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四 大移民計劃
這片地區地廣人稀,已經是開始從大平原向著草原地貌改變,上麵漢民和一些小規模的遊牧部落大雜居小聚居,其生活方式和蒙古大草原上的非常相近了。
這裏早就被阿敏派兵占據,隻不過各個衛和縣城中留駐的兵力並不多,騎兵第五軍的實力足以應對了。
一旦這些地方拿下來,那就是拓地千裏。
而第二路則是赫連豹和他的騎兵第六軍,騎兵第六軍徑直南下。這會兒楊滬生所帶領的南部集群已經是在木蘭河衛駐紮下來,隔著百裏以及一條同河和塔山衛的白蓮教對峙,五屯河衛在遼北將轄地中部靠北,而木蘭河衛在遼北將軍轄地中部最南邊兒,這兩者之間大概可以拉一條數百裏長的直線。而兩者中間的中部大片區域,武毅軍的勢力卻還是一片空白。本來董老虎所部是應該攻略這一區域的,但是之前把所有的兵力和心思都放在了撲殺阿敏哈不出聯軍的身上,因此幾乎是沒有什麽進展。
而赫連豹此次的任務,便是南下,一路南下,占領沿途的所有地區,將武毅軍的勢力,在整個遼北將軍轄地的中部和東部,連成一片。
兩路大軍各自離開,而連子寧則是帶著親兵營將士北上嘉河衛。
不過和他同行的,卻還多了一個人。
“子軒,當真是沒想到,能在此處見到你啊!”連子寧長長地籲了口氣,輕輕策馬,向著身邊那人笑道。
他身邊一匹棗紅馬緩緩的行著,馬上那人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長相清秀,個子不高。一雙小眼睛骨碌碌亂轉,很是機靈。此人正是寧斐,字子軒,跟連子寧是同歲同年,此人滑稽幽默,頗有智計,而且出身商賈,家境也頗富裕,平日裏誰家揭不開鍋的時候也常幫襯著。因此在那一群秀才中威望很高。他雖然家境不錯,但是人卻和善,沒什麽架子。
當初在京城的時候,他乃是連子寧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四海樓上。那一曲讓連子寧聲名鵲起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他也是見證者。
隻不過日後連子寧發達了,他們這些老朋友便也不會主動湊上去,明朝士子最愛麵子,若是那般做,未免有攀附權貴之嫌疑。而連子寧之後長期駐紮於京外,每每回京。也是行色匆匆,一兩日便走,慢慢的便是斷了聯係。算起來,自從那一次連子寧回京宴請寧斐等人之後。兩人便是斷了聯係差不多兩年有餘了。
寧斐點點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是啊,世事弄人。算起來和伯爺您也得有兩年多未見了。”
聽到‘伯爺’兩字從這個昔日好友的口中吐出來,連子寧也是不由得心中一陣黯然。是啊。我現在是伯爺大將軍了,和他們的差距,已經是天差地遠,自然是不會再像過去那般,生疏也是難免的。
“唉,子軒,何必見外,還如以前那般,叫我城璧便是。”
這句話在連子寧口中轉了幾轉,終究是沒能說出去。
他很清楚,現在的自己,不需要朋友,也不會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了。
這兩個字,很奢侈。
那麽就,順其自然吧!
不過可能因為是過去的交情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個性使然,寧斐在連子寧麵前並不拘束,這等落落大方,談笑自如的態度,讓連子寧心中舒服了許多。
他歉然一笑:“是我生疏了過去的兄弟。”
“哎,可別這麽說。”寧斐笑道:“是我等太看重虛名了,不願意讓人家說道是靠著你的照拂才能上去,隻想著能靠著自己的本事中舉人,中進士,出人頭地。結果呢……”
他自嘲一笑,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出來我都嫌丟人,清泉高中,我卻落榜孫山,我心裏也明白,自個兒不是那塊料,能中個進士這輩子便是到頭兒了,妄想再多,反而無益。所以啊,便是來投奔伯爺您了。”
“哦?投奔我?”連子寧先是一怔,然後便是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寧斐的肩膀:“我是歡迎之至啊!”
寧斐的說辭,讓他有些意外,但是轉念一想,卻又是理所當然——怎麽說咱現在也是朝廷一大勢力,算得上是極高的門閥大第了,自然也是值得投效。
畢竟這年頭兒,雖然讀書中進士才是正途,是廣大學子最為金碧輝煌的一條大路,但是這會兒科舉考試競爭之殘酷程度還要遠遠的超過後世的高考,當真是名副其實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個縣多少士子?裏麵能出多少秀才?最後能中舉人的有幾個?千不存一!
在某些地方,一個縣十年中能出一個進士,都是一個足稱榮耀的事情了。
那麽其他不能高中的士子幹什麽去了?自然是各尋出路,有的是個人當賬房先生,有的是開私塾教書育人順便準備考一輩子,有的則是個官兒們當了師爺,還有的家境富裕的幹脆經商去了。
寧斐如此選擇,倒也是一條很明智的道路——畢竟他和連子寧的關係擺在這兒,說句勢利點兒的話,以連子寧現在的權勢,隨便指頭縫兒裏漏一點兒據夠他吃用不盡的了。
連子寧又道:“子軒你去投奔的我,卻是為何淪落到了此處?”
聽到連子寧問起,寧斐苦笑一聲,便把自己這半年多來甚至可以說是離奇的經曆給細細說了一遍。
原來他去歲秋天,當連子寧橫掃海西女真,煊赫天下的時候,寧斐便是動了來這邊兒的心思。隻不過想要成行也不是什麽容易事兒,倒不是寧斐缺錢——實際上,寧斐的家境是當初連子寧那一幫子秀才中最為殷實的一個,這兩年間,寧家老爺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是快要蔓延到山陝兩省去了。自然是不缺錢的。不過寧斐家中隻有他這一個孩子,加之寧家老爺子老來得子,分外寵愛,他年歲大了,自然是不願意寧斐遠離身邊。
無論寧斐怎麽求懇,隻是不許,甚至老爺子過了一段時間,還想著給他說一房門當戶對的媳婦兒,趕緊成了親。收收那野性子,省的整日不著家,一心想著往外竄。外頭有什麽好的?還是繼承家裏的生意要緊。
寧斐眼見勢頭不好,一不做二不休,留了一封家書。帶著自己攢了半年多的零碎花錢,逃之夭夭了。
他出逃的那一日,正好是正月十五,老爺子在花廳裏擺了宴席等著全家吃飯呢,結果久等不至,差人去一看,人沒了!把老爺子給氣的那是吹胡子瞪眼啊!
寧斐攢了半年的零花很是不少。足有五百多兩,著實是不折不扣的巨款,他心思縝密,也早就聯係好了車馬行。跟著他們的大車一路出了京城,出了山海關,到了這關外大地。現在京城各大車馬行都是開通了去往鎮遠府的線路,當然。是周邊的鎮子,城池他們是進不去的。鎮遠府人口密集。士卒們也有錢,消費能力極強,商鋪眾多,東西運到了也不愁賣不出去。
一路都是相安無事,他花錢不吝嗇,因此吃的也好,睡得也香,他本來以為這一路上就會相安無事直到目的地了。
結果沒想到,快到柱邦大城的時候,出了事兒。
鬆花江將軍轄地內自然是海清河晏,盜賊都被剿滅,一個不剩,但是別的地界兒可不一樣。建州將軍轄地內部,在那偏僻處就有不少的剪徑毛賊,不巧的是,就讓寧斐給遇到了。
他們一大早就啟程,想著晚間抵達周圍五十裏都負盛名的‘劉記客棧’歇息,卻沒想到路上車子壞了一輛,那店家還舍不得扔了,非要原地修好,大夥兒就隻好等著。結果等修好了,天也擦黑了,離著目的地還老遠呢。也是在這會兒,那些毛賊們從樹林子裏竄出來了。
這些在軍隊麵前毫無反抗能力不堪一擊的弱勢者,在麵對更加弱勢的平民百姓的時候,卻是變得極為的凶狠殘暴,根本不似人類。
財物貨物都被搶走,而除了寧斐之外,整個車隊上下三十四口,盡數被殺,棄屍荒野。
而之所以寧斐僥幸留了一命,是因為他是這些人裏麵唯一一個識字兒的——後來寧斐才知道,原來這股毛賊中那大當家的孩子方才五歲,這當家的也頗有見地,不願意自己兒子再做這般勾當,便要教他讀書識字。可他自己就是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因此寧斐機緣巧合之下,便是撿了一命。
之後幾個月,寧斐便是在那山寨中提心吊膽的呆著,也不知道哪一日就被宰了。之後卻是有一次機會來了——那些毛賊下山打劫,結果一去不回,山上留守的人很是擔心,便帶著人都出來尋找,寧斐由於表現的很是老實,便也被認為是自己人,也給了他一把刀,讓他跟著。趁著這個機會,寧斐撒丫子便逃,終於是逃出生天。
竄到大路上去,正巧是碰到了一個去往五屯河衛的商隊,那商隊中人見他雖然衣著破爛,不過溫文有禮,談吐雅致,便收留了他,於是跟著商隊來到了五屯河衛。
也是寧斐倒黴,剛到此處沒幾日,五屯河衛便是給女真人占了。
一直到現在,遇到連子寧。
連子寧聽的也是覺得有趣,寧斐這經曆,足以寫成一本兒書了。
他上下打量了寧斐一眼,道:“那子軒你是怎麽被大夥兒公推為領袖的?”
“要說這事兒,還得落在您頭上。”寧斐一笑:“我要來投奔伯爺,知道少不得要和女真人打交道,便在京城的時候四處尋訪,終於找了個曾經戍邊的老卒,從他那裏學了女真話。女真人占了五屯河衛之後,言語不通,可著全縣也找不出一個回女真話的漢人來,我也是趕巧了,讓他們發現,便是做了個通譯,在女真人麵前也算有點兒麵子,這些日子給了不少人些照顧,他們都是心裏感激,一來二去的。這名聲便傳開了。”
“嗨,這些醃臢事兒說出來也是丟人。”寧斐瞧著連子寧,小心翼翼問道:“伯爺,您這兒可有什麽打雜的差事能讓咱先幹著?大老遠的來東北一趟也不容易是吧……”
連子寧不由得哈哈大笑,許久未有人和他這般說過話了。
“子軒啊,你當真是個妙人兒!”連子寧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這兒有個差事,最適合你不過。”
“哦?”寧斐立刻眼前一亮。
“若是記得不錯。令尊當是做的鹽運生意,對不對?”連子寧問道。
寧斐點頭道:“沒錯兒,家父運鹽於邊已經四十年了。”
“嗯,如此說來,子軒你對運鹽。販鹽,售鹽,采鹽當也略懂了?”連子寧問道。
“豈止是略懂?”寧斐拍了拍胸脯,哈哈一笑:“咱從十二歲開始家父便交代生意,不瞞您說,這些年間,家中生意已經有一半兒是我在操持了。”
“如此更好。”連子寧笑道:“我意在現在武毅軍轄境內實行食鹽專賣。不準外地鹽進入,不過東北鹽井少,所產不敷使用。是故現在已經成立采鹽局和鹽運司兩個衙門。采鹽局分管各處鹽場,專司開采鹽場。曬鹽挖鹽之事宜。而鹽運司,則是專司將成鹽運往各地,進行販售。總之一句話,跟鹽相關的事務。都脫不開這兩個衙門,不過麽。我手底下的人,也沒有對這個真懂得……”
“那伯爺您的意思是?”寧斐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趕緊說道。
“你初來乍到,一切都不熟悉,自不能擔綱太多。”連子寧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現在鹽運司還缺一個副提舉,你且去裏頭暫時坐一坐。凡事多看多聽少說,明白麽?”
寧斐知道這是連子寧對自己的考驗,趕緊道:“伯爺放心,我醒的,定然好好做事!不負伯爺期望。”
兩人又說了幾句,寧斐便自退下。
連子寧看著他的背影,沉吟了許久。他招招手,喚來石大柱,低聲吩咐道:“查一查,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眼中閃爍這寒芒,石大柱接觸到這眼神之後也是不由得心中一陣哆嗦。
他低低應了聲是,便是退下。
連子寧長長的籲了口氣,心裏忽然有些莫名的寂寥。
他不願意懷疑寧斐,也覺得寧斐不需要懷疑,但是這些年來的習慣,使得他不會輕易信過任何人,是不能,也不敢。哪怕對方是他昔日最好的朋友。
萬一他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派來的奸細呢?畢竟知道他和自己關係的人,京中絕對不是少數,能想到這一點的,怕也不是沒有吧!
連子寧行事看似天馬行空,不拘一格,實際上那都是在深思熟慮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之後才會做出的舉動。他實則極為的謹慎,也不得不謹慎,畢竟現在他一個人的性命,便關乎幾十萬,乃至幾百萬人的生死存亡!
望著那天際的白雲,連子寧深深一歎。
身在高位,身不由己啊!
“武毅伯想什麽呢?”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晴朗的聲音。
不用回頭連子寧也知道是誰,在這裏敢這麽隨意和自己說話的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梁王殿下。”連子寧回頭招呼道:“正要找您呢,結果卻是來了。果然是貴人,說曹操曹操到。”
梁王瞪了瞪眼,故作薄怒道:“武毅伯又來消遣與本王。”
連子寧哈哈一笑,告了個罪。
兩人現在關係頗為的怪異,說是朋友吧,還算不上,但是都是對對方頗為的佩服,大致算是誌趣相投,關係較為親密的合作夥伴。
“說罷,武毅伯想要找本王何事?”梁王道,
一邊的崔婉容嘻嘻一笑:“讓我猜猜,大致不是什麽好事兒。”
“崔姑娘這番可猜錯了,連某人這一次要請梁王殿下做的,乃是一件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連子寧轉過身去,指了指這一望無際的曠野,道:“殿下,這等景色,在關內可瞧得見?”
“武毅伯說笑了。”梁王搖搖頭,淡淡道:“我大明物富人豐,子民億萬。行走關內,除非是那等窮山惡水,但凡是平原地界兒,放眼所及,盡是城鎮村落,雖溝壑懸崖,亦是開墾殆盡。除了燕山周圍流出來的獵場,如何能見得了這般風光?”
“是啊!”連子寧籲了口氣,道:“昔日大唐開元年間。天下有戶一千一百三十餘萬,口六千餘萬,田一千三百餘萬頃,已經是天下充塞。時人有歎言,放眼四圜。再無可耕之田。而現在我大明百姓之數目,怕是早已遠邁漢唐。本官在關內的時候,去的地方也不少,達官貴人,富商大賈,富者家有良田千頃,廣廈萬間。貧者而無立錐之地矣。如此以往,怕是根基不穩,百姓流離失所,則的天下大亂。烽煙四起!”
梁王覺得他說的有些誇大了,搖搖頭道:“武毅伯,你言過其實了。”
連子寧反駁道:“大前年山東白袍軍起事,前些年白蓮教起事。殿下怎麽說?”
“白蓮教起事乃是有妖人蠱惑百姓,白袍軍起事則是馬政太過酷咧。”梁王也算是他那些兄弟中很少的通曉政事的。自然是不會被連子寧問道。
“若是百姓安居樂業,妖人再蠱惑又有何用?馬政再怎麽酷烈,能酷烈的過百姓失去田地,無以為生?”連子寧又道。
這下梁王不說話了,他老覺得連子寧說的有些誇大,但是卻又找不出話來反駁。
崔婉容眼見氣氛有些尷尬,便笑道:“原先隻知道武毅伯帶兵打仗,乃國之名將,卻沒想到今日也見識了武毅伯的辯才,卻也是極銳利呢!”
她一開口,尷尬的氣氛便是舒緩了幾分。
連子寧打了個哈哈:“再怎麽著,下官也是文人出身,這賣嘴的本事,還是有些的。”
他接著道:“關內有百姓而無田,而關外則是大片肥田沃土棄置,殿下,您看豈不是可惜?”
“你的意思是?本王上書父皇,遷移百姓來此?”梁王皺了皺眉頭。
“沒錯兒。”連子寧點頭道。
梁王疑惑道:“這事兒你自己辦不來麽?父皇很是信重與你,再說了,當初也答應你於鬆江兩岸移民一百六十餘萬,那些人可還沒來呢!你著什麽急?”
心下卻是覺得連子寧有些大驚小怪。
“這事兒下官還真是辦不來。”連子寧緩緩搖頭道:“這一次,我想要的移民數量,是這個!”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頭。
“一百萬?也不多麽!”梁王道。
“不,是一千萬!”連子寧吐出幾個字。
“什麽?一千萬?”梁王身子一歪,差點兒從馬上跌下來,他用看瘋子一般的眼神瞧著連子寧:“武毅伯,你說笑吧!一千萬,你要把整個山東布政使司的人都遷來麽?”
“沒錯兒,就是一千萬。”連子寧道:“皇上應允遷來的那一百六十萬人,根本連開發鬆江兩岸都做不到。我興兵往北拓地兩千裏,從鬆花江到黑木崖三千裏遠,這些土地,難道都閑著不成?而你再看看,這遼北大地,多少肥田沃土,都是長滿了野草,豈不可惜?別說是一千萬,便是再來個三千萬,這關外大地,也足夠裝得下,乘的了!”
“我現在坐在了奴兒幹都指揮使的這個位子上,自然就要通盤考慮。這東北地大物博,卻需要人來開發才成。”連子寧籲了口氣:“這件事兒,若是我提出來,皇上定然生疑,不允,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但是若是您提出來,在奏章中說道眼見東北肥田沃土荒蕪雲雲,說要遷移百姓來此,則皇上反而會大悅,稱讚您關心天下黎民百姓,素有見地,這事兒,也就成了。”
連子寧微微一笑:“這對大明,對關外,都是有利之事。對咱們,也都是有利。”
梁王沉吟不語,心裏飛速的權衡著利弊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