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
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自天際落下,有一黑衣男子為一女童撐傘,緩緩走過南詔王宮那片寬闊的大理石地麵。
前方有人帶路,麗天殿就在眼前。
“王上,揭榜之人帶到。”
麗天殿傳來低沉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女童穿著青色襦裙,頭上的發綰起,隻斜斜地插著一隻銀簪,簪尾小巧玲瓏的墜飾輕輕搖晃,姿態端莊,目視前方,似乎帶著與麵容不符的成熟穩重。
這個女童就是鍾遇,而她身側為她撐傘的就是她的師弟鍾無逑。
蒙子揚見一男一女緩步從容走進麗天殿,男子卻站在了女子的後麵,眯眼審視了一番後問道:“你們誰是醫師?”
女子開口,脆嫩的童音:“我是醫師,他是我的助手。”
蒙子揚沉著臉色看著一旁帶他們進來的侍衛道:“這就是你給寡人找來的醫師?”
侍衛聽著語氣森涼的王上的聲音,嚇得趕緊跪地求饒,要知道他守著那懸賞榜守了整整三日才守到第一個敢揭榜的人,急急就帶進了宮,哪知道醫師竟然會是這個女童而不是那個男子。
“王上饒命,卑職失職,卑職也不曾想竟然會有騙子敢揭皇榜,卑職這就將他們打出王宮。”侍衛道。
“拉下去。”蒙子揚不耐煩地揮手。
“慢著!”
在場的奴仆同侍衛以及蒙子揚都被這個清脆的聲音吸引,聲音來自鍾遇。
隻見鍾遇麵色未改,脖頸微揚,一派沉著:“王上都未曾瞧見過我的醫術,怎就以貌取人,斷定我等是江湖騙子?”
“嗬,”蒙子揚冷聲嗤道,“寡人倒是想知道你一個幾歲的孩子,敢在寡人麵前大言不慚,可是沒人教過你不可藐視皇權弄虛作假招搖撞騙?”
“王上可曾聽說過藥王穀?”鍾遇負手道。
“傳聞手到病除,妙手回春,疑難雜症傷病頑疾皆不在話下的藥王穀?”蒙子揚道。
“正是。”鍾遇麵上神采煥發,叫人不可忽視。
“你是藥王穀什麽人?”蒙子揚道。
鍾遇朗聲開口道:“藥王穀嫡傳弟子鍾遇。”
蒙子揚一下子站了起來,麵帶質疑道:“藥王穀嫡傳弟子,就你,一個小女娃?”
“王上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我藥王穀之人絕不會招搖撞騙弄虛作假。”鍾遇道。
蒙子揚揮手示意那個尚且跪在地上的侍衛,侍衛會意,連忙出宮去查。
蒙子揚隻道:“你既然敢說你是藥王穀的嫡傳弟子,想來也是有幾分本事,寡人且先不管你是真是假,隻要你能救下月妃,賞金十萬兩,還可入職宮中,但寡人將醜話說在前頭,你若真是江湖騙子,這南詔王宮怕是進得出不得。”
“既然救不了是死,那救得了怎可隻值區區十萬兩,我要三十萬兩,不知王上應是不應?”鍾遇道。
此話一出,任誰都能察覺到從蒙子揚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暴戾氣息。
偌大的麗天殿仿佛連空氣都不敢流動,然而鍾遇卻絲毫未覺般傲然之姿挺立,令人無比惶惑,隻猜想小孩子果然不知深淺。
“好!”蒙子揚一拂龍袍,口中叫好,似怒氣陡消,然而後麵的話卻叫人頓時為那小女童捏了一把汗,“來人,將她同月妃一起送去廣月殿,月妃何時醒,就何時帶她出來見寡人。”
月妃醒來才可出,月妃不醒恐怕就是要一起陪葬了!
然而鍾遇隻淡定道:“我的助手必須跟我一起去,不然其他人我用不慣。”
“隨你,一應需求寡人都可以滿足,隻是你可別讓寡人失望。”蒙子揚道。
於是鍾遇同鍾無逑就被帶到了廣月殿。
廣月殿外重重把守,廣月殿內婢女眾多。
鍾遇在眾人近乎監視的目光下開始為段月禕診脈。
段月禕同她剛昏迷時的模樣無差,看著像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鍾遇診斷完畢後取出來懷中的一瓶藥,給段月禕喂了三粒。
鍾無逑在一旁看著,在聽到鍾遇說要銀針時立即將針包打開遞了過去。
在紮到頭頂的百會穴時段月禕似有反應。
一旁的一個婢女見狀帶了喜色,急忙去稟報蒙子揚,可她身邊另外一個婢女的臉上不僅絲毫沒有喜色反而十分焦急。
蒙子揚頃刻便至,卻見段月禕身上多處被紮了針,仿佛疼在他心裏似的,他怒喝道:“你紮如此多的針,若是害了她的性命怎麽辦?”
然而鍾遇視若罔聞,隻繼續紮針,片刻後紮下最後一針那段月禕竟然輕輕呻|吟有了醒轉之狀。
蒙子揚大喜,坐在了段月禕的床邊對著段月禕激動道:“月禕,月禕,你醒了?你睜眼看看寡人。”
段月禕緩緩睜眼,眉頭緊皺,似乎還十分難受。
蒙子揚的聲音讓段月禕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臉上,段月禕恍惚了半晌,才發現這裏已經不是玉龍雪山腳下的大帳。
她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那個婢女,那婢女正是方才目色焦急看著另外一個婢女去通知蒙子揚的人,那婢女衝著段月禕搖了搖頭。
段月禕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番,又將目光移向蒙子揚,未曾言語。
而蒙子揚完全沒注意到她們之間暗自交流了什麽,隻高興道:“你終於醒了,你想吃什麽,寡人讓他們去給你做。”
段月禕初醒,喉中幹澀,艱難道:“王上,月禕想喝水。”
於是有婢女將茶杯恭敬遞來,蒙子揚接過,扶起段月禕喂她喝水。
段月禕喝下幾口水後說話總算清晰了些,她問道:“我是如何醒的?”
“多虧了藥王穀的嫡傳弟子鍾遇,月禕,你可得好好感謝她,若非她,寡人都差點為你準備後事了。”蒙子揚道。
“藥王穀......”段月禕低聲重複,並順著蒙子揚示意的方向看去。
鍾遇將手抱在胸前,刻意擺出一副神氣的姿態道:“王上這下總該相信我不是江湖騙子了吧。”
蒙子揚理虧,道:“寡人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醫術,寡人先前允諾的一樣不會少,你可願意留在我南詔王宮任職,享大軍將俸祿。”
鍾遇同鍾無逑對視一眼,而後對蒙子揚道:“多謝王上好意,任職就不必,我等閑遊各方,隻為救有緣人的性命,但月妃娘娘雖然已醒,為防後麵又出現其他狀況,我願意在王宮待上一段時間為她除去隱憂。且我自小聽聞南詔王宮富麗堂皇景色優美,想在宮裏住上一月,不知王上可允?”
“這有何難!”蒙子揚豪爽答允,派人下去收拾出一座宮殿。
“那就多謝王上。”鍾遇拜禮,而後道,“王上,月妃剛醒,不宜說太久的話,還請王上早些讓她休憩。”
蒙子揚點頭,鍾遇便告退同鍾無逑一起去了安置他們的宮殿。
待收拾的奴仆走後,鍾無逑關上大門,坐回桌上,湊近鍾遇道:“阿遇,我們這樣是不是太危險了,若是讓那南詔王發現我們意圖不軌,將我們抓起來,難道指望青隱一個人來救我們嗎?”
“怕什麽,我們可是正大光明進來的,如此大好時機,怎能不把握住。”鍾遇又有幾分不悅道,“你怕死你自己走,我定然要完成阿言所托。”
鍾無逑軟下聲哄道:“我隻是擔心你出事,你這個模樣,叫我如何心安?”
“我比你都還大八歲,你的心智可不如我。”鍾遇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道。
鍾無逑突然就笑了,妥協道:“好,依你,我們藥王穀的大師姐,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想救誰我幫你救,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這才對。”鍾遇撇嘴,倒露出了幾分小孩子的模樣。
鍾無逑突然覺得他被萌到了,半晌移不開眼,許久後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如何做?”
“自然是想辦法探聽到離王的下落。”鍾遇道。
“我們隻知慎君夷進了南詔王宮,南詔王宮如此之大,憑我們兩人如何能找到他的所在?”鍾無逑道。
“阿言說離王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是當今南詔王失蹤六年之久的王兄靖淵王蒙子譽。”鍾遇道,“當年誰都知道,南詔王本該由蒙子譽來當,然而蒙子譽卻在繼承王位前失去蹤跡,這裏麵定然大有名堂,我們若放出消息,說蒙子譽已經回到南詔王宮,必然會引起南詔軒然大波,蒙子揚心虛之下定會舉止異常,我們或許就能從中發現離王的蹤跡。”
鍾無逑遲疑道:“此計雖好,可會不會將慎君夷在有夏的身份暴露?恐怕這不是有夏陛下想看到的,畢竟他國王子隱姓埋名多年,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居離王之位,身份暴露之後引起的風波恐怕不會比在南詔的小。”
“你總算肯動腦子了啊,”鍾遇臉上滿帶揶揄,“可你怎麽在我的事上就這麽幼稚,我都是多大的人了,你卻天天擔心我會走丟,我會出事,你怎麽不擔心我會被人販子給拐去賣了呢?”
鍾無逑一下子臉紅尷尬起來,囁嚅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擔心過你會被人販子給拐賣了呢......”
鍾遇一個爆栗向鍾無逑的腦門敲了下去。
而廣月殿裏,蒙子揚殷勤地同段月禕說了幾句,見她麵色不太好,便帶人離去,讓她安心靜養。
段月禕隻留下了一個婢女在旁。
正是方才那個同她暗自交流的婢女,這個婢女也是同她去到登嶽節,在段月禕昏迷時第一時間去通知蒙子揚的那個人。
蒙子揚走後,段月禕撐著的麵色就變得十分難看了,她冷言道:“怎麽回事?”
那婢女一下子跪了下來道:“娘娘,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五日後才每日在水中加了點娘娘您給的藥,娘娘先前一直未醒,南詔也果然無人查出娘娘中了何毒,可是王上他心急娘娘病情,從宮外找了醫師來,沒想到這醫師如此厲害,竟然一下子就能讓娘娘蘇醒過來。”
段月禕想起了在玉龍雪山那日蒙子揚撤去守衛後,自己思考了整整一夜,終於想出了辦法。
當時她分析蒙子揚定然是有了什麽辦法引出蒙子譽,說不定關鍵就在最後那日的七絕解憂花上,隻要讓登嶽節無法繼續下去,或者想辦法讓蒙子揚無法再親自舉行登嶽節,那便能為蒙子譽爭取一絲生機。
所以她威逼利誘眼前這個婢女,為自己下了一種很特殊的毒藥。
段月禕又刻意將蒙子揚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熙照宮上,讓蒙子揚誤以為熙照宮同她中毒有什麽關聯,進而帶她回到王宮。
段月禕利用的便是蒙子揚對她仍存的愛意。
是的,當她因為蒙子揚不帶她去登嶽節讓她陷入無盡閑言碎語的尷尬境地之事進宮後,種種跡象表明蒙子揚依然愛她,隻是放不下南詔王的麵子,所以讓她主動妥協。
既然蒙子揚還愛她,那麽便能繼續利用這份愛意幫到蒙子譽。
段月禕篤定熙照宮必能勾起蒙子揚的往昔回憶,從而讓他對蒙子譽手下留情,而自己的毒拖得越久於蒙子譽越有利,她讓婢女五日後慢慢給自己服下解藥,那麽十日後自己就會醒來。
可是現在不過才過去了六日。
事情超出了預期,也不知蒙子揚有沒有分心在自己身上,從而讓蒙子譽有機會離開南詔?
可段月禕未曾想過的是,就算她危在旦夕,蒙子揚想要殺蒙子譽的心仍在,天羅地網早已經布置好,不會因為蒙子揚的離去便失去效用,而段月禕也高估了過去那些美好回憶給蒙子揚帶來的影響。
那荷包中的隻言片語寥寥祈願,反而刺激了蒙子揚,蒙子揚心魔難消,南詔王難道隻能由蒙子譽來當嗎?
蒙子揚要證明他們全部都是錯的!
“你們所有人都認為他比寡人更優秀,更有資格做這南詔王,那寡人便讓你們看看,一無所有褪盡光華成為廢人的蒙子譽,還是不是你們心中一直追隨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