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進攻蓬萊島的第一戰在漢人振臂歡呼中退卻,雖然這一戰的時間並不是很長,但慘烈程度會讓每一個親身經曆者一輩子不會忘記。海灘上的屍體層層疊疊,靠著火器占據著優勢的奧普魯帝國軍隊沒有如預期那樣輕而易舉的占領這座海島,他們見識到了漢人那種決絕的鬥誌和不屈的戰鬥精神。
當敵人潰逃之後,晏曆忍不住跌坐在地上。
他的視線一直看著那個獨臂男人,那個錦衣玉食長大的富家公子,在這一戰中,沐閑君表現出來的東西讓人心裏都為之震撼。
晏曆從來沒有想到過,沐閑君在戰場上會如此拚。
不要命的去拚。
當他看到沐閑君臉上明媚燦爛的笑意那一刹那,他忽然覺得應該恭喜沐閑君。
這個時候,晏曆心裏隻有一個感覺……小公爺,走出來了。
沐閑君挨著晏曆坐下來,有些疲憊。
他側頭看著自己空****的那個袖管,眼神裏沒有了以往的低沉和傷感,晏曆看懂了沐閑君的眼神,所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笑,沐閑君也跟著笑了起來。
“小公爺……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樣!”
晏曆笑著說。
沐閑君嗯了一聲,難掩喜悅。
如果說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魔,桎梏著每個人邁出關鍵那一步。有的人心裏的魔與生俱來,或許是天生的畏懼,或許是天生的懦弱,或許是天生的懶惰。有的人心裏的魔是別人給的,比如……給了沐閑君心魔的方解。
那斷臂,在方解離開之後一直是沐閑君繞不過去的一個關隘,他意誌消沉,他終日惶惶,他知道自己出了問題,可那個心魔就在那裏。那個叫方解的男人比他優秀,比他果決,比他更強大。
每每看到自己光禿禿的肩膀,尤其是在洗澡的時候,沐閑君甚至萌生過很多次自己了斷的念頭。
他覺得自己以後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成功了。
但是今天,在戰場上,沐閑君找到了自己。找回了那個曾經驕傲曾經霸氣的自己。
“或許,這是我有生以來做過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沐閑君拍了拍晏曆的肩膀:“和你們並肩作戰。”
晏曆能感覺到沐閑君的變化,那變化是如此的明顯。他往後一仰躺在滲著血的沙灘上,看著碧空白雲笑著說道:“不怕小公爺你記恨我,其實在今天之前我真的不想和你成為戰場上的同伴。一個人工於心計太久,就會變得懦弱不敢直接麵對危險。戰場上需要的是直接的漢子,而不是一個聰明人……”
“看來是我便笨了。”
沐閑君笑起來,一點也不以晏曆如此直率的話生氣。
“小公爺,我佩服你!”
晏曆轉頭看向沐閑君:“如果是我經曆了你經曆的那一切,或許我走不出來了。你是今天戰場上最讓人敬佩的勇士,如果沒有你,今天這一戰或許要艱苦的多。”
“因為我姓沐。”
沐閑君也躺下來,不理會不在意自己的白衣被弄髒,而事實上,他的白衣也早就已經髒的很徹底,在蘇珀爾戰船上,他被炮火險些送進海底。
“也許以前我不懂得沐這個姓氏最重要的是什麽,所以走了很多錯路。但是今天,我終於明白了父親這麽多年來支撐著東疆的信念是什麽。我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在麵對方解的時候,會那樣的不堪。看到方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無論哪一點都不如他,所以心裏開始恨,我一直以為隻有殺了他我才能破開心魔,尤其是在他斷了我一條胳膊之後……”
他笑了笑:“或許,應該感謝方解斬斷了我一條臂膀。”
晏曆道:“破而後立,絕境逢生……小公爺你不恨他了?”
“不恨?”
沐閑君哈哈笑起來:“怎麽可能不恨,要是再見麵,我一定會報斷臂之仇。但我現在已經明白,就算我再抗拒也必須承認,我確實不如他。以前根本不是恨而是妒忌,妒忌會讓一個人失去理智,比恨還要嚴重。恨,有可能讓人失去理智,也有可能讓人變得更加清醒。”
晏曆忍不住揮舞了一下拳頭:“這才是男人!”
沐閑君枕著自己的獨臂:“找到自己了……這感覺真好。”
……
……
從下午開始,沐府的援兵就打算強渡過來支援蓬萊島,但毫無疑問的是,奧普魯帝國的人在海上的統治地位無可撼動。沐府的船隊在洋人的火炮麵前顯得脆弱不堪,不管是大船小船都無法穿過被奧普魯帝國海軍封鎖的海路。
也就是說
接下來,也許是幾天,也許是一直到全部戰死,蓬萊島上的沐府兵和自願參戰的漁民都隻能孤軍奮戰。
“必須分擔島上弟兄們的壓力!”
沐府大將莫雷霆眼睛都是通紅的,幾次嚐試都不能穿透奧普魯帝國海軍的封鎖,他心裏如燒著了火一樣的急。可是他急也沒有用,以沐府的船隊戰力,遠不能和奧普魯帝國海軍的炮艦抗衡。
“島上的物資大概能支持多久?”
莫雷霆問。
他手下人臉色難看的回答:“上島的時候太急,後續的物資補給還沒來得及送過去洋人就到了,如果省著些……島上的五千將士可以支撐半個月。不過,敵人如果全力進攻的話,島上的人未必能堅持十五天……”
嘭!
莫雷霆一拳砸在旁邊的大樹上:“如果小公爺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和公爺交待!”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猛的一咬牙:“攻!不計代價的往前攻,無論如何也要把小公爺從蓬萊島上接回來!就算小公爺修為不俗,也不可能橫渡這麽長的海域。告訴下麵人,一會兒我親自帶隊再衝一次!”
他的話才說完,遠處有一騎疾馳而來。
“國公爺軍令!”
那傳令兵縱馬到了莫雷霆身前,沒有下馬高聲喊道:“國公爺已經到了距離此處不足五十裏的地方,已經知道蓬萊島上的戰事。國公爺嚴令,在他到來之前,不許任何人再帶兵強行衝擊洋人的封鎖!所有人馬嚴守海岸,以防洋人聲東擊西!”
“可是!”
莫雷霆激動道:“小公爺要是出了事怎麽辦!”
那傳令兵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國公爺說……沐閑君是他的兒子,也是東疆的男人。既然到了戰場上,沐家的人和士兵們便是一樣的,沒有什麽資格享受特權。為救沐閑君而搭上更多將士們的性命……國公爺說……他做不出來!”
說完這句話,那傳令兵似乎也不想再說什麽,轉身縱馬回去複命。
“唉!”
莫雷霆跺了跺腳,顯得那麽無力。
洋人的第二次攻勢很快就來了。
而陸上的人們,隻能眼睜睜的遙遙看著蓬萊島,卻什麽也做不了。洋人來的速度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快,以至於在後援補給還沒有全部送到蓬萊島就被困住。
修倫斯讓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船頭,他坐下來,端著一杯紅酒微微晃動著。午後海上的陽光格外的強烈,對於年輕人來說暴曬很難承受,而對於他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似乎陽光比任何東西都更能給他溫暖。
這也是他惱火的地方。
當夏天到來的時候,年輕健壯的男人們已經換上了單衣,甚至**著上半身來緩解暑熱。而他,即便是到了這個季節,膝蓋上還纏著棉布。他也曾經在海浪上笑傲,也曾經在戰場上癲狂,可是歲數大了,他隻能屈服於當初戰場上他瞧不起的海風和潮濕的氣候。
“大公”
拉比思看了看海島那邊再次升騰起來的火焰,忍不住搖了搖頭:“我覺得雷澤拿那些漢人也不會有什麽太好的辦法,其實蘇珀爾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連我都有些詫異,那些落後的漢人在火炮的威力下怎麽會不是瑟瑟發抖,而是鬥誌昂揚。”
“這個島很重要。”
修倫斯漫不經心的說道:“為了奪這個島而陪了蘇珀爾的性命,我不覺得是虧了。但這個島不是非要不可,當損失超過利益的時候,放棄就隨之而來。讓雷澤盡力去打吧……下令,艦隊向海岸靠近。”
“啊?”
拉比思一驚:“直接進攻海岸?那裏或許集結了更多的漢人軍隊。而且到了岸上,如此開闊,漢人那些雖然落後的拋石車和弩車會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不”
修倫斯搖了搖頭:“你沒發現嗎拉比思……漢人的援兵一次次的衝擊封鎖,這說明什麽?僅僅是他們鬥誌昂揚?如果你這樣想那就錯了啊……在我看來,漢人那樣不要命的想去支援蓬萊島,除了他們的鬥誌之外,隻怕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海島上有一個他們必須要救的人。”
拉比思愣了一下,忽然懂了修倫斯的意思。
修倫斯看了看蓬萊島那邊:“讓雷澤去打,你帶人策應,不許有任何船隻從島上出來。我親自去海岸看看,說不定會有什麽大的收獲呢。當我看到沐府的主人出現在海岸的時候,或許答案就來了。”
他伸了個懶腰:“打仗,從來靠的就不僅僅是勇氣。智慧……智慧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
……
牟平
楊順會啪的一聲把身邊的茶幾拍碎:“你們敢!”
他麵前站著的洋人微微笑了笑,似乎對楊順會的怒意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也一點兒也不擔心。作為奧普魯帝國皇帝的特使,這個叫德格的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自信和驕傲。
“我不是來看你發脾氣的,也不是來和你商量什麽。”
他看著楊順會微笑道:“我隻是來通知你,帝國的海軍已經開始進攻,如果你覺得自己還有資格為了漢人而戰,我不介意咱們下次見麵是在戰場上。可是大將軍……您覺得自己還有資格為了什麽戰鬥嗎?軍人的尊嚴?漢人的尊嚴?噢……天啊……這些東西,在您收下一箱一箱金子的時候就已經都溜走了,不是嗎?”
“而且,您也阻止不了什麽了。”
德格挑了挑嘴角:“我這次來,除了通知您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要感謝您。因為您的寬容和好客,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奧普魯帝國的勇士已經分批潛入進來,至於他們在哪兒?如果您還能保持一個將軍的清醒,一定不會猜不到的。”
“再見”
他客氣的擺了擺手:“希望,您能出現在偉大的萊曼大帝駕臨這片大地的歡迎晚宴上,也希望您能單膝下跪,接受萊曼大帝的恩賜。”
楊順會的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誤。
可是,還有後悔的餘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