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間還沒有營業的鋪子裏,方解想起吳一道那個寶貝女兒吃癟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那小丫頭夠狠,為了整他一次竟然不惜讓她爹做墊背的。都說知女莫若父,果然不假。吳一道見送上來的點心都是甜的,立刻就猜到吳隱玉沒存什麽好心。
他先讓杜鵑回去,然後有些無奈的和方解解釋了一遍。方解自然不會在意這小丫頭的惡作劇,不過心裏卻想著什麽時候得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漂亮妞兒。
吳一道回去之後騙了吳隱玉,說方解吃了點心,然後一趟一趟往茅廁跑,吳隱玉笑的前仰後合,隻是沒人注意到她笑容背後有些別的東西。
等吳一道離開之後,小丫鬟杜鵑攥著拳頭揮舞了一下:“總算讓那小子吃了點兒苦頭。”
可吳隱玉卻沉默了下來,無奈的笑了笑道:“杜鵑,爹爹是騙我的,十之八九,那個小子根本就沒吃點心。我想在才想到,上去的都是甜點,爹爹一眼就能看出來有什麽問題,所以肯定沒讓那小子吃。”
“那老爺剛才還說下次不許咱們這樣了……”
“爹爹無非是想讓我開心點,讓我以為我的小把戲成功了。”
吳隱玉甩著胳膊走回床邊坐下,看著外麵已經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歎道:“自從娘親走了之後,爹爹對我越來越縱容,變著法的逗我開心,不希望我有一點委屈。我知道他是怕我想起娘親傷心,怕我覺著沒了娘親我就沒了依靠。杜鵑……我何嚐不是一樣?”
她看著窗外幽然道:“爹爹關愛我縱容我,是為了讓我開心快活。我也變著法的驕縱甚至無理取鬧,何嚐不是想讓爹爹覺得我很開心?隻有我裝的很開心,爹爹才會心裏寬鬆些。其實自娘親過世之後……爹爹和我,誰又真正開心過。”
杜鵑的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握著吳隱玉的手說道:“小姐別難過了,夫人已經過世兩年,凡事總得看開些。”
吳隱玉笑了笑,擦去眼角的淚珠嘟著嘴說道:“不說這個了,那個臭小子叫什麽來著?方解是吧……別急,我早晚要他好看!”
回到鋪子裏,方解在腦海將吳一道說的話整理了一遍,他坐在書桌前,取筆在宣紙上寫下吳一道提到的那幾個名字。
且不說王維,張狂,莫洗刀他們這些軍方出身的人物,因為相比來說他們資曆再強也都是寒門子弟。而各城選出來的那些世家子弟中,也不盡是酒囊飯袋來鍍金的。其中有幾個人才名博於天下,家世顯赫,文才武功都不俗。和這些人相比,方解更沒用一點優勢。
裴家的公子裴初行,號稱四歲便能通閱典籍名著的神童。據說五歲那年在紅袖招開業的時候就能作詩一首當做賀禮,連忠親王楊奇都讚不絕口。裴家是大隋數得上的名門世家,在朝中為官的裴家之人更是數不勝數。他的父親是黃門侍郎裴衍,在門下省的地位僅次於仆射,而且乃是皇帝近侍,擬詔傳旨多出此人。
年少時,裴初行之名在帝都近乎人人皆知。陛下登基第三年中秋節大宴群臣,裴衍攜子赴宴。期間陛下見這孩童唇紅齒白的惹人喜歡,有心考究其學識便多問了幾句,想不到這孩童竟然回答的引經據典頭頭是道,陛下龍顏大悅,立刻封了他一個正七品的朝請郎。
江南謝家的公子謝扶搖,九歲時候他的名字在江南就人盡皆知。才六歲,他家裏請來的先生就被他刁鑽古怪的問題搞的昏頭轉向。到了他九歲的時候,據說教他功課的先生因為再沒有可以教他的東西而不得不請辭,從此名聲大響。
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是武當山三清觀的記名弟子。據說武當山三清觀張真人在謝家做客的時候,一眼便看出此子資質非凡,收為記名弟子。每年都會專門派人下武當山赴江南謝家,傳授謝扶搖武當道法。
還有博陵崔家的崔平洲,江南王家的王定,郴州盧家的盧凡,這些人都是鼎鼎大名的青年才俊,算起來……方解別說想在進演武院的考試裏一鳴驚人,能平安進入演武院就算萬事大吉了。
休養了些日子,已經能自己走動的沉傾扇見方解眉頭微微皺著,她在方解對麵坐下來,笑了笑問道:“怎麽?沒底氣?”
方解將自己寫下一大串名字的宣紙推給沉傾扇道:“這些人,個頂個的**,我不過是一個邊軍小卒……散金候跟我說這些顯然是覺著我能和他們一爭高下,我拿什麽和他們爭?能考進演武院,對我來說就算不錯了。”
“不對”
沉傾扇搖了搖頭道:“你可知道為什麽散金候要跟你說這些,難道他不知道你和這些名門世家的子弟根本沒的比?”
“那他是什麽意思?”
“他是在提醒你,你必須要爭。”
“為什麽?”
“因為你已經見過君,也被幾位大學士推崇。表麵上看起來你還是你,不過是一個邊軍小卒。但實際上,說不得朝中早就有人盯著你了。你在看著這些世家子弟的名字發愁,或許他們卻在想著你的名字發狠。大隋朝廷裏世家當道,一個一個的利益團體涇渭分明。明著看不出什麽,暗地裏肯定鬥的不亦樂乎。”
“陛下見了你,而且還當著幾位大學士誇讚了你。回去之後,那幾位大學士會不說?散金候一定是聽到了什麽傳言,這才專門把你找了去提點你。”
沉傾扇想了想說道:“你已經讓朝廷裏一些權貴注意到了,趁著你還沒發跡,他們要麽拉攏你成為他們陣線裏的人,要麽打壓你讓你根本抬不了頭。陛下日理萬機,根本不可能總記著你這樣一個小人物。那些世家的公子們心高氣傲,知道你的名字之後自然都將眼光對準你。”
“他們絕不會允許自己被你這樣一個出身卑微的人壓下去,會想盡辦法讓你抬不了頭。而那些世家之人,自家有子弟參加考試的自然不遺餘力的扶植。自家沒有子弟參加考試的,就要盯著其他出彩的考生拉攏過去收為己用。散金候的意思是……若是你不能在演武院的考試中一鳴驚人的話,隻怕十有八九會被世家打壓下去,再想抬頭都難!”
讓陛下不時響起你的名字,這才是本事……
方解猛然想到卓布衣之前說過的這句話,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沉傾扇說的沒錯,那些世家都在等著看好戲,若是自己出了頭,橄欖枝會不斷的拋過來。若是被那些世家子弟踩下去了,立刻就會被死死的封住,讓陛下覺著他根本就不過是個廢物,不堪大用。用不了一年,陛下還會記得他?
散金候的用意,方解現在才算明白。
而事實上,他在見到皇帝的那一刻,就已經把自己逼到了一個不得不爭的地步,隻是他自己沒有想明白罷了。
……
……
大內侍衛處後院
一道不起眼的矮牆將這個大院子分成前後兩院,表麵上看起來這矮牆無非就是裝飾作用,可實際上,分開的何止是院子?矮牆南邊院子裏,是大內侍衛處,後邊規模略微小一些的院子,是情衙。
情衙鎮撫使侯文極明麵上的職位是大內侍衛處副指揮使,也就和孟無敵一樣的身份罷了。可在大內侍衛處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也不敢這麽認為,朝中那些知道詳情內幕的官員,也沒人敢這麽認為。在大內侍衛處,侯文極可是和羅蔚然平起平坐的人物。甚至可以說,論陛下的親信,侯文極比羅蔚然還要強一些。
畢竟羅蔚然是江湖出身。
而侯文極,實打實的世家出身。
斜靠在椅子上看書的侯文極,一邊翻看一邊聽著手下人匯報上午辦的案子。聽到結尾處,他將書冊啪的一聲合上抬起頭問道:“招了?”
大內侍衛處七大千戶之一,人稱神眼的劉獨秀躬身道:“挨不過刑,招了。”
“當夜卓先生擒住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兵部的員外郎鷹鷲。他是兵部侍郎虞東來的親信,但刺殺方解的事鷹鷲說和虞東來沒關係。他之所以殺方解,還是因為樊固的案子……他有個親弟弟,隨秉筆太監吳陪勝巡查到樊固的時候死了。軍方和兵部還有大理寺刑部的說法自然都是他弟弟和吳陪勝戰死沙場,但實際上和方解脫不了關係。”
“一個要殺另一個,殺人的反而被該死的那個殺了……”
侯文極笑了笑道:“是他弟弟廢物,怪不得別人。”
“對外怎麽說?”
劉獨秀問道。
“內奸!”
侯文極語氣平淡道:“前些時候有人夜闖兵部殺了那麽多人,沒有內奸怎麽可能輕易進的了兵部?鷹鷲身為兵部六品官員,竟然勾結蒙元派來的奸細試圖偷取大隋邊疆軍力布防地圖,事情敗露之後又夥同蒙元的奸細血洗了兵部,試圖逃走的時候被咱們情衙擒了。”
說完這句話,侯文極忍不住笑了起來:“虞東來倒黴透頂,本來就趕上他流年不利,又有這麽一個白癡的手下在這個關節上給他添亂,他這次想不辭官都不行了!這次倒下去,他再想站起來就難如登天。兵部的事咱們曆來插不進去手,就是因為虞東來護的太嚴實,羅指揮使和我謀劃了很久也沒法子把咱們大內侍衛處和情衙的實力滲透進兵部,這次總算抓著機會了。”
“恭喜鎮撫使”
劉獨秀躬身說道:“虞東來對咱們大內侍衛處和情衙曆來態度強硬,他一倒下去,大快人心。”
“這個方解還真是我情衙的福星,當初孟無敵要是真殺了他,哪兒還有這樣一出接著一出的精彩戲碼讓咱們看?虞東來與我和羅指揮使明裏暗裏的鬥了這麽久,想不到竟然栽在一個無名小卒手裏,有意思。”
侯文極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說道:“我先去和羅指揮使說一聲,然後見見另一個也招供了的白癡,稍後你把用的著的東西整理好之後直接送到刑房裏,天黑之前我還得趕去暢春園和主子說這事。”
“喏!”
劉獨秀應了一聲,躬身出門。
侯文極把杯子裏的茶飲盡,想到另一個也招了供的人就惱火。心說虞東來有個廢物手下讓他沒準自此退出仕途,怎麽羅文你手下的也全都是廢物?真不知道當初羅耀選人的時候是怎麽選的,這樣的家奴留著有什麽用。
又想到那個叫方解的少年,他心裏忍不住一歎。
當初和羅蔚然說起的時候,這個方解還不過是這局裏麵可有可無的一個小角色。現在竟然陰差陽錯的成了這局裏麵的主要棋子,真是誰也沒想到的局麵。
小家夥,你的日子也該不好過了……才入京城就讓自己冒出來這麽高,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看來你沒明白。李伏波就比你聰明多了,進演武院的時候人們甚至不知道他是隴右李家的人。而你現在自己逼著自己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有多少把刀子等著把你大卸八塊呢……你幫了我大忙,我也就不親自動手除了你算是還你個人情,可那些世家子弟手裏的陰損法子,還是會讓你死無全屍。
侯文極笑了笑,心說幸好當初羅蔚然阻止,不然為了掩住樊固城的秘密,我早就把你殺了隨便丟進什麽亂墳崗子裏了。如今因為你扳倒了虞東來,看來廢物也有大用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