

一劍飛雪,薛青碧。

薛青碧早就蓄勢待發,手中神鋒已被血色染紅,那是他自己的血。

乍見劍光一亮,漫天飛雪竟如暴風旋轉,將李暮蟬罩入其中。

而薛青碧又在何處?

人在半空,在李暮蟬的頭頂。

這人身融飛雪,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不見其人,隻見漫天閃動的劍光。

四麵八方,無數劍光自風雪中探出,劍影吞吐來去,快的人忘生忘死。

飛雪劍法。

李暮蟬按刀而立,瞧著麵前旋轉的雪浪,不閃不避,雙足一穩,任由殺機臨身。

劍影落下,就聽一連串“叮叮叮”的異響,密如疾風驟雨,仿似這瓣瓣飛雪已成了他手中利器,無孔不入,無物不殺。

隻是下一瞬,所有異響又都消失不見,漫天劍光也凝為一束,在李暮蟬麵前化為一截青亮劍身,直直刺在他的心口。

薛青碧持劍而立,臉上卻無得手的喜悅,隻有無力的蒼白。

這一劍,斬釘截鐵都不在話下,但卻在這具血肉之軀前停了下來。

隻因有一口長刀先行刺入了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