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質,亦非能量;非實體,亦非虛幻——超出人類理解範圍的上維生命體,其存在隻能以“存在”來定義的意誌,稱之為……神。

而楊秋,此刻正幸運或不幸地……與“神”對視。

當楊秋將意念從“北部灣臥龍”這名玩家的錨點上轉移到“愛拚才會贏”的錨點上時,那以不可形容的形態、方式“存在”於物質位麵的“神”,同步旋轉白模般的“頭顱”,將視線往楊秋意念所在方位投來。

這次,祂投來的視線不再像是“看向”北部灣臥龍時那樣好奇、無害,仿佛帶著某種探究之意。

楊秋本能地將意念從玩家錨點處抽離。

倉促退出精神矩陣,冷汗才後知後覺地從楊秋的額頭上緩緩滲出。

隨之而來的……是靈魂割裂般的疼痛。

眼前能看到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隻有那對看上去似乎很可笑的、ET般的大眼。

這雙可怖的眼睛已然經由剛才那次“對視”強行印在了他的腦海裏,正無意識地汙染、侵蝕他的精神、靈魂。

“果然很不妙……”

楊秋強忍著頭痛欲裂、靈魂像是急切地試圖與身體分家般的強烈不適,揮手拉開時空裂痕,咬牙投身入內。

穿過時空裂痕進入地球位麵,那來自古神意誌的凝視感才稍稍緩解。

楊秋鬆了口氣,忙不迭奔向房間,打開電腦,點開收藏夾裏的燃向PLA混剪……

連續刷了兩個點擊量過千萬的燃向PLA視頻,留在楊秋靈魂深處的那抹“異物感”強烈的印痕才漸漸淡化。

緩過勁兒來的楊秋,這才有精力去思考對策。

那道古神意識體,隻是上古神祗意誌的一部分,“凝視”的破壞力較為有限;就算不能借助地球位麵的無魔規則和楊秋本人從小堅信、穿越後更加堅信不疑的華夏精神信仰錨點,咬牙挺會兒、多痛苦兩天也能扛過去。

當然,如果是本土施法者,可沒法兒像楊秋這樣百毒不侵……換成是金斯利或是別人,被對視那一眼基本也就廢了。

讓楊秋最感覺棘手的,是那道古神意識,能透過玩家錨點發現到他——這就讓楊秋失去了較為安全的、觀測這道古神意識的窗口。

神,為意誌載體;神分裂的意識,也是意誌的一部分。

僅僅是發現“祂”的存在,對於人類而言,就已經是一種災難。

楊秋不可能拿玩家的精神健康冒險,想辦法讓玩家能“目睹”到古神意識這種損招絕對不能上。

在不可觀測的情況下,要如何精準定位那道古神意識、找機會送丫回虛空,就變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嗯……?等等——”

竭力想著處理辦法的楊秋,忽然想到了一個重點。

那道會對玩家好奇的古神意識,毫無疑問是有自主意識的,並非處於完全渾噩狀態。

考慮到新西利鎮的異狀保守估計至少持續了五十年上下,那麽這道古神意識在滯留當地期間恢複一定的自主意識,並非不能解釋。

那麽問題就來了……恢複自主意識後,這道古神意識為何沒有索求信徒?

能將意識分裂出一部分、投射到物質位麵來的古神,不管瘋到哪個程度,索求信徒、獲取錨點、逃離虛空都必然是本能。

但在新西利鎮,並沒有野生教派活動跡象——除了明麵上信金幣女士的、暗地裏信低語者的,並不存在第三類“它信者”。

“首先……可以排除低語者教派對此知情。如果低語者教派知道新西利鎮藏著這種會對高階施法者造成致命打擊的大殺器,必定會想辦法將我引來此地,而不是試圖獻祭全城居民來與我對抗。”

“其次……金幣教會知情的可能也不高。”

金幣教會確實有任由塔奇亞領糜爛的過錯,但要說金幣聖地故意縱容古神意識為禍,這也是比較偏頗的——還是那句話,這個位麵的正神教派頭頂上是真的有神在看著,下限比地球位麵那些動輒以宗教之名為戰、為權為利割裂底層民眾鼓勵平民互害的偽神教派高得多。

要是克裏克城上一代的守夜人沒受到塔奇亞領混亂的狀況幹擾、有精力和條件對新西利鎮進行徹查,那麽金幣教會會做出什麽樣的對策是可以預見的……一旦確定此地有疑似古神意識活動,教會絕壁會想辦法把新西利鎮全麵封禁起來、把這個鎮子連帶周邊村莊從地圖上抹去。

無強大的外力幹涉影響,一道恢複了一定自主意識的、能本能地規避暴露風險的古神意識,一不捕獲神使(就像楊秋當初被不知名古神觸角錨定)發展信徒,二不擴大影響輻射範圍……這確實很古怪。

“難道說……有什麽未知因素,讓給這道古神意識不能離開當地?”綜合以上考量,楊秋隻能得出這個讓他本人都頗感匪夷所思的結論。

這是前所未聞的,至少以楊秋的見識壓根不能解釋——無論是象牙塔還是正神教派的記載裏,驅逐或消滅古神投射意識的辦法無外乎地域封禁,或是刻意讓古神意識吞噬某個犧牲品的靈魂肉體後再將其有實體的載體消滅。

“意誌”是不可被消滅的,神戰中的落敗者隻會被流放虛空而不是被某位獲勝的正神消滅。

連正神都做不到,凡人更束手無策。

但“意識”的載體可以被消滅……這也是人類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

當然,這種消滅終究還是跟弑神有區別——被消滅了載體的古神意識,不過是重歸虛空罷了,談不上弑神不弑神。

楊秋並不是那種會“仁慈”到認為犧牲一個人拯救更多人絕不可行的人,其實他也動過不如往卡特林場投放犧牲品的念頭,反正手裏重刑犯一大堆……奈何古神意識也不是什麽載體都要,當初那個錨定他的不知名古神觸角就情願等他三百年也沒說隨便選個目標下手。

思來想去,楊秋是既想不通那道古神意識的反常表現,也拿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隻能搖頭歎了口氣,打開時空裂痕返回異界,先看看殷正亮教授那邊的調查進展再做打算。

楊秋這一來一回耽擱的功夫,殷正亮教授已經調查完卡特宅,正在走訪鎮上居民。

說是走訪嘛……其實也隻有走,沒有訪。

殷教授跟齊天走到哪個街區,哪個街區的鎮民就如臨大敵、避之唯恐不及,壓根就沒有跟他們這倆“煩人的亡靈”好好打交道的意思。

連續“走訪”了十幾戶人家,殷正亮教授才撈到個好歹能跟鎮民近距離相處的機會……

這座位於街區盡頭的民宅,是一棟鎮上少見的純木製老宅。

占地約有五十來個平方、總高度約四米左右的木製小樓分為上下兩層,一層麵朝大街的方向隔出來一間三十多平的袖珍門店,屋主勞倫斯夫婦在此經營著雜貨生意。

殷正亮教授走進掛著“勞倫斯家的雜貨店”招牌的小店時,頭發花白、正埋頭編製竹籃的勞倫斯先生低呼了一聲,下意識丟開手裏的竹片、身體後傾,擋在與他一起擠在狹窄櫃台內的太太身前。

同樣頭發花白、看上去也很蒼老的勞倫斯太太,驚恐地往進門的兩具亡靈看過來,但並沒有做出任何試圖起身逃跑的動作。

殷正亮教授視線下移,發現坐在竹編靠背椅上的勞倫斯太太膝蓋上搭著一塊破舊的毛毯,毛毯下部露出的雙腿明顯要比普通的中老年婦女細小,小腿處的肌肉萎縮到連褲管都撐不起來。

再將目光移到勞倫斯太太同樣明顯萎縮、但還勉強能算得上是正常的上肢,不難看出,這位太太或許是在早年間遭遇了什麽變故,導致下身癱瘓。

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殷正亮也沒法說什麽安慰之詞,隻能禮貌地衝兩位異位麵的同齡人點點頭,抬腳進入門檻內。

勞倫斯太太身體殘疾,勞倫斯先生的身材也很瘦小,抱起妻子避出去對他來說應當是比較困難的事,他隻能警惕地盯著不請自來的猙獰亡靈,盡可能用單薄的身體為妻子豎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齊天看不得這種場景,默默跟進店內,四處看了下,從牆角找到掃帚拖布,用行動證明自己並無惡意。

勞倫斯夫婦看到齊天拿起掃帚時還驚嚇了下,似乎是擔心這具亡靈用掃帚上的木柄充當武器;等看到這具高大的亡靈居然忙活著幫他們打掃起衛生,這對老夫婦受到的驚嚇更大了……

勞倫斯家的一樓大部分區域用來開雜貨店,餘下十幾個平方的空間內除了一間小小的臥室,便隻剩下擠在一起的廚房和廁所。

殷正亮教授略微查看了下一樓分割出來的區域,自己把靠牆放置的梯子反過來、駕到通往二層二樓閣樓的入口上,蹬蹬爬了上去。

閣樓並不是堆滿雜物的雜物間,相反,還被打掃得很幹淨,比一樓還幹淨。

殷教授神色一動,利落地爬進閣樓。

這個兩頭矮、中間高的區域,看上去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房間,床單鋪得很整齊,枕頭、棉被也很幹淨,靠出入口的方向擺著衣櫃、箱子;另一麵靠小窗口的地方還有一張小小的桌子,一把小孩子坐的沒有扶手的椅子,桌上甚至還放著本書。

殷正亮教授略微彎腰走到書桌前,近看之下,才發現書桌上的那本書並不新,連封皮都已經泛黃。

小巧的書桌雖然擦得很幹淨,但桌麵也因氣溫變化出現了明顯的開裂痕跡,油漆也已經斑駁……顯然,至少已經是多年前的老家具了。

殷教授意識到了什麽,轉過身檢查床和衣櫃。

看上去鋪得很平整、保持得很好的**鋪蓋,纖維已經明顯的泛黃老化;殷教授隻是輕輕拉了下床單,竟拉出一道明顯的撕裂開口來。

衣櫃裏放置著幾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孩子衣物,織物纖維也已經有明顯的朽壞黴變現象。

這個閣樓的房間裏沒有任何照片,也沒有任何可以說明此間主人狀況的文字信息,但殷正亮教授依然可以做出判斷——住在這裏的小主人,應當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勞倫斯夫婦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個房間的原貌,但他們顯然無力阻止家具老化,織物腐朽。

“這家人記得過世的親人……也說不清是好是壞了。”

殷教授搖搖頭,準備下樓。

正當他準備去踩下樓的樓梯時……他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什麽信息。

殷教授猛然回頭,重新看向那張靜靜地擺在閣樓窗口前的小書桌。

那本封皮泛黃的書,端端正正地擺在書桌右側,能讓小主人伸手就能觸摸到的地方。

“書本……書本——等等,這個異界的書籍,可不像地球上那樣常見啊!”

殷教授再次跑到書桌邊,將書本拿起,翻開。

精神矩陣可讓地球人看懂異界文字,這本書上內容並不複雜,隻是一些麵向兒童的、簡單的寓言故事。

書內扉頁上,印著個花哨華麗的家紋紋章,還有一行手寫的小字:

“卡特子爵贈予優秀的新西利少年卡爾·勞倫斯,新曆988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