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利鎮是個流動人口很少的小鎮,遠離陸地商隊過境路線、周圍又沒有什麽像樣的礦產,手工業上的發展也並不比塔奇亞領北部其它鎮子優秀,總體而言,是個寧靜的、生活節奏緩慢的小地方。
鎮上體麵點兒的人家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除了原來的領主卡特子爵家,就隻有治安官奧布裏家、經營家具廠的工廠主摩根家,和經營麵包房的伊萊男爵家。
卡特宅和奧布裏家且不提……工廠主摩根和經營麵包房的伊萊男爵,也沒少被亡靈“登門拜訪”;因他們兩家的宅子比較大、看上去不像是普通鎮民住處,這種“強製串門”的次數還不少……
伊萊男爵家的大宅位於鎮中心,與鎮政廳毗鄰;因曾被亡靈數次上門之故,不堪其擾的伊萊男爵已經帶著妻子兒女搬到鄉下去躲災了,家中隻留了一位老管家和一個男仆看門。
殷正亮教授和齊天上門時……看家的男仆“嗷”了一嗓子便從仆人房裏衝出來開院子大門,緊接著又一邊高叫著管家的名字、一邊滿頭大汗地跑向主人家的正屋,忙不迭地將所有的門都打開。
殷正亮教授:“……”
齊天:“……”
在男仆和老管家苦大仇深卻又無能為力的悲憤注視中走進伊萊宅,殷正亮教授心情複雜地吐槽了句:“得,好端端的跨位麵交流,咱們給混到鬼子那地位了。”
齊天緊緊閉著嘴巴,一個字兒也不往外蹦。
這位伊萊男爵吧……是位在市政廳有姓名的人物——能先後在楊秋辣手清洗、玩家全領犁地、市政廳翻舊案搞清算這三輪地獄淘汰模式中幸存下來的本土貴族,是完全可以用鳳毛麟角來形容的,自然也能在國家隊這邊有姓名。
算上伊萊男爵,塔奇亞領全領現在還能保住家業過日子、沒被抄沒家產也沒給抹掉爵位的舊貴族,攏共隻剩三家……
當然了,這三家小貴族能幸存的最大的原因是:無封地,無實權,在舊貴族集團中的地位幾近透明。
也就是……沒錢,沒權,沒私兵。
例如伊萊男爵,就是在格凱特安伯爵當道的時代完全混不出頭的人物——他們家幾十年前就被同鄉的卡特子爵家壓製得喘不過氣來,封地全被吞並、祖先留下的財產隻剩下兩座小農場,一度窘迫到連現任男爵結婚時操辦婚禮的錢都拿不出來。
這位伊萊男爵倒也很清楚新西利鎮不太可能容得下他們家做大做強,索性一門心思做起了麵包工坊、再不摻和名利場那些破事……這倒是意外地讓他們家因禍得福,避過了這一次麵向全領封地貴族的傾天之禍。
伊萊宅這座祖先傳下來的大屋看著還算輝煌,但內裏顯然沒法跟那些實權派貴族相比,可以用樸素來形容……客廳掛的窗簾甚至是補過的。
玩家們騷擾過幾次伊萊宅,覺得這個沒牌麵的路人貴族(主要還是看著不闊氣又不能抄家)跟任務沒啥關係就不來了,國家隊肯定不能這麽大意。
在市政廳看過伊萊男爵家庭成員資料的殷正亮教授,就很負責地將伊萊宅仔仔細細過了一遍。
比較遺憾的是……伊萊家大約已經有很多年人丁不旺,空著的房間很多,查不出什麽來。
調查過伊萊宅,就到了開辦家具廠的工廠主摩根家了。
摩根家並不是貴族,隻是跟卡特家有少許親緣關係——被楊秋親手幹掉的那位卡特夫人,她的小姑子(丈夫的妹妹)嫁到了摩根家。
如今這位工廠主摩根先生,按親緣來算得叫卡特夫人舅媽……雖然卡特夫人看起來似乎比這位摩根先生還年輕就是了。
卡特家被回收封地、家主卡特夫人(丈夫已經多年前去世)被幹掉、居住在克裏克城大宅中的卡特家全家被捕,這消息傳到鎮上時可把摩根先生嚇得不輕;還好他們家確實跟卡特家少有往來(主要還是高攀不上)、隻曾經得到過一筆資助,而新市政廳並沒打算追究這層關係,讓摩根先生暗暗鬆了口氣。
雖然這口氣也沒鬆上多久就是了……大批亡靈湧向新西利鎮時,與卡特家勉強能扯得上有點兒關係的摩根家可也被騷擾得不輕。
房子蓋在新西利鎮郊區的摩根宅,在自家客廳裏抽煙鬥休息的摩根先生,隔著窗戶看見有亡靈上門,一口濃煙全給嗆到了喉管裏。
“快、咳咳咳!快去人開門!趕緊!咳咳咳!!”已有五十多歲、並不年輕的摩根先生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嘶聲竭力地指著工廠大門喊。
摩根家的住宅與工廠是蓋在一起的,共用圍牆和大門,工廠堆放晾曬木頭和半成品家具的廣場就是摩根家的庭院。
蹲在廣場上給家具上漆的工人,連忙撒開腳丫子衝大門奔過去……
殷正亮教授進入工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個宛如地下黑作坊的三無產品加工現場。
所謂廠房,是挨在一起的兩間長排土房子,土牆前麵立著的工具架上擺滿木工用具,一群光著膀子(四、五月份的萊茵王國氣候已經炎熱起來了)的工人揮汗如雨地在簡陋的工作台上加工各種家具組件。
防割工作服是沒有的,勞保手套更沒有,工人唯一的防護就是肚子前麵係的那塊髒兮兮的皮圍腰。
組裝好的家具,如椅子凳子桌子櫃子床沙發架子等,從“廠房”裏搬出來挪到地表都沒夯實的、坑坑窪窪的廣場上,就開始用紗布磨去毛刺、上漆晾幹……
負責磨毛刺、上油漆的工人,甚至都不是成年人——像是跑來給他倆開門的這個油漆小工,個頭還不到一米四。
“還興用童工的?”殷正亮教授目光炯炯看向齊天。
“呃……塔奇亞這邊未成年人入學工作還沒展開……”齊天冷汗刷刷地淌。
“行吧。”殷正亮教授沒說什麽,抬腳邁進堆滿雜物的小廣場上。
摩根家的住宅,與鎮中鎮民住宅相比並不顯得如何出色,唯一的優點,就是足夠大——占地約莫在三百平左右,單層磚木結構,前門對著廣場,側門開在“廠房”方向。
側門前有個挺簡陋的、大約是給工人烹飪食物用的棚子,棚子裏麵倒是收拾得還算幹淨,碗盤勺子叉子都用竹筐裝著,有兩個包著頭巾、係著圍腰的女人坐在棚子前,一個在洗土豆,一個在用小刀削蘿卜皮。
倆亡靈進入院內,正洗土豆那個年輕點兒的女人一聲低呼,緊張地衝站在窗口、如臨大敵地瞪著倆亡靈看的那個老年男性喊了一聲“爸爸”……看來是摩根先生的女兒。
殷正亮教授麵無表情地接受原住民們的集體注目禮時,又一個看上去年紀也不大、應當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壯年男性提著斧頭從側門裏衝出來,暴躁地大罵著往倆亡靈衝過來。
這個青壯年男性的罵聲也有比較重的塔奇亞口音,再加上情緒激動,殷正亮教授隻能勉強聽得出“滾”、“混蛋”之類吐字比較清晰的單詞……
他理所當然沒能順利衝過來,才剛跑出側門就被洗菜的女人和旁邊的工人一擁而上死死抱住、不由分說地將他拖走了。
此人被拖走期間,還在不住高聲叫罵著“拚了”、“放開我”之類的話。
殷正亮教授麵無表情看向齊天。
齊天擦了把冷汗:“……呃……這家的兒子好像當過見習傭兵,之前有一次主動進攻了來調查的玩家,結果武器被玩家搶了,還差點被玩家綁走……準備綁他的時候彈了扣聲望警告,這才沒成。”
殷正亮嘴角一抽。
好吧……他可以理解跟老耿和老劉他們一起“兼職”在線GM的那些老熟人,為啥個個提起玩家都是一臉的一言難盡了。
“這個領主楊啊……唉!”殷正亮搖頭歎了口氣。
這位老教授對把這個異界當成遊戲的玩家們的意見,必然是沒有對領主楊的意見大的——要不是那個亂來的家夥把這個異界偽裝成遊戲、任由那些小年輕亂來,哪能有這麽多事!
摩根家的家具廠,很有那麽點兒家族式創業的味道……工人大多是與摩根家有親屬關係或是熟悉的鄰居親朋,摩根先生本人也是個製作家具的好手——這個從客廳裏走出來親自盯著倆亡靈的男主人,肚皮上同樣係著一條沾滿木屑的皮圍腰。
摩根太太和女兒一起在給工人準備午餐,摩根先生的小兒子,也蹲在廣場上和其他半大孩子一塊兒給家具磨毛邊、上漆……
換言之——這是一戶怎麽看都不太可能跟卡特家保持親密聯係的、挺樸實的人家。
殷正亮在亂糟糟的廠房裏轉了一圈,這才踏進摩根宅。
摩根家屋內的陳設也挺普通……看上去和城裏的中產人家相差仿佛,並沒看見太過名貴的擺設;他們家也不像是追究精致生活的人家,連臥室的地毯上都能看到木屑。
殷正亮教授將摩根家的房間都轉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麽,大步直奔側門外的那個半露天的廚房。
在摩根太太和她女兒又畏懼、又嫌惡的目光下,殷正亮教授伸出髒兮兮的骨爪,翻動人家疊在木框裏的餐盤……
齊天在旁邊看得欲言又止。
就……要是提醒老教授注意他現在用的是骷髏架子軀體、接觸原住民的餐具會讓原住民更加不快,也不知道會不會惹人家生氣?
殷正亮教授大約是真的忘記了自己現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把人家洗幹淨的餐盤碗勺翻得亂七八糟,又急匆匆倒回屋內,跑向那間與客廳連在一起的室內廚房。
摩根家大約已經有很多年都是跟自家工人一樣利用露天廚房,這間室內的廚房很久沒有開過火了,隻被當做儲存糧食的儲物間來用。
廚房的櫃子裏,放著一些備用的餐具,有餐盤、碟子、湯碗、叉子、湯勺等等。
從櫃子角落裏,殷正亮教授翻出來了……兩個隻有成年人的拳頭大的小木碗,和小孩子用的湯勺。
殷正亮略做沉思,抬頭從窗口打量了下廣場裏那個看著有十五、六歲大的摩根家的小兒子,沒有急於下結論,起身跑向摩根家小兒子的房間。
因摩根宅占地較廣的緣故,幾個孩子的房間都挺寬,小兒子的臥室就差不多有此前調查過的奧布裏家的主臥室大。
殷正亮教授讓齊天幫忙把床挪開,齊天一言不發照辦。
摩根家過日子不太細致,也不知多久沒有換過的、油汙灰塵厚重的地毯下,木地板上都出現了少許的黴斑。
殷正亮教授自然並不關心別人講不講衛生,卷起地毯後……他的目光頓時犀利起來。
木地板上隻要擺放家具超過一年,就會留下明顯的痕跡。
這種痕跡雖然可以用技術手段消除、掩蓋……但摩根家顯然不是會講究這種細節的人家。
果然,小兒子的房間裏,地毯之下,還留著深深的、比那張挪到牆邊的小床要大得多的雙人床印痕。
“果然……老張的擔心是對的。”
殷正亮教授歎息著放下地毯,心情一點兒也沒有因找到佐證而放鬆,反而更加沉重了。
跟了他一路的齊天到這功夫還是一頭霧水:“教授,這是……這啥啊?”
“有人被蒸發了。”殷正亮教授簡潔地道,“伊萊男爵家不好說,他們家人口本來就少。那個世襲治安官的奧布裏家,和這個開家具廠的摩根家,都有家人沒了。”
齊天:“??”
“奧布裏家的車庫,是住宅的格局。”殷正亮教授道,“內隔間應當是臥室,外隔間是客廳起居室和廚房,閣樓雜物間,廁所和浴室是跟奧布裏一家共用的、兩棟房子中間那個小木屋……馬車應當是停在院子裏,秋千和房子中間那塊空地。”
齊天一臉震驚。
“從車庫外牆麵的牆皮剝落狀態來看,那間建築應該落成有十年以上了。維斯福特·奧布裏十一年前兩次到守夜人那裏報案,應當是在那個時候隱約感覺自己的親人不在了。”殷正亮教授再次歎息,“但有某種鬼東西幹擾了他的思想,讓他有苦說不出,隻曉得本能地找守夜人求助。”
“至於這家人……”
殷正亮教授扭過頭,看向走廊上一臉煩躁地盯著他們的屋主摩根先生。
“他們可能……沒發現到自家少了人。”殷正亮沉痛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