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區是接近港口的城區,因住了許多在港口討生活的苦力和靠出航賺錢的水手船員而得名。
航運發達的摩西港除了內陸河船隊,每年也有許多從巴賽洛河入海口逆流上來的近海船隊進港,這些從北部、南部沿海國家來的船隊帶來了繁盛的商機,也帶來了數不清的異國人士——無論是五官鮮明、身材高大、皮膚粗糙的北方人,還是白發黑膚的南方帝國索克裏人,在水手區都十分常見。
除了不同的人種,摩西港異族比例也相當高,在乍暖還寒的初春便穿著無袖套頭衫在大街上走動的獸人水手,大白天裏就喝得醉醺醺的大胡子半身人,甚至是尖耳朵上掛著繁複耳環的綠、黑、白皮膚精靈,都能在水手區的大街上看見。
不過……就算是有著如此包容開放文化的水手區,拉著四十多具亡靈的三輛大篷車駛進來時,依然引起了不小的**。
抱著豎琴坐在路邊彈唱的綠皮膚精靈族吟遊詩人冷不防看見穿著守夜人製服的車夫駕著滿載亡靈的馬車從街口轉進來,細長有力手指一抖,差點兒把琴弦拉斷。
下了船的日子有一大半是在小酒館裏渡過的半身人水手,“噗”地一聲噴出嘴巴裏還沒來得及咽下的廉價朗姆酒,目瞪口呆地與從石板街麵上經過的大篷車上,那些驚奇地指著半身人們指指點點的亡靈對視。
赤著胳臂蹲在路邊攤位上挑揀煙草的魁梧獸人,驚愕地扭過脖子,金色瞳孔在駕車的守夜人和車上的亡靈之間反複橫跳。
平日裏沒少看見傭兵們拉著各種珍奇魔獸招搖過市的水手區本地住戶、商戶們,表現倒是比其他街區的市民好得多,至少沒有慘叫著抱頭逃竄……但也沒人能心大到若無其事地繼續手頭的事兒,呆若木雞地僵在原地,對勻速駛過的三輛大篷車行注目禮。
原本嘈雜的水手區,仿佛出現了一個詭異的、能移動的靜音結界,拉著亡靈的大篷車駛到哪,哪兒就會驟然間清淨下來……
駕車的守夜人們板著一張了無生趣的臉,機械地抖動馬鞭。
這種比領主大人出殯還肅穆的場麵,估計會成為這幾位守夜人終生難忘的回憶。
唯一不受這種詭異氣氛影響的,是車上的亡靈。
這幫家夥就像是不懂得看人臉色、不知道它們的出現給本地人帶來多大的困擾一樣,依舊興致勃勃地趴車廂上朝外打量,朝每一個它們感興趣的人類或異族指指點點。
“我靠精靈族不應該是全族帥哥美女才對嗎,這些精靈NPC長得好普通啊,建模是對精靈族有歧視嗎?”
“矮人族跟《魔戒》裏的好像啊。”
“感覺這裏比主城還像主城啊喂,主城根本看不到幾個異族NPC的。”
“可能是因為異族劇情沒解鎖的關係?再更新幾次版本可能主城也會有異族NPC了。”
“也不知道狗策劃啥時候能開放新種族,隻能選亡靈太蛋疼了。”
“嗎的公測死活不開,新地圖一個個的放出來,還個個地圖都搞得這麽占資源,這遊戲還能不能好了!”
“就是,搞這麽多沒屁用(沒任務)的NPC還不如多開放點賬號呢,我哥們錯過二次內測申請,每次跟我一聯係就是問到底啥時候公測,我都快煩死了。”
穿個小半個水手區,大篷車可算是來到了目的地洗衣巷。
所謂洗衣巷,其實就是一條臨著巴賽洛河支流河道的巷子,河岸邊全是本地人承包的洗衣場,拉著數不清的晾衣繩、晾曬的織物從巷子口連綿到巷尾;半個摩西港需要清洗的髒衣物都集中到了這條巷子,養活了數千名洗衣婦、洗衣工。
馬車駛進洗衣巷的時間是(異界時間)下午四點,雖然天上還掛著太陽,但支流的河水依然冰冷,站在石板水池和河堤台階上漂洗衣物的婦人在水裏呆會兒就得上岸緩和下被泡得發白的雙腳,再抿一口口感差勁的烈酒驅寒。
亡靈們的到來讓洗衣婦和洗衣工們驚愕地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看清楚駕車的人穿著守夜人製服後才稍微冷靜下來。
從12年前起在洗衣巷發生的持續失蹤案,教會嚴令對外封口,但在這條街上討生活的人不可能保持絕對緘默,丈夫叮囑妻子、母親叮囑子女,暗中將事兒傳了下來。
尤其是四年前教會修築高牆徹底封閉了38號洗衣場後,整個洗衣巷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沒什麽事兒絕對不往那邊走,就算有事兒也要遠遠繞路。
滿載亡靈的馬車駛過,這些終日泡在髒水裏討生活的人才低聲私語:“教會是要來解決‘那兒’的事了嗎?”
“拉了好多亡靈過來,是想用亡靈去對付那裏麵的怪物?”
“有用嗎……不會反而留下一堆亡靈在這條街上吧……”
“誰知道呢……”
在洗衣工們畏懼又期待的目光中,三輛滿載亡靈的大篷車駛到一處突兀的青磚圍牆前。
這堵圍牆高度接近四米,頂部倒插著碎玻璃片禁止翻越,牆下還拉了一圈掛著倒刺的鐵絲網。
不等守夜人停穩馬車,坐馬車坐得早就不賴煩的玩家們就呼啦啦往下跳,用不著“監工”的守夜人催促,這幫亡靈便十分積極主動地動手把帶倒刺的鐵絲網拉出能通行的口子(骨頭不怕倒刺),嚐試起攀爬起近四米高的圍牆來……
守夜人隊長張開嘴巴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扒拉開擋路的亡靈穿過鐵絲網,走到當初封禁此地時留下的唯一出入口前,掏出鑰匙。
“別爬了,NPC能開門!”楊英一看,連忙招呼跟沒有著力點的圍牆較勁的玩家們。
“哦哦。”行者玩家們立馬退了回來,“難怪有NPC跟著,這牆完全沒法翻。”
守夜人隊長費了點兒力氣把有些生鏽的大鐵門推開,也是完全不用他催促,亡靈們就特積極主動地往門裏鑽……
守夜人隊長:“……”
他都搞不明白這幫亡靈是純粹心大、不怕他把它們鎖在裏麵,還是真就頭鐵不怕死了。
眼見四十多個亡靈一點猶豫沒有全進了圍牆內,跟隊長一起來監視這幫亡靈的四個守夜人也靠了過來。
“隊長,要跟進去嗎?”其中一名守夜人問道。
隊長沒出聲,先扭頭看向隊員中最年長的一位。
這位最年長的守夜人……就是當年曾經調查過此事的“獨眼”。
時隔多年,守夜人“獨眼”顯然對這兒還有心理陰影,五人中,他的站位是離圍牆上的鐵門最遠的一位。
“最好不要。”獨眼對上隊長的視線,緩緩搖頭,“這裏麵究竟有什麽東西,我們仍舊一無所知。”
檔案封存後的這些年裏,獨眼每年都會複看一次當年自己整理出來的調查報告,從頭梳理當年的調查過程。
但無論如何仔細梳理,獨眼也始終無法判斷,盤踞在38號洗衣場的、讓前前後後幾十個大活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東西”,究竟是一種特殊的“現象”,還是某種未知的危險生物。
隊長點頭,上前將鐵門封鎖,幾人隻在離鐵門有段距離的安全地帶耐心等待。
以其說是接受獨眼的意見,倒不如說隊長也認為踏足38號洗衣場是過於冒險的行為——封禁此處後,守夜人也曾幹過抽掉封皮欺騙民間驅魔人來這兒“趟雷”的事,而那幾個被高額賞金衝昏頭腦、冒冒失失地進入裏麵的驅魔人,三個人在裏麵摸索了半天又茫然地退出來,什麽也沒發現,最後一個則是進去後就音訊全無,就此失蹤。
為何有人能全身而退、有人會無故失蹤,這其中的區別,守夜人至今沒有頭緒。
進入圍牆內的玩家們,倒是暫時還沒發現能讓他們團滅的危機……
“這地方真破啊!”這是玩家們共同的念頭。
接引河水流到洗衣場內的水池因多年沒有引流流動的河水,已經變成髒兮兮臭烘烘的汙水池,水池邊上散落著些散架的木盆、木桶,掛晾衣繩的竹竿已經腐朽,提供給工人居住的木棚屋子和放置髒衣服的庫房門窗大開,屋頂上那些混合了泥巴的蘆葦麥稈因多年沒有維護替換爛出大洞,垮塌得不成樣子。
但除了足夠破舊荒涼,也就沒有別的了。
要不是被高聳的青磚圍牆鄭重地圍起來,這地方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側目之處……就是個被廢棄的洗衣場罷了。
一幫玩家撒開腿滿場搜索,有人在破破爛爛的木棚子裏鑽進鑽出,有人拿武器敲地麵、試圖找到地窖地下室什麽的,有人拿掛晾衣繩的竹竿捅渾濁的水池,還有人嚐試動手拆屋……
很不謹慎、超級莽撞地把被守夜人視為龍潭虎穴的38號洗衣場搜了個底朝天,玩家們唯一的發現是——在腐朽得一腳一個坑的棚屋閣樓上,有玩家搜到了幾枚用破布包起來的銀幣,也不知道是誰藏在這兒的私房錢。
“什麽都沒有啊!”鑽得骨頭架子上全是灰塵的唐葭插著腰氣呼呼地道,“別說BOSS了,連根BOSS的毛都沒有!”
“試試關鍵詞吧。”熵不增揮手示意其他人離她遠點,朝著空氣喊話,“我來找肯特·班奈特,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嗎?”
全團玩家的注視下……什麽也沒發生。
“誒?不對?”熵不增抓了抓腦殼,又把任務文本裏提到的失蹤NPC名字全喊了一遍。
依舊什麽也沒發生。
“看來不行,沒得捷徑走。”妙筆生花歎氣道,“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從頭調查吧。”
“這一天任務下來時間光花在坐馬車上了。”唐葭蛋疼地道,“這遊戲的任務能不能直接一點,刷BOSS出來讓人打就完事了,搞這麽多事幹嘛啊!”
“沒辦法,玩遊戲就是這樣,要麽逼肝,要麽逼氪。”秦冠搖著頭,打頭往鐵門方向走。
“我得下線上個廁所,誰幫我帶著下我的骨頭?一會我就上來了。”有在線時間蠻長的玩家叫道。
“——等等!!”熵不增本來是隨大流往外走的,視線掃過小夥伴們,她忽然發現哪裏不對,猛然停步。
“青月你有發現?”妙筆生花眼睛一亮。
熵不增又重新掃了遍在場的人,打開團隊麵板看了一眼,嘶地吸了口氣:“橘貓不見了!”
“嗯?”妙筆生花一愣,趕緊打開團隊麵板,“咦,橘貓怎麽不在團裏了?”
“誒?他在線的啊?”楊英吃驚地看了眼好友列表。
“我給他發個消息。”熵不增打開好友列表,點開橘貓老板的私聊窗口,迅速發了條信息過去,“橘貓你在哪?”
沒幾秒,橘貓老板就回話了:“啊?啥意思啊青月妹妹,我不是跟你們在一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