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骨性寒的老爺子
李無言一行趕回儺城,第二天上午就給書記歐陽山作了匯報。歐陽山也認為走“聯合路線、專家路線、領導路線”是正確的,所以在聽取匯報之後,他便改變了去省城聯係項目的計劃,通知在鄉下檢查工作的市長和常務副市長速速趕赴楚巴,與爭鐵辦的同誌一道連夜向市委書記和行署專員匯報。
李無言自己帶了車,苟東方坐在他車上。夏自溪沒有帶車,就和易水寒坐在歐陽山的車上。上車後,李無言感到有些疲倦,因為這些天酒喝多了。雖然他也知道喝酒傷身體,可是又不能不喝,為了這條巴儺巫鐵路,他已經什麽也顧不得了。車剛一出城,他就眯上了眼,但是隨著車速加快,彎子又多,卻怎麽也睡不著。可他依舊眯著眼睛,在想那些事兒。
李無言知道,這次雖說是去向地委書記穀寒和行署專員謝飛煙匯報,事實上,最終做主的還是行署專員,不說謝專員完全把地委書記架空了,至少在人事方麵還是謝飛煙說了算,畢竟他掌握著楚巴的經濟命脈;再說,這也是前任地委書記給謝飛煙留下來的人脈關係。在楚巴,大凡跟其他地區一樣,很多外來的地委書記與行署專員幾乎都尿不到一個壺裏,除非那個書記有背景,比較強勢。當然,謝專員之所以如此霸道,主要是性格使然。早在儺城當書記的時候,謝飛煙就是個開拓性人才,他搞的儺城開發、市政建設等大手筆,在當地頗有口碑。他在楚巴也是一樣,一路搞了幾次拆遷,建了幾個花園廣場,一下就將楚巴的檔次提高了,模樣有點像個中等城市了。似乎僅僅如此還不夠,幾年時間,他還破了好幾個大企業的產,接著又使那幾個大企業得以起死回生,他好像掌握著還魂術一樣,頗有幾分神奇。所以楚巴重要部門的一把手幾乎都是謝飛煙一條線上的人。他能在楚巴說了算,也就不足為怪了。背地裏,還有人給他取了個外號叫“老爺子”。叫老爺子不是說他人老了,而是指他的資格很老了,就像老爺子一樣能夠說話算數。
趕到楚巴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整個地區,儺城離楚巴最為偏遠,一個在北,一個在南,開快車也得四五個小時,要是遇上堵車,六七個小時也說不定。所以一到地委大院,地委秘書長易澄清就趕上前來,與老部下們一一握手,臉上顯得很和藹、也很親熱的,畢竟上次是他在儺城大放厥詞,出盡了風頭,也出盡了洋相。可如今他眼見“爭鐵”有了曙光,有了新的突破口,於是搖身一變,又支持起“爭鐵”來。自然這也隻是表麵文章,其實他內心裏還是覺得“爭鐵”僅憑一個地級市的力量,顯得太單薄、太不現實了。但是這次儺城的幾位主要領導是來給地委書記和行署專員匯報的,也就輪不上他插話了,他唯一的任務就是搞好後勤服務和接待工作。所以一見麵他第一句話就問:“大家晚飯吃了沒有?”大家都說吃了,在路上吃了,讓秘書長久等了。跟李無言握手的時候,他似乎已經不記得先前的不快了。李無言也裝著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手緊緊地握了握。因為他知道,易澄清的那番卵話,真正譏諷的對象其實不是自己,而是歐陽山,他是怕歐陽山在儺城搞出政績,影響他日後的升遷。自然,這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進了地委小會議室,地委書記穀寒和行署專員謝飛煙,以及市發改委的一把手等等都坐在裏麵了。歐陽山和田聲濤代表大家首先向領導們問了好,其餘的人就隻給領導們點頭示意一下,然後各自找準自己的位子坐下。會議由地委秘書長易澄清主持,他首先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指出這次緊急會議研討的議題就是如何解決儺城牽頭爭取巴儺巫鐵路的事。然後,輪到歐陽山發言,他具體匯報了儺城一年多來的“爭鐵”情況,特別是李無言帶領鐵辦工作人員在鐵S院取得的階段性成果;接著他又說,由於目前工作還沒有完全到位,申報方案也不太完善,致使巴儺巫鐵路沒能納入鐵S院的申報方案,如果要想在短時間內使巴儺巫鐵路順利地進入,目前還需做好三大工作:一是要將巴儺巫鐵路盡快納入“部省協議”和國家中長期規劃網;二是要有兩省一市的統一意見,並向鐵道部和國家發改委作好匯報;三是要進一步做好巴儺巫鐵路的規劃性研究工作。隻因時間緊迫,歐陽山希望地委和行署給予積極支持,爭取拿下申報第一關。
話音剛落,謝飛煙就說:“剛才歐陽山同誌已經講了目前的三大任務,這是當前的重中之重,刻不容緩。在此,我沒來得及跟地委穀書記商量匯報,就在這裏私自表個態:這項工作,地區今後就由我親自主抓。”大家立即鼓起了掌。謝飛煙擺了擺手,又繼續道:
“目前,我們還得重申‘爭鐵’的意義。這個問題要是沒搞清楚,很多東西都將理不順,一旦理不順就會成為一團亂麻。這種態度無論對工作、對事業都是極為不利的,更是要不得的,我們要予以堅決抵製克服。身為一個共產黨人,共產黨的高級幹部,將來又如何向人民去交代?所以我先囉唆兩句,希望在這件事上今後再也不要出現任何雜音。
具體來講,爭取這條線路,從銜接既有的路網來看有幾大建設的優勢:一是巴儺巫鐵路西連渝懷線,並通過渝懷和遂渝等線快速溝通成渝城市群;二是東接石長線,並通過石長線直達湖南長株潭城市群,可實現長株潭城市群與成渝城市群的直接對接,形成兩省一市間的快速鐵路通道。從銜接擬建和規劃路網來看,優勢更為明顯:因為巴儺巫鐵路西端經蘭渝線直達大西北,東端經杭長客運專線和向莆線連通南昌、杭州和福州等華東主要省會城市,經武廣客運專線向南連通廣州市,可形成西南、西北至中南、華北地區的東中西部快速鐵路通道。因此,修建巴儺巫鐵路在路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和作用。所以在‘爭鐵’的過程中,我們要打好‘少數民族’和‘革命老區’兩張牌,要走‘聯合路線、專家路線、領導路線’三結合路線。這次,正好我要出席省委全會,我將親自帶你們去向省裏匯報。”
大家鼓起了掌。這時地委書記穀寒才說:“剛才,聽了儺城方麵的匯報和謝專員的強調,我覺得儺城的工作幹勁足,思路對,工作到位。但我還需強調一點,就是大家一定要抓住國家調整中長期鐵路網規劃建設的難得機遇,全力以赴,艱苦奮鬥,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大家又鼓起了掌。李無言知道,地委書記穀寒這個名字是大有來曆的,據說他是根據宋代大儒周敦頤的一首七律《任所寄鄉關故舊》中“老子生來骨性寒,宦情不改舊儒酸”的詩句得來的。但在穀寒身上,似乎體現不出這一點,倒是用在謝飛煙這個“老爺子”身上更恰當點。這時謝飛煙又招了一下手,說:
“立即辦理文件,明天我們就去省城找省長匯報。”
第二天,正是4月27日,地區行署特事特辦,謝飛煙就帶著《關於支持巴郡—儺城—巫都鐵路納入國家“十一五”鐵路網規劃項目的請示》出席省委全會,請示省長簽批。
28日這天,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易水寒和歐陽山一行,頭頂烈日,手拿礦泉水,等候在省委全會的會場外。那會兒,似乎誰也沒有感到太陽的毒辣,都在悄無聲息地等待著。心情既焦急又渴望,但都沒有寫在臉上,隻暗藏在心裏。因為大家相信,省長一定會高瞻遠矚,大力支持儺城“爭鐵”的。果不其然,散會之後,謝飛煙便興高采烈地走了出來,舉著手裏的請示報告對大家說:“省長全力支持,字已經簽了。”歐陽山接過來一看,立即喜上眉梢,接著又讓大家傳閱。傳到李無言手上時,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眼。上麵果真是省長的批示:請省發改委辦理。
上了車,謝飛煙又帶著大家立即趕往省發改委。因為已經日中了,大家就近吃了個便餐,然後就在省發改委的大門口等待別人上班。仿佛度日如年似的,剛到下午兩點,他們就來到省發改委主任張千白的辦公室前,一見張千白主任,謝飛煙就大步流星地上前,跟張主任握手。張千白主任很和藹,跟大家一一握手後,說:“省長已經給我打電話了,說這事很急,我隻好趕過來了。”大家自是說了一些感謝的話,就隨張主任進了他的辦公室。裏麵很寬敞,擺有一張大辦公桌,一個書櫥,幾張皮沙發,專供接待客人之用。辦公桌上還插著兩麵小紅旗。可李無言環顧一周,發現最打眼的卻是那幾張掛在牆壁上的全國鐵路規劃網圖和全國高速公路規劃網圖。李無言很是感慨,他覺得自己想的與別人所想簡直有著天壤之別啊。
張千白主任看了看請示報告和省長的簽字後,又拿起話筒撥了一個電話。一會兒,交能處的負責同誌趕來了,張主任就對他說:“王處長,請盡快按省長的指示辦理。”
王處長接過報告,看了看,然後對謝飛煙他們說:“大家先到我的辦公室來吧。”謝飛煙就站起來跟張千白主任握手告辭。一行就隨王處長來到了交能處,進了王處長的辦公室。這辦公室與張主任的相比,雖然小了點,但依然氣勢逼人。李無言心想,強勢部門就是強勢部門,省、市、縣的差距簡直太大了,心底不覺自嘲起來。
當日,交能處就起草了《關於請將巴郡至儺城鐵路(遠期向東延伸至巫都)項目列入國家“十一五”規劃的請示》,並書麵建議省政府致函鐵道部。隻因“五一”長假臨近,而鐵道部和鐵S院又急需拿到省政府的文件,所以時間十分緊迫。剛出省發改委大門,歐陽山就討好地對謝飛煙說:
“謝專員啊,你看我們這一等就是幾天。我的時間還好說,你的時間就太寶貴了啊。”
謝飛煙說:“正是關鍵時候,我們可不能鬆勁啊。”
這時,李無言悄悄給苟東方使了個眼色,苟東方便走上前去。易水寒拿出攝像機開始拍攝。苟東方笑著說:“謝專員,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如今省政府辦理這個文件的負責人,據說與你還有點轉彎抹角的關係呢。”
“喲嗬!”謝飛煙忽地停住了腳步,“你倒說來聽聽?我還一點都不知道呢。”
苟東方說:“你不是在中央黨校有位同學嘛,他如今在衡州市當常務副市長,你忘記了?”
“哦,你是說趙大河趙副市長啊。”謝飛煙想起來了,他和趙大河在中央黨校學習時,省裏就隻去了他倆,兩人幾乎無話不談,已是知交。“可他又有什麽特殊關係呢?”
苟東方說:“省政府剛提的那個秘書長,是他堂兄啊。如果趙副市長出麵,這事也就是芝麻蘸糍粑,大有顆數了。”
“看來,我得親自跑一趟了。”謝飛煙點頭說,“那你們就隻好再等兩天了,到時候我們好碰頭。”剛要上車,他又對歐陽山說:“歐陽啊,你們儺城那個分管意識形態的副市長缺了,一直不見上報,你認為哪個接替最合適啊?”
“不瞞專員,”歐陽山笑著說,“不知道是上麵派人下來呢,還是從儺城市自己產生,所以不敢擅自做主啊。”
謝飛煙道:“我覺得從儺城產生比較好,儺城的幹部素質比其他縣市的都要高嘛。”
“還不是謝專員當年在儺城當書記的時候培養出來的嘛。”歐陽山奉承道,“現在輪到我用了,用起來很順手啊。我算撿了個大便宜了。”
“那好啊,我再給你推薦一個,如何?”謝飛煙見機,說道。
“謝專員考慮得比我們全麵啊,你說安排不就是了,說推薦我們可不敢當啊。你畢竟是我們的直接領導嘛。”歐陽山又急忙恭維一句。
謝飛煙說:“這可是組織部門的事啊,我們做領導的也隻能提幾個比較合適的人選,最後還得組織部門去考察。即便如此,最後還得向社會公示,讓人民群眾去監督,程序都是不能少的嘛。”
歐陽山知道謝飛煙心目中的人選是誰,但他不想這個人選先從對方的口裏說出來,於是搶先道:
“專員啊,其實我心裏也有個比較合適的人選,隻是不敢隨便提啊。”
“你怕什麽嘛。”謝飛煙笑著說,“有比較才有鑒別嘛,你先說說看。”
歐陽山故意道:“我怕提出來與領導心目中的人選有偏差,留下個不好的印象啊。”
“但說無妨。”謝飛煙索性關上了車門,他想知道歐陽山究竟想提哪路神仙。
“就是市計生委主任杜小眉同誌,不知道領導意下如何?”歐陽山大著膽子說。
“啊哈,英雄所見略同嘛!”謝飛煙頓時大笑起來,“我也是想提這個小杜,也就是東方同誌的愛人嘛。”
苟東方臉有些微紅,連忙感謝道:“感謝兩位領導給賤內一個機會,我在此先替賤內感謝兩位首長了。”就作了個揖。
“客氣了,客氣了!”謝飛煙說,“你們現在先回儺城辦事處吧,明天我趕回來再和你們商討。”這就上了車,徑直朝趙大河所在的衡州市開去了。
李無言和歐陽山一行也沒有閑著,都去打探消息,看誰還有比較特殊的關係。找來找去,還是覺得隻有謝飛煙和趙大河的關係比較鐵,最起作用。於是第二天,謝飛煙就把趙大河從衡州帶到了省城,與省政府的趙秘書長會麵,而趙秘書長也同意幫這個忙,可問題是放“五一”假了,具體辦事的時間也隻能等到“五一”後了。
謝飛煙銜接到此,也就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