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靠港,酒保薩皮爾背著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哥哥喬伊小心地下了船。
與薩皮爾兄弟一起下船的,除了嫂子麗莎,還有陪同他們來的牧師昆·伯特。
出發前麗莎跑到教堂,希望能獲得教會出具的介紹信——她擔心因納得立的教會會誤會丈夫喬伊的病有傳染性,為了保證丈夫能盡快得到救助,她得盡可能省去一切會浪費時間的麻煩。
讓麗莎意外的是,摩西港教會聽聞他們家要帶喬伊遠赴因納得立求救,商議一番後居然決定派出牧師陪同,並幫他們解決了在冬日慶典期間難以租到船的問題。
一天一夜的航程讓四人都有些精神不佳,尤其是虛弱得要靠弟弟背著行走的喬伊,被碼頭上的寒風吹了幾下臉色便愈發蒼白。
麗莎心疼地從行李袋裏抽出鬥篷蓋到趴在薩皮爾背上的喬伊身上,又轉頭對伯特牧師道:“伯特牧師,我們這就租車進城嗎,還是先休息一晚?”
伯特牧師皺眉看了眼萎靡的病人喬伊,道:“還是盡快進城吧。”
碼頭上的搬運工注意到帶著病人的這夥人,好心地湊過來提醒:“先生們,你們是要去城裏嗎?現在進城不用租車了,你們去鎮子大門那兒的站台等一會,會有公共馬車過來。”
“公共馬車?紐因鎮什麽時候有了公共馬車?”薩皮爾驚訝地道。
他們兄弟的母親是紐因鎮人,兄弟倆小的時候都來過紐因鎮,可沒聽說過這兒也有公共馬車。
搬運工憨笑著道:“是不久前才有的,先生。你們順著這條路過去,走到盡頭就能看到站台了。”
薩皮爾幾人感謝了熱心的搬運工,便匆匆趕往紐因鎮的鎮大門。
鎮大門處的站台,其實麽就是個用木板釘的擋雨棚子,棚子裏用木板和木樁釘了一排簡易的座位。
薩皮爾背著哥哥滿頭大汗地找到地方時,等在棚子裏的人見他背著病人,友好地讓出了座位。
有位同樣在等車的老婦人見麗莎一邊關切地用幹淨的棉布給病人擦汗、一邊焦急地看向空****的馬路盡頭,安撫地道:“不用心急,公共馬車一小時就會來一趟,天黑前肯定可以進城的。”
聽到這話,從大城市來的薩皮爾三人麵麵相覷。
摩西港當然也有公共馬車,收費比租車便宜得多,但這些公共馬車隻會跑比較熱門的路線,沒多少客人的路線是不跑的。
紐因鎮這種小鎮,每天能有多少人坐車?隔一小時來一輛,沒有客人的話豈不是要虧本?
馬路盡頭出現從未見過的鐵殼馬車時,焦急地等著車的薩皮爾、麗莎、伯特牧師都沒什麽反應。
摩西港的公共馬車都是老舊的篷車,這種用鐵殼包了車身、還用兩匹獨角灰馬來拉的大車,怎麽看也不像是會開放給一般人乘坐的公共馬車。
三個大城市裏來的人不為所動,等車的本地人倒是都提起自家帶的行李物品站起來了……
之前那位安慰過他們的老婦人還善意地提醒:“快別坐著了,準備上車了。”
沒來過因納得立的摩西港人麗莎吃驚地看向有一半因納得立血統的薩皮爾。
薩皮爾也很懵逼……
等鐵殼馬車在站台前停下,別說薩皮爾,見識更多一些的伯特牧師都有些愣神。
這輛鐵殼馬車,比一般的馬車要寬大兩倍以上,車身幾乎占了半邊路麵,長度也相當誇張,比市警司的箱型馬車還長;輪胎特別大而厚實,車廂、車頂、車門、乃至離地麵約四十公分的底盤都全是結實的鋼鐵材料,車窗上裝的也是沒有丁點兒氣泡、平滑無比的好玻璃。
更離譜的是……車體前方的車夫座位,還有專門的座艙(駕駛艙)!
安安穩穩地坐在能遮風擋雨、看起來還很暖和的座艙裏的車夫,從小窗裏探頭看了眼拎著籃子的老婦人和背著病人的薩皮爾,敲了敲車廂壁,朝坐在車裏的客人喊:“有老人病人要上車,讓兩個位置出來!”
薩皮爾一頭霧水地背著哥哥上車,發現……這種沒見過的鐵殼馬車不光是外麵看起來不像是給一般人乘坐的,裏麵也完全不像是公共馬車:連座位都是套著皮革套子、還有軟墊的!
紐因站的乘客上車前車裏就已經滿員了,這會兒座位過道上都擠滿了人,這趟車就不去下一個站了,直接沿著馬路往城裏走。
薩皮爾把哥哥放在乘客讓出來的位置上,自己和麗莎縮腿擠在過道裏。
有不願意坐地上的,就貼牆站……鐵殼馬車的車身很高,成年男人站在裏麵也不用低頭彎腰。
要嚴格按運輸司的規定其實已經算嚴重超載的馬車,行駛了四十多分鍾後,自北城門進了城。
下了車,即使是伯特牧師也不得不誇了句:“因納得立的公共馬車不錯,坐起來沒那麽難受。”
有減震,車內空間夠大空氣流通情況夠良好,搭乘體驗當然跟封閉狹小的馬車不是一回事……
城內也有短途公共馬車,車費比出城的馬車要便宜,每人隻要一個銅幣,幾人下了車又上了車,沒多會兒就被送到聖約瑟大街中段、金幣教會教堂前。
昆·伯特牧師讓三人等在門廳處,自行拿著摩西港主教親筆寫的信去拜訪李·吉恩主教。
吉恩主教捧著摩西港主教的信函,沉默了很久,很久……
噩夢屠夫提出的把亡靈們放出去解決其它教區未解決事件這個提議,吉恩主教是完全不考慮的。
在自己的地盤裏捏著鼻子無視亡靈的存在是一回事,出頭作保讓那些家夥跑出去是另一回事——萬一那些亡靈抽瘋抽得再狠一點、搞出什麽難以收拾的爛攤子出來,他這輩子就別想進聖地了!
但很顯然,其他人壓根不能理解吉恩主教的苦心,聽說因納得立這邊未解決事件全部清空,隔壁教區的那些同僚都心動了……
吉恩主教手裏的這封信,對喬伊·雷切爾這個身中未知詛咒的可憐年輕人隻提了一句,其它的全是在彎彎繞繞地詢問那幫塔蘭坦亡靈的安全性和可控性,還明裏暗裏地提示吉恩主教不要吃獨食。
吉恩主教簡直想把噩夢屠夫糊到寫這封信的老家夥臉上——你跟我說被迫與這個不知道啥時候會抽瘋的瘋子呆一個城市裏叫吃獨食?!
那些能跑的施法者都跑幹淨了!
但真想把噩夢屠夫甩去隔壁教區,也是做不到的。
至少在有限的幾次接觸裏,吉恩主教就從沒在跟這家夥打交道的過程中掌握過主導權……那家夥幾乎就是把自負寫在臉上的,想讓噩夢屠夫按別人的意誌行動,可能性太低了。
當著昆·伯特這麽個年輕牧師的麵兒,吉恩主教自然不能說這些。
把信折好收進口袋裏,吉恩主教決定無視除了喬伊·雷切爾之外的內容,淡定地道:“先把那個可憐的小家夥帶進來讓我看看吧。”
親眼看到身中詛咒的喬伊·雷切爾,吉恩主教瞬間就嗅到了某種不詳的氣息。
接著,這位年齡已有百餘歲的高級神官,額頭上緩緩浮現青筋……
“主、主教大人?”喬伊的妻子麗莎見狀不妙,聲音都發顫了,“我的丈夫還有救嗎?”
“請冷靜一些,太太,我正在觀察。”吉恩主教安撫地朝麗莎溫和地點點頭,“伯特,讓這位夫人和他們的兄弟去休息會兒。”
伯特牧師明白吉恩主教這是在讓家屬回避,當即將緊張起來的麗莎和薩皮爾帶出祈禱室。
清空閑人,吉恩主教轉身從書架上掏出一本封皮古樸的厚書籍,在虛弱地癱坐在沙發上的喬伊麵前攤開。
書頁自行快速翻動,直到所有的書頁都嘩啦啦地過了一遍,又自動合上封皮。
吉恩主教盯著合攏的書籍,額頭上青筋更加明顯了……
金幣教會是延續超過兩個紀年的古老教會,萊茵王國還未立國之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信仰著金幣女士。
若論對神秘教派的了解,金幣教會是不輸給烈陽教會、風暴教會的。
換言之——摩西港的無良同僚聲稱無法判斷喬伊·雷切爾遭遇的問題,根本就是在扯淡!
那幫家夥純粹是覺得這個平民拿不出更多獻金,又認為這家夥引發不了多大麻煩,不想管罷了!
喬伊·雷切爾根本不是中了什麽詛咒,而是被魔物侵蝕了!
轉過臉來,那幫摩西港的無良同僚又拿這個倒黴鬼當幌子,打那些亡靈的歪主意!
吉恩主教偏就不讓那幫家夥達成目的,把書籍放回書架上,轉頭從櫃子裏取了瓶聖水出來。
祈禱一番、將聖水撒到奄奄一息的年輕人身上,神色呆板的喬伊·雷切爾渾身一顫,眼神恢複了靈動。
“告訴我,孩子,你遇到了什麽?”吉恩主教沉聲道。
喬伊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呻吟聲,意識到自己居然能夠出聲,讓他精神一振,連忙迫切地、拚命地發出聲音:“救……救我……我……遇到了……吸血鬼……”
吉恩主教一皺眉,用手指蘸了些聖水抹到喬伊的脖子上,兩塊細小的圓形印痕便緩緩顯現出來。
“——果然。”吉恩主教神色難看。
喬伊·雷切爾身上有很淡的屬於魔物的氣息,而吸血鬼這種古老的魔物,也算是教會的老對手了。
和一般人以為的吸血鬼會離群索居、趁夜入侵人類住宅不同,事實上,吸血鬼是一種極其擅長隱匿和偽裝、擅長混居於人群中的高級魔物。
吸血鬼並不像低級魔物那樣動輒製造大量殺傷,這種可憎的魔物往往會將人類社會視為“鮮血農場”,在不驚動教會、甚至讓人類自身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把人類當成田裏的莊稼那樣悄無聲息地收割血液。
喬伊·雷切爾的狀況,顯然,是被某隻藏匿於人群中的吸血鬼看中、試圖將他收成“隨從”,但因他本人的反抗導致對方惱羞成怒,吸取走了他體內大量的血液,又注入特殊的吸血鬼魔力暫時維持住他的生命,讓他看上去像是病死那樣安安靜靜地死亡。
如果不是喬伊·雷切爾的家屬想盡辦法用煉金藥水保住了他的命,那麽他此刻應該已經“病死”好幾天了。
類似情況的受害者並不罕見,哪個大點兒的城市隔幾年總會出現那麽一兩個,隻是大多數人甚至都來不及被發現異常就已經進了棺材——比如喬伊·雷切爾,當日被襲擊的他強撐著回到家中,隻來得及跟妻子說了句話就倒了下去。
喬伊·雷切爾的身體裏有吸血鬼注入的特殊魔力,強行驅魔會加快他的死亡;要讓這個年輕人擺脫死亡威脅,必須把注入特殊魔力的吸血鬼消滅掉。
“找出藏在人群裏的吸血鬼嗎……”吉恩主教牙疼地呢喃了句。
這可是個很麻煩的活兒,費時費力不說,吸血鬼反撲還會導致己方人員大量傷亡——這玩意兒畢竟是高級魔物。
亡靈的話,倒是對付吸血鬼的最完美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