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蒙子譽第一次打他的弟弟,蒙子譽的力氣一向比蒙子揚大,此番蒙子譽又有意下了狠手,蒙子揚躲避不及,臉上一下子便掛了彩。

蒙子揚摸到嘴角流出的血,難以置信地看著蒙子譽。

隨後無比怨憤地主動出手同蒙子譽再次打了起來。

兩個人完全拋卻了王子的風度打成一團,打到最後似乎隻是為了單純泄憤。

但動作實在不小,房間內的桌椅都翻倒,原本的茶壺茶盞也碎裂一地,很快就因這聲響招來了一大群人。

全部是跟著蒙子揚外出辦事的大小官員。

朝野早已經察覺出這兩兄弟之間的暗流,但他們竟然會在此時此地打起來,簡直讓人驚掉了下巴。

更何況一向穩重自持的靖淵王蒙子譽竟也會不顧身份同他的弟弟打起來,更是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問題。

作為大王子,蒙子譽比蒙子揚年長。

作為靖淵王,蒙子譽比蒙子揚的身份又高。

無論怎樣,蒙子譽都不應該自降身份主動做下毆打王弟之事,所以當眾人聽到蒙子揚說是蒙子譽先動的手後,已經無法用震驚二字形容他們現在的心情。

無論有多震驚,先阻止他們繼續打下去才是正事,一群人趕緊將他們分開,蒙子譽倒是很快停手,隻蒙子揚意猶未盡,被屬下又拉又勸,半晌才消停。

然後又是找醫師為他們處理身上的傷。

這一下子整群人今日沒做下任何正事,隻生怕他們兩個祖宗又打了起來,讓他們無法同南詔王交差。

而這件事自然瞞不過南詔王。

蒙子譽同蒙子揚回到王宮時已經是第二日,但是他們臉上青紫的傷痕基本都沒有消去。

而蒙子譽一路側著頭示意蒙子揚收手,蒙子揚卻始終不肯低頭。

蒙子譽的腦中全是蒙子揚所說的:“要麽你死,要麽我活。”蒙子揚已然走上了一條同他完全對立的道路,他不知要怎樣做才能將他拉回來。

如果告發他會引發更大的矛盾,那麽要如何抉擇?

南詔王的額頭滿是皺紋,歲月已經帶走他的青春,他已經老了,老得沒有心力再處理兒子們的這些糾紛。

“譽兒,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南詔王的心裏還是偏向蒙子譽的,隻要蒙子譽能說出個正當理由,那麽,他便不會對他有任何懲罰。

然而蒙子譽隻承認道:“父王,的確是兒臣先動的手。”

蒙子譽雖然是在承認他的過錯,可他脊背挺直,讓人有一種他根本沒錯的錯覺。

蒙子譽隻道一句並未多言,南詔王想對他偏私都無法,南詔王隻能轉向蒙子揚道:“老二,你說,你王兄為何要打你?”

蒙子揚作出一派弱勢道:“兒臣不知王兄為何要如此對我,想來定是兒臣做了什麽惹了王兄生氣。”

弱勢的一方總是能讓人勾起幾分同情的,南詔王看蒙子揚那一副苦巴巴要哭了的樣子,再加之蒙子揚臉上的傷比蒙子譽重,不由得對他生了幾分愛憐,麵上露出對蒙子譽的責備之色。

於是南詔王對蒙子譽道:“譽兒,縱然揚兒他做了再混賬的事,可你作為王兄,理應勸導督責,怎麽能如此不顧身份在宮外對他大打出手,叫人看我王室的笑話呢?”

然而蒙子譽卻正色道:“父王,兒臣有事要稟,還請父王屏退左右。”

南詔王隨即示意宮人退出。

蒙子揚眼見周圍的奴才們一個一個退出大殿,他的心也隨之慌亂起來,直到最後一人出,殿門關閉,他的心也撲通撲通跳到嗓子眼,蒙子譽叫南詔王屏退左右,分明就是想在南詔王麵前揭露自己的罪行。

果然蒙子揚隨後見蒙子譽向南詔王跪下自領其罪道:“兒臣有錯,兒臣身為王兄,未能提前察知王弟利用職權胡作非為,做下違法亂紀之事,兒臣願意替他受過,隻請父王饒過子揚。”

此話一出,南詔王方才對蒙子揚萌生的僅有的惻隱之心**然無存,他怒氣騰騰衝著蒙子揚道:“你給寡人交代清楚,你究竟幹了什麽,讓你王兄都不能容你!”

蒙子揚一下子跪在了南詔王麵前,他心內惶恐卻極力辯解道:“兒臣不知王兄為何要如此汙蔑我,父王大可去查,兒臣真的什麽壞事都沒做過。”

然而南詔王已經不能信他,怒氣更重道:“你難道想說你王兄無緣無故冤枉你不成,你個逆子!”

蒙子揚隻覺得額上傳來疼痛之感,竟是南詔王憤怒之下將墨錠砸到了他的頭上。

蒙子揚一時被砸懵了,他隻低頭看著那塊砸中他的墨錠,墨錠是如此的黑,仿佛一下子將他的世界染成了黑暗。

蒙子譽見蒙子揚的額頭已經在滴血,他的心中也泛起了疼,事已至此,恐怕再也無法挽回了。

罷了,蒙子譽自暴自棄地想,如果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滿盤皆輸,那麽不如將錯誤止於中途。

“父王,子揚之過,並非十惡不赦,動怒傷身,還請父王不要過於發火,”蒙子譽道,“子揚隻是借著這次宮廷采辦私自收攬了一些錢財,其中有一個名叫高宥添的富商賄賂了二十萬兩,數額巨大,兒臣覺得不妥,所以同子揚起了爭執,除此之外,子揚並無其他大過,還請父王從輕處置。”

蒙子譽隻談高宥添,其餘人全部都忽略帶過,而南詔王自是沒空去查清具體誰誰誰私自賄賂了蒙子揚多少銀兩,所以南詔王隻道:“沒收蒙子揚二十萬兩受賄所得,充入國庫,取消他本次參與宮廷采辦之權,禁足三月。”

蒙子譽道:“兒臣有失察之過,願同領禁足之罰,另罰俸三月。”

然而南詔王卻不悅道:“你若禁足,寡人的政事誰來處理?”

“兒臣在靖淵王府照樣可以處理朝事。”蒙子譽道。

“你若不上朝,很多事都不能當庭決斷,寡人不準。”南詔王道。

“父王!”蒙子譽待要再說,南詔王卻一副疲乏的樣子道:“寡人累了,你們退下吧。”

蒙子譽走出大殿之後,聽到南詔王同奴才道:“將那幾個新送進宮的美人招過來伺候寡人......”

蒙子譽腳步一頓,隨後看著蒙子揚被侍衛跟著往華延殿的方向而去,此後三月,他們都不會再見,或許蒙子揚這一生都不會願意見到他這個王兄了。

因為此事,高宥添失去了皇商資格,夜莫風成為了最大贏家。

而當初的那一封告密信,正是出自夜既明之手。

秋已至,冬又來,冰雪漸消融,蒙子譽將自己整日陷入忙碌之中,借口將他的選妃之事推了又推。

而南詔王樂享其成,將所有的政事都推到了蒙子譽手中,朝中大臣都漸漸發現,南詔王真的是已經老了。

其實有時候,忙碌也是一種逃避,蒙子譽以為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便可以不去想那些過去的事,便可以看不到蒙子揚對他所懷的怨恨,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蒙子譽不知道等待他的不過是變本加厲的陰謀算計。

刻意忽略,並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蒙子揚自那次被蒙子譽斷了財路,被迫禁足之後,在華延殿的每一日都是想著如何讓蒙子譽一敗塗地不得翻身。

而他的行事也更加隱秘小心,蒙子譽的逃避,給了蒙子揚時機,讓蒙子揚屢試不爽,他需要的一切已經籌備妥當,就差最後一個時機了。

“大王子靖淵王,德才兼備,深得民心,今寡人將他定為下一任南詔王,並為他冊封久讚段正沫之女段月禕為王後,今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封後傳位的詔書下達,蒙子譽在靖淵王府裏跪接受詔。

初雪本已消融,卻因突然的一股寒潮,昨日裏下了一場大雪。

蒙子譽跪在雪地裏,身上披著的是仆人給他搭上的狐裘大氅。

宣旨的人早已經離去,蒙子譽卻遲遲不肯起。

手中的聖旨也仿佛重若千斤。

他想,自己這一雙手,能否承起這萬民之重呢?

隨後就在當日夜裏,南詔王因病而薨。

蒙子譽卻收到了另外一份完全不同的消息。

南詔王之所以薨逝,是因為蒙子揚派了一個宮女給南詔王喝下了一杯酒。

事實如何,已不言而喻。

蒙子揚以毒酒親自送了他們的父王上路。

那一夜之間發生了很多事。

當蒙子揚布下天羅地網等著蒙子譽入彀之時,等來的卻不是蒙子譽。

蒙子譽派手下玄祁領著心腹二十餘人進宮,護著的僅僅是一份讓位的諭旨。

“本王忝居靖淵王之位,空負其職,未擔其責。上負於父王,下愧於黎民。南詔天災不斷,百姓苦不堪言,然吾力有未逮,不勝其任。累幾則已,安敢牽累萬民?今吾願讓賢於王弟子揚,望朝野一心,合力輔佐,興我南詔,太平昌隆。”

蒙子揚一字一句聽完,口中隻不斷地道:“不可能......”

然而在場的還有被蒙子譽派人召進宮的眾多大臣,在這麽多的人共同見證之下,這份諭旨基本無可能更改。

玄祁所帶來的人都是對蒙子譽唯命是從之人,哪怕跟隨蒙子譽的大臣都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玄祁依然將蒙子揚順利地推上了王位。

蒙子揚高坐於王位之上時依然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不得安寧,懷疑蒙子譽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將他所得到的一切奪回。

可他尋遍了南詔王宮同靖淵王府,都找不到蒙子譽的蹤跡。

蒙子譽真的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而玄祁等人守口如瓶,沒有任何人能探聽到蒙子譽去了何處。

隻在兩日後,玄祁在朝堂大殿之上,宣布了蒙子譽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國無二君,本王立誓此生自我放逐,永不回南詔國,如違此誓,所願皆不可得。

段月禕原本在虞光殿幸福地準備做她的新嫁娘,嫁給她此生最愛,卻隻等來一句:“小姐,王爺他不見了......”

三日過後,一切塵埃落定,在那南詔邊界之地,有一人身著一身毫無紋飾的白衣,負手遠望南詔王宮的方向。

玄祁做完蒙子譽交代的一切,趕來相送,隻聽蒙子譽平靜地道了一句:“信送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