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陸無為垂下眼瞼, 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他身上的傷還要休養幾日才能好,他知道,他急不得。
董氏是那樣高的一個龐然大物,他要查的可能是一片樹葉, 也可能是一根枝丫, 那樣細, 那樣小,一切都得慢慢來。
陸無為的眼前又浮現出時雨那張嬌俏可愛的臉。
他在想到時雨的一瞬間,無依的魂魄似乎汲取到了一種澎湃的,新鮮的力量,他望著自己身上的傷, 想, 遲早有一天,這些傷,他要十倍的還回去。
——
康佳王府。
時雨今日回康佳王府的時辰頗早, 天還未晚,她本想去與時雲說說話, 但卻被管家嬤嬤攔住了。
“世子正在與側妃商議成親的事宜呢。”管家嬤嬤麵上帶著幾絲笑意, 道:“現下怕是沒空。”
時雨是不敢見董側妃的,她害怕這個側妃,所以她老老實實的道:“那我過幾日再去見弟弟吧。”
隻是轉瞬間,她又記起來,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弟弟訂婚了嗎?
好似未曾啊。
也自那一日起,她便再也沒有瞧見過時雲。
但是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 並未激起多少漣漪。
她是個笨蛋小貓, 每天白天去陸無為的小院兒裏偷腥,晚上回來在榻間打滾睡覺, 偶爾跟趙萬琴顧青萍出去玩兒,小小的腦袋早都被擠滿了,根本沒有意識到管家嬤嬤那一日看著她的沉沉目光。
也幸而時雨沒有意識到。
若是被管家嬤嬤知曉了她已經知道了當初的事情,那她最後的下場,怕是與雪梅相差無幾——她這郡主的身份不過是空中閣樓,她比那丫鬟又強到哪裏去呢?
時雨對此一無所知。
她高高興興的等到了時雲訂婚宴的那一日,去了董氏參宴——按理來說,訂婚宴都是該在男方府中辦的,但是董側妃以“康佳王不在,故而回娘家熱鬧熱鬧”為由,帶著他們回了董氏。
其實時雨知道,董側妃是想給董氏做臉麵,以康佳王府的麵子,來抬高董氏的臉麵——一個王府的世子又怎麽樣?還不是要來董氏做宴!
但時雲和時雨都不能反抗董側妃。
他們倆分乘兩輛馬車去了董氏。
董氏的老宅坐落在麒麟街,占地極廣,亭台閣樓,水榭假山,且董氏的人也很多,上下祖孫三代都未曾分家。
董側妃是大房長女,光這大房裏,董側妃便有三個姐妹,兩個兄弟,這三個姐妹嫁出去後,兩個兄弟又娶妻納妾生了十幾個,董氏烏央烏央一群人,大的十五六歲,小的三四歲,懷孕的妾室數不勝數。
而董氏裏,共有四房。
這人數便數都數不過來了,說是一句香火鼎盛都小覷了,應當說是“石榴結子”,那是真的多啊!
一要辦喜事,嫁出去的姑娘們要回來,旁支的人也都回來,不用賓客,都能將整個董府塞滿。
這次與時雲訂婚的,是董府二房的嫡長女,小姑娘十五歲,據說才藝雙全。
時雨一到了董府,便被一大幫姑娘圍上了,一群人與她嘰嘰喳喳的說話,她連名字都叫不全。
董氏今日大喜,到了辦宴的時候,賓客更是極多,時雨在一群姑娘堆兒裏應付來應付去,極為疲累。
董氏這種大家族與康佳王府不同——康佳王府就隻有時雨時雲兩個人,沒什麽可鬥的,最好的東西都是他們倆的,但董氏,這裏的男孩兒女孩兒們什麽都要爭,大到學藝的機會,小到一朵珠花,打的頭破血流。
時雨一個外人看著都覺得心眼不夠用——她是個外人,對董府的事並不了解,但是難免有人想把她當刀,拉過來用一下,砍一刀。
她實在是不想摻和進董府那些事,便借著要去尋董側妃為由,從席麵上脫身,獨自一人走向董氏的待客前廳。
她打算去找董側妃說說話,亦或者可以見見那位還未曾謀麵過的弟妹。
但當她走到後院兒的時候,卻瞧見後院兒裏一片混亂,有帶刀私兵在院內狂奔,有人瞧見了她,高聲喊道:“安平郡主,有刺客闖入,您快進廂房裏藏好!”
當時她站在董府的圍廊之下,回眸一望,便瞧見一片鐵甲冰寒從她麵前呼嘯而過,她乍一聽聞到“刺客”兩字,頭皮都緊了一瞬。
她重活一輩子,就是要長命百歲平安到老的!沾上刺客就死翹翹了!
她白著臉,提著裙擺,趕忙鑽入了一個待客用的廂房中躲藏。
一般府內待客用的廂房都是一樣的,入門便是一張床榻,一張靠窗矮桌,一套屏風,時雨提裙躲在了屏風後麵。
屏風背麵便靠窗,時雨還將窗戶推開一小條縫隙,透過縫隙,可以看見董氏的後院。
後院內好多私兵在跑,他們腳步沉重,咣咣的踩在地上,偶爾外麵還會傳來丫鬟的尖叫聲,時雨又害怕,又好奇。
她悄悄地趴在了窗戶縫隙上,隻露出一隻眼,透過窗戶往外看。
窗戶是紫木雕花,上刷了朱砂紅漆,窗外栽種著幾株月季花。
她透過花苞與枝丫,能看見外麵的人影,但是外麵的人很難透過繁茂的花枝與半開的木窗看見她的一隻眼。
外麵人多,丫鬟被驅逐,私兵在奔跑,賓客慌亂的聚在一起,但是沒有一個人發現時雨。
這種“我看得見別人但別人看不見我”的感覺讓時雨覺得安全感倍增,她趴在窗戶後麵往外窺探,試圖看清董氏這一場風波為何而來。
她印象裏,董氏是京城一股清流,家中都是讀書的孩子,讀書明理,所以他們鮮少出去惹事,董氏也很少樹敵。
怎麽就鬧到大白天有刺客潛入呢?
也不知道董側妃和時雲怎麽樣,又是什麽人跑來董府行刺?
時雨本正抻長脖子在向外看的,但突然間,她所在的廂房被人推開了。
有人從廂房門外進來了。
因著時雨是躲在屏風後麵的,所以外麵走進來的人沒有意識到時雨會藏在這裏。
時雨當時跪在窗前往外看,跪的膝蓋都麻了,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時候,被嚇的一個機靈,還以為是刺客躲進來了,第一時間沒有敢出聲。
而屏風外、門內剛走進來的人,也沒想過這裏會躲著一個人,進門後便道:“世子,您可有受傷?”
時雨當時躲在屏風後麵,聽見這動靜,頓時鬆了一口氣。
是她的弟弟,和她弟弟的護衛。
她好幾日沒瞧見她弟弟了,不過她以前跟她弟弟見麵的次數也少,一般都是她在外麵瘋玩,弟弟在家中讀書,畢竟她隻需要拿著豐厚嫁妝出去嫁人,但是她弟弟卻要負責給她搞到豐厚嫁妝並且給她撐腰,所以她很少去打擾她弟弟讀書。
時雨一邊想,一邊看向屏風外,她跪伏在地上,屏風外麵的人看不見她,但她能隱隱看到外麵的兩個人影。
今日要訂婚的弟弟穿著大紅的雲錦束袍,若一團紅霞,一旁的護衛是暗藍色,像是一團沉甸甸的墨。
她打心眼裏相信這兩個人,她的弟弟單純善良,護衛忠心耿耿,兩人都是極好的人,時雨記得,那護衛還經常幫她雲中閣內的小丫鬟打水呢。
她剛想撐著地麵站起身來,告知他們倆她在這的時候,突然聽見時雲開口了。
“剛才跑進來那兩個刺客,其中一個,就是陸無為。”
時雨起身的動作僵住了,到了喉嚨口的話也跟著僵住了,隻有她的腦子一直在嗡嗡的顫。
陸無為。
時雲在說陸無為。
時雲早就認識陸無為?
時雨的手指都在發顫,似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聽見她的弟弟說:“今天一定要抓到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