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極舉步走出自己的房間,順著石子小路慢悠悠走到了刑房。情衙雖然按照道理不算大隋的刑罰衙門,但這裏的手段比起大理寺和刑部隻怕還要讓人心悸。大理寺和刑部的監牢裏那些犯人們或許還有重見天日之時,可進了情衙刑房裏的人,似乎到最後沒一個人能活下來。不過不代表不會有例外,就看侯文極需要不需要。
刑房當值的百戶遠遠看見侯文極來了,連忙上前行禮。侯文極隨意擺了擺手,問清楚嫌犯關在哪間房子裏後緩步走了過去。
領路的百戶將房門打開,侯文極示意他不要跟著。那百戶連忙點頭,按著腰畔橫刀的刀柄在門口守衛。
刑房很陰暗,且潮濕的厲害。
雖然牆壁上的火燭火苗不小,可屋子裏依然陰暗的讓人不適應。刑房隻有一道鐵門,沒有窗子,終年不見陽光,裏麵的犯人們若是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都是奢求。屋子很窄,但很深,兩邊牆壁上掛著各種刑具,讓人不寒而栗。
侯文極很少來刑房,因為他不喜歡這裏死氣沉沉的氣氛,更不喜歡這裏的腐臭味。
屋子裏有一把椅子,是主審坐的位置。椅子正對麵牆壁上用鐵鏈穿了琵琶骨釘在牆上的,就是已經快看不出本來麵貌的犯人。那天夜裏,卓布衣用心神之術控製了鷹鷲,然後將這個犯人製住。
那一晚看似簡單的廝殺,若是真正細細體會起來才能明白卓布衣手段的玄妙。鷹鷲既然能成為虞東來的親信,修為自然不會很低。他如蝙蝠一般飄忽的身法,淩厲如蛇的劍法都值得稱道,可就是這樣一個修為不俗的武者,竟然被距離幾十米外的卓布衣控製住心神,成為名符其實的傀儡,卓布衣之可怕可見一斑。
被釘在牆壁上的嫌犯垂著頭,頭發垂下來還在滴著也不知道是水還是血的**。
侯文極在椅子上坐下來,看著那個已經快沒了人形的嫌犯微微皺了皺眉頭。他緩緩抬起左手,對著那嫌犯屈指一彈。悄無聲息,那掛在牆上的人身子卻猛然一震,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再看時,他肩膀上多了一個血洞。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蠢?”
侯文極從一邊的桌案上拿起一柄剔骨尖刀修理著自己的指甲,看著自己修長白淨的手指他語氣平淡的說道:“你家主子既然把這事交給你來做,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據說雍州羅耀手下沒有一個軟骨頭,今兒倒是讓人大失所望。”
“我……不想死”
掛在牆上的人嗓音沙啞的艱難的回答了一句。
“你叫羅二郎?”
侯文極也不抬頭,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就因為你供出來你主子,有可能毀了他的前程?昨兒陛下晉封你主子為從四品郎將的旨意已經下來了,調他赴西北右驍衛軍中任職。那可是個好地方,用不了多久你主子或許就能大展拳腳一飛衝天。可因為你,他或許還沒來得及穿上郎將甲胄耀武揚威就得被鎖拿進大理寺問罪,十有八九這輩子就算毀了。”
“我……不想死”
羅二郎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雖然……雖然我不過是個家奴,可我……不覺得……自己的命很賤。”
聽到這句話,侯文極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剔骨尖刀放下,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就喜歡不想死的人,尤其是落在我情衙的犯人。隻要一個人還不想死,嘴裏關著什麽秘密都不怕吐不出來。”
“雖然你已經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但我不會定罪殺你。”
侯文極笑道:“你可以放心,最起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會殺你,因為我留著你還有用處,不小的用處。今兒若不是你招供了,或許我還不會讓你活下去。你隔壁那屋子裏關著的是和你一塊被擒住的人,他基本上該招的招了,不該招的一個字也沒招,這才是好奴才,不過……你能活,他卻得死。”
“你與他的下場還有一處不同……”
侯文極起身,緩步走到羅二郎身前不遠處停住腳步,看著那血糊糊的人溫和道:“非但你能活下來,今兒你招供的一切我都不會說出去。到了我這,這秘密也就被封住了。隔壁那個人沒招出他主子,但他主子必然要受到牽連。你招了你的主子,我就當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
“多……多謝!”
羅二郎艱難的抬起頭,想看清自己麵前的人是誰。
“不客氣。”
侯文極笑著說道:“讓你活著,是因為你有用。不牽連你主子,是因為你主子有用。隻要你活著,我什麽時候想讓你主子倒黴都可以。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又或許是他離開京城之前,我若是拿著你的口供給他看看,你猜他會什麽反應?”
羅二郎的眼神裏閃過一種恐懼,看向侯文極的目光中都是哀求。
……
……
不等羅二郎說什麽,侯文極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道:“他一定會很恨你,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聽說小羅將軍有他爹一半的陰狠,倒是讓人刮目相看呢。我想如果我對小羅將軍說了,他會不會求我不要揭穿他?他再陰狠,也不敢對我如何,隻能求我。”
“如果,我把你的口供給雍州城裏的羅將軍看看,你猜他會怎麽做?重演一回二十幾年前的戲碼?親自殺了你家主子,然後再來一次負荊請罪?也許有可能,不過在他來京城之前,一定會先把你的家人殺一個幹幹淨淨。”
“所以”
侯文極說道:“手裏有你的畫押口供,不用說你,羅耀父子都會忌憚我,會向我示好,甚至不惜花大價錢收買我,傾家**產也不一定做不出來。剛才我讓你猜的,你心裏肯定想羅耀現在依然能做的出來殺子的事。對不對?”
羅二郎顫抖著點了點頭,不敢說話。
侯文極卻搖了搖頭:“你錯了,羅耀現在做不出來。二十幾年前他可以,因為他可以再生一個兒子。他運氣不錯,連著生了七個閨女總算又有了個不算太笨的兒子。現在……他老了,即便還能生,難道他還能支撐到第三個兒子長大成人?他不是當年的羅耀了……人一老,顧慮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膽小。”
“為了不失去兒子,不失去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地位和榮耀。哪怕我讓羅耀幫我做一些事,羅耀應該都不會拒絕。”
“羅耀不會拒絕,羅文就更不會拒絕。”
“因為你這樣一個卑微的小人物,因為這樣一份口供,我手裏相當於攥住了老羅將軍和小羅將軍兩位大人物的命脈,真值了。你自己難道不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一個家奴,也能有扳倒一大一小兩個主子的機會。”
羅二郎嘴角抽搐著問:“你……你想要挾我家公子和老爺,為你做事!”
“我可沒那個膽子。”
侯文極笑了笑道:“都是為陛下做事。不過,我大內侍衛處很有興趣和軍方的將軍們私底下有些什麽協議,對雙方都好的協議。尤其是羅耀將軍這樣武功蓋世軍威顯赫的大將軍,羅文這樣前途無量一片錦繡的新貴,我都願意合作。而你應該自豪,因為你比他們兩個都重要,如果他們兩個不聽話,我再把你送到太極殿上,讓你當著皇帝陛下的麵說,好不好?”
“別想咬舌,也別想自盡。”
侯文極輕蔑的看了看羅二郎:“你這條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有口供就足夠了。而且隻要我願意,雖然雍州地處西南邊陲,但用不了一個月,你爹娘和你妹妹的人頭就能送到你麵前。好好活著吧,以前是為了羅家人,現在是為了你自己。你白癡的供出你主子,我希望這次你聰明一回,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麽做。”
羅二郎的眼睛裏一片死寂,看不到一點生機。
他怕了,真的怕了。
之前的求生欲望讓他招了供,現在他開始後悔自己怎麽沒死。
正在這個時候,大內侍衛處七大千戶之一的神眼劉獨秀從外麵走進來,手裏拿著一摞卷宗。
“鎮撫使,鷹鷲案子的全部卷宗整理好了。”
侯文極嗯了一聲,接過來看了看隨即夾在腋下。他看了一眼羅二郎,吩咐劉獨秀道:“給他治傷,給他飯吃,給他酒喝,如果他想找女人,也給他。讓他好好的活著,咱們以後還得仰仗羅二郎這位好漢幫忙呢。”
“喏”
劉獨秀應了一聲。
侯文極轉身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吩咐道:“明兒一早給我約新晉的四品郎將羅文羅將軍,在客勝居要一桌體麵些的席麵,就說我有要事找他商議。”
“喏”
聽到這句話,羅二郎的身子猛的一顫,竟是嚇得昏了過去。
“這個人還活著的事誰也不要告訴。”
侯文極低聲對劉獨秀說道:“羅指揮使,也不要告訴。”
……
……
東二十條大街上唯一沒掛著招牌的店麵就是方解的鋪子,已經租下來這裏十來天的時間,他似乎又不著急做些什麽買賣來補貼用度了。雖然他從樊固帶來的銀子已經不多,最起碼連收買一個六七品的小吏的銀子都不夠。
為了照顧大犬,他還雇了兩個下人。一個小書童,一個小丫鬟。
這兩個下人平日裏也沒什麽事做,除了打掃打掃屋子就是照顧不能起床的大犬吃喝拉撒睡。其中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為大犬燉肉吃。
方解最近倒是喜歡上了門口的熱湯麵,再配上一籠包子,美美的吃上一頓,肚子裏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傍晚的氣候涼爽了不少,方解心情似乎也不錯。和沐小腰沉傾扇他們三個在門口的小吃攤位上找地方坐了,點了幾個涼菜,卻沒有要酒。沐小腰正在戒酒,方解可不想勾起她的饞蟲。
飯菜還沒上來的時候,一位不速之客很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方解身邊。
“他娘的,熱死了!”
來人毫無風度的解開自己的衣衫口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肥肉。
“項青牛,你不在清虛觀吃香喝辣,跑這裏做什麽?我可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
方解笑著問了一句。
“哎呀,你個沒良心的!”
項青牛瞪了方解一眼微怒道:“老子救了你一命,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居然吝嗇到連飯都不管,還有沒有人性?”
“管!”
方解點頭道:“熱湯麵,小籠包。”
“麵三碗,包子五籠!”
項青牛不客氣的招呼老板道:“有酒麽,打二三斤上來!”
“酒……”
沐小腰幽幽的重複了一遍,眼神亮的嚇人。
“你想死麽?”
方解問項青牛。
項青牛本來就怕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見沐小腰的表情嚇人,他立刻搖頭道:“不想死!”
“不想死就別提酒字!”
方解笑著說道。
項青牛委屈的看了一眼沐小腰,然後轉頭對那老板說道:“酒不要了……給來兩壺辣水,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