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生花和熵不增商量的問詢辦法是,於噴泉前方擺上六張椅子,一張椅子放正中間,另外五張椅子呈眾星拱月狀圍在外圍。
受詢問者坐中間椅子與亡靈對答,與受詢問者相熟的人選出五個坐在外圍,辨認此人回應時是否說謊、反應是否異常。
六把椅子扶手上都放著杜鵑花徽章,確保受詢問者和鑒別者都能聽懂“亡靈語”。
六人輪流詢問完,則換下一輪人上來受詢。
其餘人等疏散到噴泉廣場邊緣,能看到場中問詢場麵但聽不見聲音,且不準許隨意走動。
這個辦法能保證受詢問者能處在非封閉空間受亡靈威脅,也能保證等待輪流詢問的人聽不見問題、無法提前做出準備。
菲尼克斯對這種詢問方式頗為讚同,提出希望能與羅威爾修士一同站在旁邊旁聽,亡靈們自然不會拒絕。
詢問開始,先出來接受亡靈甄別的,是利奧家的人。
第一個自告奮勇坐到中間那把椅子上的,是利奧家年輕一代的長子科斯特·利奧。
科斯特知道自己當然不是吸血鬼,在父母兄妹接受甄別前,他認為他有責任看看這些亡靈的水平,免得這些亡靈亂來、把他重視的血親當成吸血鬼對待。
按亡靈的要求坐好,將手按到扶手上那個杜鵑花徽章上,科斯特便震驚地聽到麵前站著的兩具骷髏發出年輕女性清亮自信的嗓音:“姓名?”
科斯特奇異地盯著發出女性嗓音的亡靈看了幾眼,才想起來要回答:“科斯特·利奧。”
“年齡?”
“二十七。”
“你的祖父母叫什麽名字?”
“你的妻子父母叫什麽名字?”
“你記得你最小的妹妹是哪一天出生的嗎?”
“你記得你父母的生日嗎?”
“在你結婚那一年,發生過什麽讓你覺得很有趣的事嗎?”
“你沒成年前最喜歡的一本書叫什麽名字?”
“你小時候最喜歡玩什麽遊戲?”
“你十歲前經常一起玩的朋友都有誰?”
亡靈們提出的問題乍看上去都很簡單,但回答起來卻並不太容易,尤其是父母的生日、小時候喜歡的遊戲、結婚那年發生過的事等,都需要回憶一下才能給出答案,有些答案還連科斯特自己都不太確定回答得是否標準……
兩位亡靈女士連珠炮般丟出了十九個相當生活化、與受詢問者有關的問題,最後一個問題忽然急轉直下:“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如何殺死吸血鬼的?”
“誒?”絞盡腦汁回憶著過去的科斯特,不由一愣。
兩位亡靈女士四個黑洞洞的眼眶犀利地逼視著科斯特,將他在聽到問題瞬間的反應盡收眼底,相視一眼,由妙筆生花客氣地道:“我們問完了,下一位。”
科斯特一臉懵逼地起身,和一邊做深呼吸,一邊挪動顫抖雙腿走過來的弟弟交換。
科斯特的同胞弟弟跟帕克少爺是一個德性,看到亡靈就怕得要死,要不是擔心拒絕讓亡靈甄選會被當成吸血鬼,是絕對不會來受這個罪。
又是十九個看著簡單但回答起來也需要費力回憶的問題走完,兩位亡靈女士涼颼颼丟出第二十個問題:“你知道吸血鬼的弱點是什麽嗎?”
科斯特的同胞弟弟同樣一臉懵逼,他又不是教會守夜人,他怎麽可能知道?
“下一位!”妙筆生花喊。
一輪六個人,每個人的要回答的問題都略有不同,最後一個問題倒是都大多類似:都與吸血鬼有關。
問完六個,再換六個,與吸血鬼有關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把利奧家有親屬關係的四十七人全問完,兩位亡靈女士都沒指出任意一人需要留到第二輪,讓利奧家的人大大鬆了口氣。
但鬆了這口氣後吧……利奧家的人又懷疑上了,就這麽問幾個問題,真的能問出吸血鬼的身份來?
這幫亡靈別不是耍著他們玩的吧?
科斯特少爺腦子裏把他那一批人被問到的問題能回想起來的全琢磨了一遍,仍舊覺得不靠譜——那些不輕不重的陳年舊事,本人去回想都要想半天,就算是比較親近的家人,又怎麽能辨別對錯、指出是否說謊呢?
比如他自己被問到的“結婚那年發生的有趣的事”,能拿來回答的範圍可別提多廣闊了,就算是他的妻子也很難指出他的答案是對是錯。
科斯特少爺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那兩位亡靈女士時,兩名莊園執事、一名女仆管家和兩名書房女仆被叫到噴泉前,在六把椅子上坐下。
兩名書房女仆是關係很好的姐妹,其中一人是女仆管家的女兒,另一人是莊園執事的女兒,而兩名莊園執事是一對兄弟——利奧家這樣的人家發達起來的時間還不夠養出忠誠可靠的世仆,盡可能使用有親屬關係的下人就成了最優選。
女仆管家順利通過,兩名莊園執事順利通過,一名書房女仆順利通過。
最後一名女仆坐到中間那把椅子上,看上去和他人沒什麽不同地回答完問題,那兩個隻是機械地重複詢問的亡靈女士,卻沒有和之前一樣讓她起身,而是轉過頭,跟站在不遠處的菲尼克斯說了句什麽。
科斯特少爺和他的兄弟、父親等一直盯著噴泉方向的人,齊齊變色。
詢問完的人被要求與噴泉保持距離,他們聽不到菲尼克斯的回應,隻看見菲尼克斯往後退了一步,躲到羅威爾修士身側。
羅威爾修士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來根枯木狀的神官權杖,往還坐在中間那把椅子上的女仆一指,權杖前端爆發出柔和絢爛的聖潔光芒湧向那個慌張地辯解著什麽的女仆,形成鳥籠似的聖光囚牢,將其困在其中。
利奧家眾人:“??”
女仆管家大驚失色,尖叫著大喊“誤會”,聲音連離得老遠的利奧家眾人都能聽見。
但亡靈們顯然並不在乎她在說什麽,蹲在不遠處牆角下的四十多具亡靈掏出武器、凶悍地衝了過來……
那些一直待命的因納得立民兵也動了,蠻橫地將想保住女兒的女仆管家及另外四人拉走,又跑向等在廣場邊緣的仆役,刀兵出鞘、目光炯炯地盯著所有人,防止這些還沒輪到甄選的人偷偷溜走。
利奧家眾人和一眾仆役慌得一匹,倒是沒像之前亡靈們出現時那樣混亂、還保持著基本的秩序,且都忍不住好奇地往噴泉方向張望——難道亡靈們真的找到吸血鬼了?女仆管家的女兒居然是吸血鬼?
別說這些人了,近距離旁聽了全部詢問過程羅威爾修士也很不解,困住那名一直哭叫著申辯的女仆後便疑惑地看向兩位亡靈女士:“真的是她嗎,你們是怎麽看出來的?”
“她的回答至少有一半是提前準備好的,另一半是編的。”妙筆生花以為這是任務劇情的一部分,耐心解釋道,“正常人不會去記多年前發生過的、對自己而言沒什麽重要意義的事的,如果問人一周前晚餐吃過什麽,這個問題誰被問到都要思考半天,且不一定能回答得上來。她可以流暢回答的問題,顯然是為偽裝成這個身份而專門去記過的。”
妙筆生花和熵不增準備的二十道問題,隻有其中幾道是有真正用意的,其它問題都隻是障眼法。
有用的這幾道題,圍繞的是與被詢問者身份相關的、間隔時間按年算的,且對本人來說並不是有意義到值得去死死記住的事——比如說,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很難想得起七、八歲時天天一起玩的小夥伴們全名都叫什麽,最多記得其中一兩個人的昵稱。
更重要的是——這些問題對提問者來說無需標準答案(玩家哪有那功夫去了解每一個NPC的生平),刻意找來與受詢問者熟悉的人坐在旁邊,其實作用隻是對受詢問者施加壓力。
妙筆生花因寫作需要自學過犯罪心理學、社會心理學(網絡上都有教材),封閉內測三元老中年紀最長的她,有比還是學生的熵不增更豐富的人生閱曆,和天生的細膩觀察力——現實生活中,沒人能在她麵前撒謊!
就算是完全不了解、不熟悉的陌生人,是不是在她麵前吹牛誇大,她都能觀察出來!
這種觀察力並不像是偵探電影小說裏麵描寫的那麽玄幻,但絕大部分普通人也不是受過專門訓練的特工,是否說謊,說出口的是真實內容還是提前編好的、連自己都騙住了的真假參半話,並非真就難以分辨。
事實上,很多人在現實生活中受騙,並不是謊言多麽高明,而是被騙的人本來就隻想聽到自己想聽的話。
於妙筆生花而言,她隻是在玩一個“解謎遊戲”,當然不可能試圖從“市民NPC”口裏得到她想聽的話——這對玩家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最後一個與吸血鬼有關的問題就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妙筆生花隻要觀察受詢問者的反應就行。
以妙筆生花對這個遊戲裏NPC智能性的了解,她覺得這些NPC的反應裏麵肯定會有明顯的提示——偽裝成普通市民NPC的吸血鬼,肯定沒法兒和普通市民NPC一樣對玩家(亡靈)們擊殺吸血鬼的方式、吸血鬼的弱點、吸血鬼被攻擊時會不會流血、吸血鬼被擊殺後變成了什麽樣子等等信息,本能地表現出獵奇、好奇反應!
對於市民NPC來說,吸血鬼是“非我族內”,當然會產生獵奇心理,可對於偽裝者來說,就是物傷其類!
遊戲裏的市民NPC,別管等級高不高會不會掉寶,AI都是很高噠!
對妙筆生花這種智力超過120又有充分生活閱曆的腦力派玩家來說,在絕對優勢下破解NPC偽裝什麽的,毛毛雨辣!
聽了妙筆生花的解釋,羅威爾修士和躲到他身後的菲尼克斯,兩人的表情那叫一個一言難盡……
聽上去仿佛很有道理,但認真一想又發覺太扯淡……
羅威爾搖搖頭,頂著亡靈們急於砍怪而不得的亂罵聲繼續維持著神聖囚牢,走到依然在哭叫不休的女仆麵前,將枯木權杖插到地上,低頭吟唱:“如女神所祝福,一切痛苦將被消除。”
聖潔絢爛的柔和聖光再次自權杖頂端爆發,如流動的河水一般湧向囚籠中的女仆。
這是來自高級神官的祝福魔法,能治愈糾纏人身的病痛、安撫受驚嚇的靈魂。
但囚籠中那擔驚受怕的女仆,卻視這高級神官的祝福為毒蛇猛獸,本能地、極其敏捷地閃身避讓……
羅威爾:“……”
——那麽扯淡的甄別方式,居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