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血不夠 刀未飽
濤濤大江
流屍千裏
沂水這樣的大河中收下過多少人命無法統計,即便是水性嫻熟的江邊漁翁也沒準有不小心落難的時候。可大部分人在今天之後都堅信,自古以來死在沂水中的人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一天死的多。
方解立於竹竿之上,回首對蒙元大汗說:“我以四百船,換你二十萬命。此事國仇,焉能不報?”
直到這一刻,蒙元才忽然覺得自己有多傻有多白癡。就在大江沉船之前,蒙哥還在心裏冷笑,盡情的嘲諷著方解的虛偽。可是這一刻,他心裏除了悲憤什麽都沒有了。他甚至不敢對方解生出恨,那江水裏翻騰的睜著的士兵們就好像化作了刀子,一刀一刀戳在他的心口上,刀刀見血。
有護衛抱著蒙哥從已經開始傾斜的大船上躍了下去,踩著一塊碎船板立足,江水滔滔,上遊衝下來的浪潮打翻了那些狼騎兵最後一絲求勝的希望。這些在馬背上生活了幾十年的漢子,在江水麵前孱弱如泥土做的一樣,被江水化開。
浪潮洶湧的聲音也壓不住響徹天際的哀嚎聲,如此淒厲。
蒙哥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血色,也許在他看到第一艘沉船的時候就已經被帶走了大半條命,又或許是他的靈魂已經被嚇的飛走,如今剩下的隻是一具軀殼。他就好像寒冬時節掉進冰河裏才被人撈起來的人,臉色白的下人嘴唇卻是一種令人心悸的青紫色。
人生幾十年,從沒有一刻如今天這樣絕望。
若非護衛拚死,他也掉入大江中隨波而去了。
王庭護衛們拚盡全力將他從水中救出來,拖到了岸邊上,渾身濕透了蒙哥就好像一具屍體一樣被人拖著上來,沒有一點動作,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天空,仿似那上麵有什麽東西正在攝取他的魂魄。
作為王庭將軍中修為最高的闊克台蒙血牙,在江中奮力的救下了幾個士兵,然後不得不上岸喘息。在大自然的這種威勢之中,即便他修為驚人也難以抗衡。那浪潮的力量遠超過任何一個他所見過的修行者,沒有人可以用出如此威力的招式。
“大汗”
跌坐在一邊的血牙看著躺在不遠處的蒙哥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江水卷著大量的屍體往下遊衝去,這些屍體也不知道最終會飄向何方。漢人有一種很可怕的傳聞,死在水裏的人連靈魂都會被禁錮在水中不得超生。所以血牙心裏一陣陣的恐懼,這些死去的士兵們,他們將成為永遠被禁錮在水中的鬼魂,不能返回家鄉。
這一刻,血牙忽然想問問蒙哥,咱們為什麽要東征?
江邊,闊克台蒙多別費力的爬上來,灌了幾口水之後他才被得救。近二十萬狼騎兵,下過河的人一個都沒有。蒙元人始終認為,下河洗澡是對神靈的不尊敬,這也就造成了今天這些士兵們在水中除了胡亂掙紮之外什麽都不會做的局麵。
“方解!”
多別爬上岸之後忍不住喘息著怒罵:“我就說,這樣的人不能相信!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他是一個惡魔!”
他掙紮著站起來,看向河東岸:“有本事和我們真刀真槍的打上一場,靠著這樣陰毒險惡的手段取勝算什麽好漢!你們這些漢人指揮用詭計,從不敢像個男人那樣真真正正的廝殺一場!”
“方解!”
多別嘶吼著:“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噗!
一支破甲錐從遠處飛過來,驟然出現在多別身前。等多別看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這一箭來的太快,直到身前的時候他才看到。再想反應的時候已經晚了,破甲錐精準的鑽進了他的心口,從前胸紮進去後箭鏃又從後背鑽了出來。
所有在岸邊喘息的人都被這一箭嚇住,沒人注意到這一箭是從哪兒來的。多別下意識的低下頭去看自己身體上“長”出來的羽箭,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他抬起手想把羽箭從自己身體裏拔出去,手才觸碰的箭杆力量就開始迅速到了流失。
撲通一聲,多別的身體向後倒了下去。
他的罵聲戛然而止,嗓子裏是一種急促的吸氣的聲音,每一次吸氣都好像是破了洞的風箱的聲音一樣。這種短促的呼吸聲沒持續多久,他的嘴巴張開著就那麽僵硬住。
人們的眼神裏都是恐懼,開始下意識的尋找羽箭來的方向。
江心
東岸那邊有不少蜈蚣快船放下來,黑旗軍的水師士兵們劃著船往這邊衝了過來。那些戰船劃開了水麵,就好像一隻一隻的巨獸在水麵上快速爬過一樣。
最前麵的一艘蜈蚣快船上,那個身穿黑色長衫的年輕男人手持一張硬弓,腳邊放著一個箭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喜悅也沒有憤怒。他隻是從箭壺裏抽出一支羽箭,射出去,殺死一個蒙元人。然後再抽出一支羽箭,再殺死一個蒙元人。
麵無表情,殺人殺的那麽專注。
在他身後的那些快船上,身穿黑色甲胄的黑旗軍弓箭手也在坐著同樣的事,他們開弓,放箭,將目光所及之處的蒙元人送進地獄。不管是在水裏掙紮的還是在岸邊大口喘息的,都是他們獵殺的目標。
看起來,就好像一群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一樣。
羽箭一支一支的飛過來,將一個一個的蒙元人射翻
一個蒙元狼騎兵看到不遠處有一艘船飄著,求勝的欲望讓他本能的往那邊衝,雖然他不會遊泳,但他爆發出來的欲望讓他還是一點點的接近那艘船。水浪已經打疼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楚船上站著什麽人。
終於,他一隻手扶住了船舷。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全身緊繃著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落水者,手觸摸到一個能救命的東西之後是絕不可能再鬆開的。所以肌肉都放鬆下來隻是他自己的錯覺,放鬆下來一些的是他的緊繃的精神而不是肌肉。
“救我!”
他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求求你救我!”
他喊著,拚盡最大的力氣。
回答他的是一柄雪亮的刀子。
刀鋒從他的頭頂劈下去,巨大的力度下刀鋒輕而易舉的卸掉了這個蒙元士兵半邊腦殼,紅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一瞬間灑進河水裏,將附近的水染紅了一小片。但很快,那紅色就被水流衝散。
屍體朝著下遊飄了出去,不知歸處。
黑旗軍的士兵們劃著快船在江麵上來回劃過,將一個又一個蒙元人殺死在絕望之中。如果不了解蒙元人曾經做過什麽,那麽或許誰也無法理解此時黑旗軍士兵們臉上的冷酷無情。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隻是在不停的射出羽箭揮舞刀鋒。
噗!
站在蒙哥身邊的一個護衛被一箭射穿了眼窩,羽箭就那麽插在腦袋上還在顫抖著。哀嚎著的士兵不敢將羽箭拔出來,兩隻手捂著臉痛苦的奔跑起來。他向前跑出去七步,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
倒下去的時候,羽箭被他砸斷,但力度作用下羽箭又深深的戳進去一截,腦殼後麵的頭皮鼓起來一小塊,但最終那羽箭還是沒有鑽出來。
蒙哥還是躺在地上,抬著頭看著他,沒有了靈魂的蒙元大汗比那些死去的人還要像是一具屍體,倒在他身邊七步之外的那個士兵,看起來都要比他有生氣,因為那個士兵才剛剛慘烈的死去,而他卻好像一具已經風幹了千年的古屍。
“大汗!”
血牙跑過來,將蒙哥抱起來想要往遠處跑,忽然眼前一黑,胸口上被一股大力撞到,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朝著後麵飛了出去,然後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不等他有所反應,那個曾經如此輕易戰勝過他的黑袍男人一腳踏在他胸口,腳往下一沉。
澎湃的內勁灌入了血牙的身體,就好像一座大山壓在了他身上一樣,血牙隻堅持了片刻就失去了意識,昏迷了過去。
方解擺了擺手,隨即有幾個驍騎校過來,用特製的牛筋繩子將血牙捆綁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方解並沒有直接殺了這個人,雖然血牙的體質特殊可以快速的複原,但如果直接崩碎了腦殼的話他也沒有辦法複生。
在血牙被擊飛的時候,蒙哥也重重的掉在地上。
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依然直勾勾的看著天空。
一直以來的自信在這一刻徹底崩碎,這種打擊比他得知大輪明王並不是大輪寺裏真正的主宰的時候還要大的多。
他的視線被一片黑影擋住,看不到了藍藍的天空。
方解低著頭的身影,出現在蒙哥的眼睛裏。
“如果我求你殺了我,你會不會下手?”
蒙哥問。
那聲音如此的陌生難聽,就好像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似的。
“不”
方解搖了搖頭,認真的回答:“因為你是我的敵人,如果讓敵人活著比讓敵人死去對我更有利,我為什麽要殺了你?你活著對我來說還有用處,我對你的懲罰也就還沒有結束。你今天看到的屍體隻怕也沒有你們一路殺死的漢人多,所以這仇還沒有報完。”
方解看著蒙哥的眼睛:“我會派人把你送到西北去,然後派人以你的名義聯絡蒙烈軍中的王庭將軍。這樣一來就會有不少人回到你身邊,為了維護你大汗的地位二戰。我多麽希望看到你們蒙元人繼續自相殘殺?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休想!”
蒙哥從嘴裏擠出來兩個字,然後伸手去摸依然掛在他腰畔的彎刀。
“你已經沒有自己決定生死的權利了。”
他的雙手被兩個驍騎校按住,然後很快就綁了起來。
“你可以抓住我,又怎麽能控製我的精神?”
蒙哥獰笑著,尋找著最後一絲自尊。
“我能”
方解的回答如重錘,擊碎了蒙哥最後的那一點兒尊嚴。
“屠我百姓,破我山河,若不十倍報之,我怎麽對得起百姓尊我一聲王?我山河破碎幾分,我邊讓草原上破碎幾分。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你都不該帶兵來中原,從你來的時候開始,我和我麾下將士們手裏的刀子,就在等著飲血。”
他低著頭看著蒙哥,俯視。
“血還不夠,刀未飽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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