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霜在攬華殿外等著百裏莫渝。
百裏莫渝一到,她匆忙奔過去。
“公子。”嚴霜急切地喊,百裏莫渝知道她想問什麽。
“結束了。”百裏莫渝話出,能明顯見到嚴霜眼中的喜悅。
“我父親不再是罪人了嗎?還有由賀弟弟,是不是可以恢複他本來的名字?”嚴霜道。
“嗯,陛下已經頒旨布告天下,嚴趙兩家不再是罪人,你也可以出宮了。”百裏莫渝道。
“出宮?”百裏莫渝的話叫嚴霜怔住,她不曾想過,自己還有這麽一天。
“陛下已經允你出宮,你可還需要同許由賀道個別?”百裏莫渝詢問道。
“由賀弟弟他不走嗎?”嚴霜道。
“他說他想待在史修閣,修撰史書。”百裏莫渝道,“這是他的決定,你呢,你打算何時出宮?你我主仆一場,你若要走,我定會送你一程。”
宮牆高立,飛甍鱗次,陽光微微。
嚴霜看著這禁錮著她十六年有餘的皇宮,一回首,青澀的麵容不複,失去的東西再也找不回,可她似乎也得到了什麽。
“公子。”嚴霜看向百裏莫渝,麵上帶著悅然與堅定之色,“公子,嚴霜不走了。”
百裏莫渝聞言不解地看向她。
隻聽她再道:“嚴霜想一輩子侍奉公子,公子去哪裏,嚴霜就在哪裏。”
***
李聞韶看著被押解進王城、曾經的工部主事趙起明,對一旁的莫顏道:“你下的毒可真夠厲害,現在都還沒消。”
“那是當然,我莫顏的毒豈是那麽好解的,夠他受到人頭落地的那天。”莫顏得意道。
“看來我日後得小心不要得罪了你,不然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李聞韶打趣道。
“嗯哼。”莫顏撇嘴,“趙起明擔這個罪責可不算冤,嚴左朗同趙子逡也算能沉冤得雪了。”
“陛下仁善,不曾定我的罪過,還把刑部左侍郎的位置給了我,我李聞韶感恩戴德,必一生效忠。”李聞韶道。
“這次算你走運。”莫顏道,“要不是還有這個趙起明,恐怕事情也不會這麽好收場。”
“還得多謝你,是你向陛下進言,我才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李聞韶感激道。
“陛下本就不想定你的罪,朝堂上那一幕不過就是來嚇唬嚇唬你,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當他的刑部左侍郎。”莫顏道。
李聞韶向研政殿的方向拱手一禮,道:“陛下是仁君,我李聞韶日後定不負所望。”
***
周縉恩失了刑部左侍郎之位,被沈三木冷眼相待。
沈瑗兮恨鐵不成鋼地將周縉恩推出沈府。
“你我之間的婚事,暫且罷了吧。”沈瑗兮羞憤難當,他們之間的事整個王城都已知曉,可如今,周縉恩高不成低不就,哪裏配得上她戶部尚書之女?
周縉恩早已經料到這個情況,也不做爭吵。
周縉恩麵上不露聲色,是一成不變的溫和,“你不要氣壞了身子,我改日再來看你。”
沈瑗兮卻像被觸怒了哪根弦,忍不住罵道:“我怎會看上你這樣一個沒用的人?”
周縉恩麵色驀地一沉,隻片刻又收斂了情緒,“這次是我不對,下次我定會把握住機會,不讓你失望。”
沈瑗兮忍無可忍道:“可你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失望了,你叫我還怎麽相信你!”
周縉恩一時沉默,仍道:“你想要的,我總有一天會給你,今日不成,還有明日,總有那麽一天,你父親會同意讓我娶你。”
沈瑗兮無言以對,氣極而去。
周縉恩麵色平靜地離開,每一個步子都很穩當,就好像沒發生過任何事。
隨後他不期然見到了柳夢淑。
於周縉恩而言,這是他上次與柳夢淑別後的第二次見麵,可於柳夢淑而言,她已經偷偷觀望了他很多次。
兩人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誰也沒有再上前一步。
柳夢淑穿得單薄,在外麵站久了,她感覺到了冷,禁不住一顫。
她垂眸的那片刻,周縉恩近前了。
周縉恩將外衣脫下來搭在她身上,柳夢淑驀地抬頭,隻聽周縉恩道:“回揚州去吧,這裏不適合你。”
周縉恩為柳夢淑整好了衣衫,隨後不再留戀,錯身而去。
柳夢淑感覺到了衣服上他的溫度,眼眶酸澀,流下淚來。
“懷紳,你跟我走好不好?”她道。
周縉恩腳下一頓,“不了,你走吧。”
心中有不甘湧過,柳夢淑喊道:“沈瑗兮她並不愛你!”
“你明知我需要的不是這個。”周縉恩語氣淡淡的。
他要的是什麽?柳夢淑知道的,是地位權力。
“我要的,你給不了我,隻有她能給。”周縉恩平靜道。
柳夢淑隻覺一股深深的無力湧上來,令她壓抑得喘不過氣。
“可你這樣倒貼上去,他們會看不起你的。”柳夢淑無望而悲觀,“我不想,不想你這樣,你這樣讓我看著很難過。”
周縉恩轉過身,聲音變冷,“你在同情我?”
“收回你的同情,我不需要,你回揚州,別讓我在王城再見到你,否則,別怪我不顧及過去的情麵。”周縉恩更加冷冽道。
“你為何非要如此?”柳夢淑很不明白,“你為何非要追逐這些帶不走也不屬於你的東西?”
“你一個婦人能懂什麽?”周縉恩嘴角掛著微微的嘲諷,“我若回揚州繼續過那樣的日子,我才是不可救藥。”
“好。”柳夢淑知曉他們已經南轅北轍,多說無益,“我知道勸不動你,那我就看看,你能走多遠。”
“無需你見證,我自走我的路,你也早些斷了對我的念想,免得耽誤你。”周縉恩放下話,決絕而去。
柳夢淑看著他冷漠遠去的背影,脫力地蹲了下去,“耽誤,嗬,你若回頭,豈能算是耽誤?可你若不回頭,我也回不去了……”
***
百裏莫渝看著蕭北情在他眼前暈了過去。
冷風灌入殿內,研政殿內寢的紗幔亂飛。
百裏莫渝仿佛又看到那日沈言手中燃燒的火把,河邊的風將火吹得歪斜,隻有木架上的人依然靜止如沉睡。
就差一步,火把扔下,焚滅他的一切。
是慎君夷趕來,救下了他。
百裏莫渝曾想,若蕭北情就那樣死了,或許他對他的感情會慢慢淡去,可當失而複得,再失去就會變成一種痛苦。
蕭北情毫無征兆地倒在他的麵前,百裏莫渝覺得他的心髒似乎也在那一刻驟停。
太醫遲遲不來,百裏莫渝無比急躁,太監總管李等上前道:“已經派人去請了,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無事的,衣妃稍安勿躁。”
“不急?怎能不急?”百裏莫渝怒道,“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陛下出事半天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李等自知理虧,細聲道:“陛下從來不叫太醫進研政殿,離王走時也吩咐過,若陛下身體有恙,便去叫莫妃來。”
“那莫妃人呢?”百裏莫渝質問道。
“去請了,就在路上了。”李等說完,退到一邊,心中默念著陛下一定要平安無事。
半盞茶後,莫顏急匆匆踏進研政殿。
“臣妾來遲。”莫顏行完禮,看向一旁的百裏莫渝道,“這裏交給我,衣妃去偏殿歇息吧。”
“本公子不走,你快點給陛下診脈,看看究竟怎麽回事?”百裏莫渝道。
莫顏也不多說,坐在蕭北情床前給他診脈。
蕭北情無比安靜地躺著,如果不是百裏莫渝親眼見他倒在地上,百裏莫渝不會認為蕭北情的身體出了問題。
莫顏一搭脈,眉頭就皺了下來。
“主人怎麽還不回來,難道不知道陛下已經……”莫顏心中焦慮,查了幾次脈,結果依然是一樣的。
“陛下怎樣了?”莫顏的思緒被百裏莫渝打斷。
“陛下可能會昏迷很久。”莫顏道。
百裏莫渝質疑:“很久是什麽意思?”
“短則三日,多則……”莫顏蹙眉,這七絕解憂花的花葉如果徹底失效,就意味著蕭北情再也醒不過來了啊。
“你有辦法穩住朝堂嗎?”莫顏嚴肅道,“我要去琅泉山請離王回來,最多隻需要兩日,你務必隱瞞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
百裏莫渝一聽便知道事情很嚴重了。
可七絕解憂花在慎君夷的手上,除了等慎君夷回宮,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好,皇宮交給我,我等你把離王請回來。”
莫顏正待要走,卻聽百裏莫渝再道:“你若請不回來,我定會讓離王給陛下一起陪葬。”
莫顏隻覺百裏莫渝目光平靜卻語氣森然,叫她背後起了一陣冷寒。
百裏莫渝的話實在是有些狂妄,但莫顏卻下意識地覺得若陛下出事,他一定會將方才的話付諸實施,這不僅僅是口頭上的威脅。
但慎君夷才是自己的主人,莫顏反駁道:“若離王回來前皇宮亂了,你的罪主人一定會跟你算的。”
“那就讓他趕快回來吧。”百裏莫渝冷道。
琅泉山
鍾遇立在外麵,神情十分嚴肅,眼前是被門隔斷的溫泉浴池。
她等了很久,終於等到門開了。
慎君夷身披白衣,緩緩走出。
額頭上是大滴大滴的水珠。
“離王,成了!”鍾遇欣喜若狂,她終於成功了。
“本王身上的毒,已經全清了。”慎君夷臉上泛著近乎病態的白,可他知道,這些痛苦已經結束了。
“太好了,陛下有救了,離王稍加休息,我們晚一點就回宮。”鍾遇高興道。
慎君夷卻道:“不必,讓韓荊準備好,本王更衣後就啟程。”
鍾遇看著慎君夷尚未恢複的麵色,想開口反對卻終是轉口道:“是,離王。”
慎君夷向主殿而去,鍾遇注視著他的背影遠去,確定慎君夷無事後去找鍾無逑。
慎君夷抬起隱在袖中的手,因為疼痛,手心掐了深深的印子,麻木到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可是知覺在漸漸恢複,疼在加劇,也在減淡。
身體上的疼已經在離他遠去,等待他的是比這些日子所有的痛加起來還要難熬的滋味。
命運終究是讓他們走到了這麽一天,而這樣的結局卻是慎君夷一個人做出的抉擇。
蕭北情永遠不會知道的,慎君夷這樣想著,兩日後,一切都會重來,那時,他們之間就重新來過,就算蕭北情不再記得這一切,他一個人記得就可以了。
那些糾纏不清的誤會都會無痕,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還可以再說,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忘記而湮滅。
“北情,你在等我嗎?你再等等,我這就來了。”
***
蕭北情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他的精神特別的好,他抬眼往四周望去,有幾分陌生,這裏並不是他的研政殿。
他有些疑惑,起身推開門。
陽光照射到他的身上,是溫暖的感覺。
隨後他看到了一個人,笑了起來。
慎君夷頭上插著玉簪,一身上好的藍色綢緞,衣袍內露出純白色的雲紋鑲邊,腰間係著銀絲玉帶,端方公子的模樣向他走來。
“這是哪裏?”蕭北情純澈的眸子漾出笑意,生出幾分傾國傾城的況味來。
慎君夷近前,理了理蕭北情額間的碎發,對他溫柔道:“這裏是臣在郊外的私邸,臣帶陛下去一個地方。”
蕭北情正想開口,卻被慎君夷打橫抱了起來。
輕飄飄的,一下子就被慎君夷抱在了懷裏。
幾步後慎君夷聽到一陣低低的笑聲,他低頭,唇邊噙著一縷笑意,寵溺地問道:“陛下笑什麽?”
“沒想到,朕的離王行事如此輕佻。”蕭北情麵上泛著薄紅,是櫻花綻放的色彩。
心中卻在竊笑。
隨後他聽慎君夷道:“陛下不是一直都希望,臣能輕佻一點。”
蕭北情一噎,隨即懊惱地捶了錘慎君夷的胸口,“這種事,你怎能說出來?”
慎君夷聞言,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蕭北情羞赧不已,發泄地抓了抓慎君夷的衣服,再不肯開口了。
走了一會兒後,慎君夷將蕭北情放下來,道:“陛下該多吃一點,最近似乎又瘦了些。”
蕭北情很困惑,他每一頓都吃得不少,為何自己會瘦了?
但看到眼前的景色,又將這件事丟到一邊。
修竹圍繞著小園,逆時而開的花盛開在這一方小天地,馨香襲來,沁人心脾。
“這個地方好美,你藏了多久?”蕭北情心情愉悅,這裏定然是慎君夷精心為他準備的。
慎君夷見蕭北情的神色,就知道他的功夫沒有白費,女子果然還是喜歡花的。
“陛下喜歡就好。”
蕭北情蹲下身,於花間輕嗅,顏色令人賞心悅目,香味也讓人沉醉其中。
而這裏,許許多多的,都是他沒見過的品種。
蕭北情很好奇,“朕從來沒在有夏見過這些花,你哪裏弄的?”
慎君夷一笑,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叫人移不開眼。
“姒弋國有很多珍寶,其中一樣,便是這七絕花種。”
“七絕花種,”蕭北情輕喃,“那七絕解憂花是不是也是這樣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