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真的是沒想到。”
鍾無逑扛著段月禕走在後麵,鍾遇在前邊走邊回頭倒退著同鍾無逑說話。
“世人爭搶了這麽久的七絕解憂花竟然在這麽一個女人手裏,真是讓我意想不到。”鍾遇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剛剛好?”鍾無逑麵帶高興道。
“好是好啊,可我隻想要這花,不想要這女人。”鍾遇道。
鍾無逑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道:“不是你叫我打暈她的嘛,說是能拿來誘出蒙子揚交出離王,不然我們搶了花就走,她醒來也不敢聲張的。”
“但我現在後悔了啊,她就是一個累贅。”鍾遇大為苦惱道。
“那不然我現在就把她扔了?”鍾無逑作勢要扔。
鍾遇連忙停下上前擺手道:“別別別,我們要是帶不回離王,阿言會生氣的,他可再三說了,讓我們保證離王的安全。”
“你就對你的阿言言聽計從,怎麽就不能聽我的話別到處亂跑。”鍾無逑不滿道。
“阿言是我鍾遇的忘年之交啊,當年欠他的人情我現在都還沒還呢,也就小事一樁,等辦完了這裏的事回了有夏,我就聽你的乖乖待在藥王穀不出來了行嗎?”鍾遇掛在鍾無逑的手臂上軟糯撒嬌道。
鍾無逑肩上還扛著段月禕,又被鍾遇給掛住了,再次滿臉的無可奈何,整個人頭上寫著“我該拿你怎麽辦”七個大字。
片刻後鍾遇先放了手道:“我們聯係青隱來接應吧,南詔王宮恐怕不能久待了。”
“嗯,我先把她扛回我們的住處,你得再給她用點藥,不然她醒來大喊大叫就不好了。”鍾無逑道。
“這個你不用擔心,她醒了也沒事,反正我有後招。”鍾遇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看得鍾無逑一陣哆嗦。
“你不會是打算......”鍾無逑想到了某件可怕的事,看著段月禕把她代入進去,不由得身軀顫了一下。
“你想啥呢,對付她哪兒用得著那種手段。”鍾遇道。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再試驗一次呢,”鍾無逑才鬆了一口氣,馬上盯著鍾遇正色道,“以後你也不許打我主意,想讓我再測試你那蠱蟲。”
“我那次不是方法有誤嘛,”鍾遇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失手。”
“你隻要別在我身上試,怎樣都行啊!”鍾無逑一臉退縮之狀。
“好啦,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鍾遇道。
秋日的清晨格外涼爽,一縷晨光透過紗帳照進廣月殿,婢女像往常一樣準備伺候段月禕梳洗。
然而叫了幾遍都無人回應,婢女擔心段月禕昏倒,匆匆走到段月禕的床前,卻見**空無一人。
婢女驚慌失色,一路往外走一路大喊道:“月妃娘娘不見了,月妃娘娘不見了!”
蒙子揚聞訊趕來,派人將王宮裏裏外外搜索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段月禕的蹤跡。
拷問守衛,道昨日裏隻出去了個婢女,根本再無他人出入廣月殿。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給看沒了,蒙子揚憤怒難消,將守衛以失職之罪各打了五十大板。
雞飛狗跳半日,蒙子揚冷靜之後細想,昨日那個從廣月殿而出的人必定就是喬裝外出的段月禕。
而段月禕為何要偷偷跑出廣月殿?
極大可能就是要離開他。
蒙子揚越想越怒氣滔天,因為冷戰,蒙子揚疏於知道段月禕的情況,沒想到不過幾天,她就同他玩了個失蹤!
莫非還想去找蒙子譽?
蒙子揚冷笑,蒙子譽如今在他手裏,想逃都逃不掉,難道段月禕還指望能找到他同他雙宿雙飛?
蒙子揚又去了地牢,一身煞氣掩都掩不住,然而並不比這地牢陰冷多少,蒙子譽看到他來,表情依然平靜道:“王上可是想好了,用七絕解憂花換我的命?”
“寡人覺得你未免太看不清局勢,”蒙子揚嗤道,“你如今在寡人手裏,是生是死還不就是寡人一句話的事,寡人為何還要幫你找七絕解憂花?”
蒙子譽麵色依然未改,淡淡道:“王上明知不一樣,我願意自裁而亡,同王上逼我而死,在南詔百姓的眼裏終歸是不一樣的,他們敬我重我,若然有一日得知真相,必將引來大亂,王上的王位勢必坐不安穩,隻有讓他們以為我的死同任何人無關,那麽他們才會相信世上真的已無靖淵王,從而安心接受現實,王上也不會再受人非議。”
蒙子譽雖然說的是實話,但實話往往最傷人心,因為有更好的選擇,所以南詔國的臣民們不甘拜蒙子揚為王,可如果沒有了蒙子譽,那麽蒙子揚便是唯一的選擇,無論蒙子譽生或者死,這個局麵所能看到的便是在眾人眼裏,蒙子揚永遠比不上靖淵王。
蒙子譽並非刻意要翻開血肉挑起蒙子揚心中的刺,隻因生死已不在自己手中,唯有談判才有可能達成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
但時隔六年,如今的蒙子揚是何性情,蒙子譽自覺無法掌控,如果這番話再不能打動他,那麽自己能趕得及將七絕解憂花送回有夏的機會就會渺茫。
可若再無他法,那麽唯有與蕭北情共赴黃泉。
能死在同一年,是否也算彌補一個遺憾?
不,此生所求,寧相忘,不願同去。
蒙子譽等待著蒙子揚的回答,但蒙子揚開口卻是另外一件事。
“月禕失蹤了。”蒙子揚道。
乍聽此事,蒙子譽一時怔住。
蒙子揚續道:“你覺得她是去了哪裏?”
“你沒有去靖淵王府找過嗎?”蒙子譽道。
“寡人翻遍了整個王宮,都不見她的蹤影,隨後又派人去了靖淵王府,得到的結果依然是沒有人。”蒙子揚說完,目光一直放在蒙子譽的臉上。
蒙子譽會意道:“你懷疑她失蹤之事同我有關?”
“那你覺得寡人該如何作想?”蒙子揚道。
“我已經被你關在這裏多日,如何能有通天的本事再將月禕從王宮帶走?”蒙子譽道。
“說到這裏寡人真是有幾分奇怪,為何這麽多天,都沒人來救你?”蒙子揚道。
“王上不必擔心,他們不知道我進了王宮。”蒙子譽道。
“有時候寡人真是不得不佩服你,”蒙子揚似嘲似諷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看來你真的是不把寡人這個老虎放在眼裏,赤手空拳獨闖王宮,可是要賭寡人還能念及兄弟之情?”
蒙子譽容色淡淡道:“事實證明我賭錯了不是嗎?”
蒙子譽雖不否認蒙子揚所說,但他最開始進王宮其一是以為七絕解憂花在蒙子揚手中,其二是因為自己無法解肩上所中之毒,至於蒙子揚能否對他顧念兄弟之情,如今想來當初早已不抱希望。
“你既然有如此膽量,寡人也不能太過不近人情,不如你先替寡人將月禕找出來,寡人再答應考慮七絕解憂花之事如何?”蒙子揚道。
“我如今困於此地,如何能幫王上找到月禕?”蒙子譽道。
“寡人自然是不會放了你,但你寫一封信,告訴你那些手下們,讓他們將月禕送回王宮,如此豈不甚好?”蒙子揚道。
“王上就不怕他們因此知道了我的消息?”蒙子譽道。
“那你會讓他們知道你現在被寡人穿了琵琶骨下了毒鎖在地牢裏備受煎熬嗎?”蒙子揚的聲音裏帶著絲絲陰寒,如毒蛇吐著信子,隻待獵物不服從便要發動攻擊。
蒙子譽垂眸,片刻後道:“那請王上將我放下來,給我紙筆。”
蒙子揚拍拍手,候在外間的趙九悠進來同蒙子揚行禮。
“把他放下來。”蒙子揚道。
趙九悠瞬間不可置信地抬頭阻止道:“王上不可,此等罪不容誅死有餘辜之人,怎麽能讓他好過?”
蒙子揚聽了趙九悠的形容,眉頭一皺,趙九悠對蒙子譽的敵意來自何處他不是不知,但是趙九悠不應該因為私情便質疑他下達的命令。
於是蒙子揚冷聲道:“寡人要做的事容得到你來置喙?”
趙九悠立馬低頭請罪道:“卑職不敢。”
“把他放下來,給他準備紙筆。”蒙子揚道。
“是,王上。”趙九悠依令而行。
蒙子譽被綁在架子上已經許久,時間久了也就漸漸麻木了,反而不覺有多痛苦,如今被人解開鎖鏈,感覺疼痛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豆大的汗從他額頭上冒出,他死死咬住牙關才能不在蒙子揚同趙九悠麵前失態。
但是如今想要像正常人那樣站起來都是不能的,蒙子譽隻能順著木架滑下坐在了地上。
趙九悠自然是不會去扶他,而蒙子譽越狼狽,蒙子揚心中的快意便多一分,蒙子揚冷眼看著蒙子譽閉上眼睛緩神。
片刻後趙九悠將紙筆帶進地牢,並拿來了一個矮幾。
矮幾被放在蒙子譽麵前時,帶著不滿的力道,卻因為蒙子揚在場不能做得太過又壓了幾分氣力。
但那筆卻隨著力道掉下了矮幾。
蒙子譽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白紙,並注意到了掉落的筆。
他將筆撿起,可哪怕已經閉眼鬆緩了一口氣,仍能感覺到手下無力,握著筆的手正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如此這一封信怕是不能好好寫完。
蒙子譽的遲疑又惹來蒙子揚一陣譏諷。
“怎麽,字寫不來了嗎?”蒙子揚道,“哦,也是,是得想好要怎麽下筆,若叫寡人發現你寫了什麽不該寫的,寡人不介意再給王兄上刑。”
蒙子揚的王兄二字已經成了傷人不見血的刀,蒙子譽已然產生了抗拒。
而蒙子譽心中已知蒙子揚讓他寫信的動機絕對不純,這封信或許就是將他的舊部一網打盡的催命符。
這封信不能發卻也不能不寫,可路已經被堵死,如何絕處逢生化解危機?
蒙子譽以左手扶住右手下筆,但第一個字便不成形狀。
蒙子譽在紙上寫下第二個字後徹底放下了筆。
蒙子揚走上前,隻一眼便看出哪裏出了問題。
“沒想到當年處理朝事遊刃有餘從不假手於人的靖淵王,如今竟然連一個完整的字都寫不出?”蒙子揚說著竟突然大笑起來。
蒙子譽隻覺他的心已經麻木,感不到痛了。
他神情平靜道:“我這手怕是要修養兩日再寫,否則定會被人看出端倪,王上也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吧?”
“那寡人就放你快活兩天,這鎖鏈就不上了。”蒙子揚道,“九悠,我們走。”
蒙子揚同趙九悠離去。
地牢重歸昏暗,縱然鎖住琵琶骨的鐵鏈依然還在,但不用見到不想見之人,不用被束縛雙手,這是這些日子以來蒙子譽頭一次感到放鬆的時刻。
盤著的腿漸漸鬆開,蒙子譽將自己的頭徹底靠在了後麵的木架上,昏暗掩飾了他麵上的疲態。
縱然擁有處變不驚的定力,擁有堅硬如鐵的心靈,也難有一日不會身心俱疲。
可軟弱不能顯露於人,信念不能因磨難而消失。
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暫時,為了心中之人半生喜樂安寧,似乎也沒什麽無法承受。
蒙子譽任由自己陷入了迷夢之中。
夢中是蒙子譽來到有夏王城,第一次與蕭北情相見的日子。
蒙子譽是十七歲那年化名慎君夷入的有夏朝堂。
那時候蕭北情也才剛剛回宮,算算相差不超過幾日。
慎君夷尚記得他第一次見蕭北情時的場景。
那是王城三月櫻花將盡、桃花正盛之時。
承禦園的湖水波光瀲灩,蕭北情身著錦繡玄服從遠處走來,通身都是一副清貴的氣派,他一路低頭,似在冥思苦想著什麽。
那時的慎君夷剛入朝堂地位尚低,他知眼前之人乃未來太子,於是便避退一旁。
原本蕭北情應該同對一路遇到的各個行禮之人一樣,不停留,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卻在經過慎君夷時仿佛福至心靈般停了下來。
慎君夷察覺到蕭北情停駐在他麵前,便依舊低頭行禮道:“臣慎君夷,參見大皇子殿下。”
寬大的袖子遮住了眼前的視線,慎君夷半晌未聽見回複,以為蕭北情已走,卻在抬頭時陡然撞進一雙含笑的雙眸。
如果櫻花勝於雪,桃花紅比霞,那麽此刻蕭北情的目光決然是世間最美的春色。
慎君夷怔然了許久,終於回過神時,那個尊貴的大皇子殿下已然衣袂翩躚,瀟灑而去。
這是場讓慎君夷記憶猶新的初見,可他不曾想過,其實他們早已經相處過一月有餘。
那是他不曾察知的慎君夷同顧初離之間的故事。
世間無有毫無因由的情深與糾葛,化名顧初離的蕭北情被慎君夷誤解,心傷之下被迫返回王城,原以為此生不可再相見,卻不過短短幾日他們便再次重逢。
蕭北情相信自己同慎君夷之間有很深的緣分,哪怕慎君夷一再讓他傷心失落,他也不願意就此放手。
而慎君夷知自己早已愛上蕭北情的那刻,也奢求過護一人安平,永不相離。
可是,他們之間的緣分究竟能走到何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