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子揚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怔愣片刻後突然就大哭了起來。
他撕心裂肺地喊著母妃二字,可是華延殿裏充斥著可怕的沉默,任憑蒙子揚如何聲嘶力竭,趙衾湘不能有絲毫回應。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趙衾湘方才不久同他說的話。
“慎妃妹妹懂醫,有許多姒弋國的不傳之秘,母妃很後悔,沒有多同慎妃妹妹學點藥理,如今想來是再也沒有機會學了。”
於是蒙子揚便去找了蒙子譽的母妃慎絕憂。
慎絕憂一心種出七絕解憂花,從未想過才兩月不見,趙衾湘竟然成了這個模樣。
慎絕憂為趙衾湘診脈,一直沉默不語,眉間卻越發凝重,蒙子揚突然向慎絕憂跪下去道:“慎妃娘娘,求您救救我的母妃,您的大恩大德,子揚願意用一輩子來償還報答。”
慎絕憂搖頭,見蒙子揚跪在地上滿臉淚痕求她的模樣,於心不忍,卻隻能將他拉起來道:“我最多隻能救得她三日清醒,三日後......”
蒙子揚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掉,隻無意識地道:“求您救我母妃......”
當日趙衾湘便醒來,慎絕憂同她說了幾句便離開,好讓蒙子揚同他的母妃能有時間多說幾句話。
蒙子揚麵上的喜色不過片刻便漸漸消失,因他知道母妃終究要去的事實。
但他強撐著在趙衾湘麵前不顯露。
而後出乎意料的,一向不喜他同他王兄來往的母妃,竟然在病**問起了蒙子譽。
“你王兄去了哪裏,為何不見他來找你?”趙衾湘道。
“弄棟城下了半月的暴雨,上奏父王請求增援,王兄主動請纓,便被父王派去弄棟城查看災情了,就在母妃生病後那幾日走的。”蒙子揚道,“兒臣本來也想同他一起去,可放心不下母妃,如今想來還好兒臣沒有去......”
蒙子揚的眼中畢竟帶了遺憾,他也想成為有用的人,想獲得別人的肯定。
趙衾湘做了蒙子揚這麽多年的母親,怎會不了解他心中所想,便道:“在母妃眼中,我的王兒一直是最優秀的,他們卻因為蒙子譽的存在,抹殺了你背後無數的努力,若沒有蒙子譽,誰會說你做得不好呢?”
蒙子揚以為他的母妃隻是在寬慰他,卻沒看到趙衾湘眼中那一閃而過陰狠惡毒的精光。
蒙子揚並不想放棄,他去求了太醫來,可折騰一整日,都說趙衾湘已經無救。
這一日就在無比低沉的氣氛中度過,直到第二日蒙子揚為趙衾湘端去一碗粥,趙衾湘狀似無意道:“慎妃妹妹的七絕解憂花,今天應該開了吧?”
蒙子揚反應過來,差點讓手中的碗掉在地上,他激動地道:“母妃,兒臣這就去求慎妃娘娘用七絕解憂花救您!”
蒙子揚匆匆跑出華延殿,向著虞光殿而去,而虞光殿的內庭裏,慎絕憂看著眼前卓然盛放的七絕解憂花,臉上露出絕美的笑意。
慎絕憂將花整株摘下,收到了盒子裏。
隨後慎絕憂卻突然感覺到一陣暈眩,讓她差點昏倒在地,恰在此時慎絕憂的貼身侍女清怡跑過來將她扶住。
“殿下,您這是怎麽了?”清怡擔憂道。
“無事,我歇歇就好了。”慎絕憂被扶著坐到了石凳上,隨後慎絕憂問道,“你怎麽進來了,是王兒他回來了嗎?”
“還沒呢,奴婢日日去打聽消息,若大王子回來,奴婢定第一時間趕來通知殿下。”清怡道。
“想來也是快了,他都走了這麽久了......”慎絕憂說著,麵色恍惚,似乎有些心神不濟,但她強撐著道,“可我不是叫你守在外麵嗎,你為何進來了?”
“是二王子,他跪在外麵,說一定要見殿下。”清怡道,“奴婢不敢做主,隻能進來找殿下了。”
“你扶我出去見他。”慎絕憂道。
蒙子揚等了半晌,總算見到了慎絕憂。
蒙子揚磕頭道:“求慎妃娘娘救救我的母妃。”
“你先起來,外麵風大,我們進去說。”慎絕憂道。
於是蒙子揚同慎絕憂進了殿內。
“可是你母妃又昏迷了?”慎絕憂道。
“我母妃今日的氣色尚好,隻是連慎妃娘娘都說她活不過明日了,子揚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我的母妃在我眼前逝去。”蒙子揚道。
蒙子揚的話勾起了慎絕憂的回憶,將心比心,她亦不想看到父王死在她的麵前。
“可我真的無能為力,以我的醫術,救不了她了。”慎絕憂深深歉疚道。
“可您不是有七絕解憂花嗎?”蒙子揚激動道,“還請您用七絕解憂花救我母妃性命!”
然而蒙子揚等了半晌,等來的並不是他想聽的話。
“七絕解憂花我不能給你。”慎絕憂的話裏甚至帶了幾分冷意。
這冷意讓蒙子揚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在他的記憶中,慎絕憂一直是麵帶微笑的,對他比自己的親生母親都還要好,她怎會用如此冰冷的語氣跟他說話呢?
蒙子揚不甘心地追問道:“為什麽,七絕解憂花沒有了可以再種,可我就隻有這一個母妃,請您大發慈悲,救救我的母妃吧!”
“不是我不想拿七絕解憂花救你母妃的性命,而是就算用了七絕解憂花,也不能挽救你母妃的生命。”慎絕憂道。
慎絕憂隻覺胸中一陣氣血激**,讓她的麵色突然間變得更差了。
可這看在蒙子揚的眼中,就成了敷衍搪塞。
蒙子揚也是有血性的男兒,別人都如此冷淡地給臉色拒絕他,那任他如何相求也無濟於事。
於是蒙子揚轉身就跑出了虞光殿。
在蒙子揚跑出虞光殿後,慎絕憂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清怡被嚇壞了,連忙拿出帕子為慎絕憂擦去唇邊的血跡。
擦完後待要再擦慎絕憂衣服上沾染的血跡時,被慎絕憂伸手阻止。
慎絕憂搖搖頭,麵帶笑意虛弱道:“不必了,等會兒我直接去換一身吧。”
清怡眼眶中蓄滿了淚,傷心道:“殿下,您這是,怎麽了啊......”
“不要告訴王兒,他肯定要回來了,不能讓他為我擔心。”慎絕憂道。
清怡逼回了眼中的淚光,努力撐出笑容道:“好,奴婢這就去為殿下挑換洗的衣裳。”
慎絕憂看著清怡手中拿去的那塊染血的帕子,麵上僅有的笑意漸漸散了,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漸漸流失。
今日是蒙子譽十四歲的生辰,可他沒有回來。
慎絕憂本想同蒙子譽一起看著七絕解憂花開放,可如今她隻能獨自將七絕解憂花剪掉放進盒子裏。
盒子裏的花會漸漸幹枯,那時蒙子譽再也看不到它原本的模樣了。
隻有用姒弋國繼承者的血,才能恢複它片刻的美豔。
可慎絕憂希望,永遠都不會有這一天。
蒙子揚絕望地回了華延殿,趙衾湘見他麵色如此沉重,遂問道:“王兒,怎麽了,可是沒見到慎妃妹妹?”
蒙子揚不忍讓他母妃看到他傷心的樣子,他知道這樣也會讓母妃跟他一起傷心的,不能讓她臨走也不安寧,於是笑道:“母妃,這麽多年您總是讓兒臣學這學那,兒臣沒有一日同母妃出去玩耍過,不如母妃今日陪兒臣出去走走。”
蒙子揚避而不談,趙衾湘一下子發覺了問題,她冷聲道:“慎絕憂不肯拿七絕解憂花來救我?”
蒙子揚這才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哭得越來越狠,語調不成聲。
“母妃,兒臣不想失去您,您走了,讓兒臣一個人怎麽辦啊!”
然而趙衾湘隻冷眼旁觀,待蒙子揚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狠聲道:“沒出息!慎絕憂的兒子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我的兒子就隻能整天哭哭啼啼跟個廢物一樣,你到底何時才能站起來,跟蒙子譽一樣,受王上看重,受朝臣尊敬,受萬民擁戴!”
“可母妃您就要......”蒙子揚道,“讓兒臣如何能在此時此刻想其它的事啊?”
“死算什麽,隻要我兒能登上南詔王位,就算讓母妃死一萬次,母妃都心甘情願!”
趙衾湘的語氣太過尖銳,讓蒙子揚無法分心去思索她話中的含義,而趙衾湘說出這句話時,已然決定用自己的命去逼迫蒙子揚同蒙子譽反目成仇。
蒙子譽回來了,就在趙衾湘死前。
蒙子譽是懷著無比興奮的情緒去找蒙子揚的,他甚至都沒有先回虞光殿去看他的母妃。
蒙子譽進了華延殿看到蒙子揚,就拉著他同他講述他在弄棟城遇到的事,弄棟城的洪水,弄棟城的瘟疫,他滔滔不絕,完全沒發現蒙子揚麵上不耐的神情。
直到蒙子譽講到弄棟城的百姓對他感恩戴德,已經上萬民表請求父皇賜予他王位時,蒙子揚終於冷然拂開了蒙子譽。
蒙子揚一語不發地去內寢看他的母妃,卻發現他的母妃已經閉上了眼。
蒙子揚瘋了似的撲到他母妃麵前,卻隻能觸摸到冰冷的屍體。
他的母妃已經永遠永遠地離開了他。
蒙子揚連哭泣都已經忘了,他隻僵硬著身軀,死死握著趙衾湘的手。
蒙子譽完全沒想過竟然會發生如此變故,待蒙子揚察覺到他到了近前,蒙子譽隻看到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無比猙獰可怖地望著他。
蒙子譽無法說出他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隻記得許久後他對蒙子揚道:“趙妃已經薨了,你放下她,讓人來為她整理儀容吧。”
然而蒙子揚隻說了一個字,帶著失恃的悲慟,帶著滿腔憤恨。
“滾。”
趙衾湘死了,但她沒有死後哀榮,她的頭七正是南詔王的壽辰,華延殿裏連喪幡白布縞素孝衣都不能有。
趙衾湘不過是南詔王後宮眾多不受寵的妃嬪之一,她死了,對南詔王來講,並沒有任何值得傷心祭奠的。
如果她不是誕下了一子,或許南詔王都不會記得有她這個人。
在蒙子揚眼中,如果不是慎絕憂見死不救,他不會隻能眼睜睜地等著母妃一點一點失去生命,如果不是蒙子譽非要拉著他說那些完全與他無關的事,他或許就能見到母妃最後一麵。
蒙子揚將他母妃的死完全歸咎在了蒙子譽同慎絕憂身上。
當他身著孝衣將母妃的骨灰送出宮中安葬時,他的心也隨著一寸一寸冷了。
蒙子譽隻能悄悄跟在他的身後,看著蒙子揚捧著骨灰離去。
就在蒙子揚再次回到宮中的那天,蒙子譽被封為了靖淵王。
蒙子揚整理趙衾湘的遺物,發現了一封她用血寫就的遺書。
“王兒,母妃不能再陪著你了,今後的路隻能你一個人走了。王兒,蒙子譽待你親厚,不過是自以為你善良蠢笨,不會對他的王位產生威脅,但你要相信不是隻有蒙子譽才能做這南詔王,你一樣也可以。母後此生隻希望你能登上南詔王位,母後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王兒你能不顧一切,放手去爭取,那麽母後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蒙子揚再次泣不成聲,在整個南詔,隻有他的母妃相信他不是一無是處不堪大任,相信他也有本事登上南詔王位,可這麽多年,他就隻是躲在了蒙子譽的身後,從未體會過母妃的良苦用心,如今終於明白了卻是再也見不到母妃一麵了,這叫他情何以堪?
蒙子揚將自己關在了華延殿裏,他想了很久很久,生他養他的母妃重於所有人,母妃的遺願,無論如何自己都要盡力去實現,不然如何對得起母妃這麽多年的諄諄教誨?
蒙子譽如今是人人敬賀的靖淵王,可他卻隻是一個處處受人貶低質疑的無能之人,可是那又如何,總有一天這南詔天下會不得不承認他的存在。
蒙子揚不斷地將這些思想輸入他的腦中,當他再次見到蒙子譽時,已然將蒙子譽當成了陌生人,當成了仇人。
蒙子譽能清晰地察覺到蒙子揚對他的疏離冷漠,這時他隻以為蒙子揚是因為剛剛喪母,不願意見人。
所以蒙子譽打算讓蒙子揚一個人靜一靜。
此刻的蒙子譽完全沒有預知到會有一日兄弟鬩牆同室操戈,南詔國江山飄搖內部分崩。
而這一切僅僅源自於一場來不及說清的誤會,一個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的瘋女人用性命煽動的一場挑撥。
蒙子譽沒有察覺到慎絕憂身體的異常,因為慎絕憂對他總是笑著的,慎絕憂原本就膚色白皙,在塗上胭脂之後掩蓋了她麵上的蒼白之色。
又到了慎絕憂帶蒙子譽一起出宮遊玩的日子。
就在前一天晚上,慎絕憂還笑著點頭答應。
可第二天,當蒙子譽換下王子的衣著,穿上平民的服飾後,始終沒有見到慎絕憂出來見他。
當蒙子譽跑到慎絕憂的寢殿時,看到的隻是躺在**不斷嘔血奄奄一息的人。
慎絕憂企圖拿被子遮住血跡,可哪裏來得及呢,就像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任誰都無法更改。
“母妃,母妃,你怎麽了母妃,你別嚇兒臣......”蒙子譽害怕極了,他瞬間想起了那日蒙子揚死死握著早已經沒有了溫度的趙衾湘的手的場景。
難道母妃也要同她一樣,離他而去,再也不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