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的遺體在小佛寺停靈七日,沈家的人隻有駙馬沈敘過來了一趟,給寺裏留下了安葬和供奉長明燈的錢。
沈舒沒有後人,宋星然也不在,隻有沈顏為她守靈。
沈敘在棺木前站了一會兒,最終歎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沈大人留步。”
沈敘回頭,隻見一個瘦小的姑娘身著孝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自己。
不知為何,他竟然對她的神情有些莫名的熟悉,大概是因為沈舒吧!
他知道這是沈舒的徒弟,雖然她來守靈不甚合規矩,但聽聞她與沈舒感情甚篤,日夜守靈,不曾歇息,足以見她誠心。便安慰道:“節哀。”
“大人,她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你可有為她而哀麽?”
身後傳來的問話直接且不容拒絕,讓沈敘不由得愣住,又因為她的唐突感到有些不悅,但他還不至於跟一個小姑娘計較。
“當年她夫家落難,你作為兄長,為何見死不救?”
“她一個弱女子獨自撐起千金笑,你知道有多難嗎?”
沈顏的質問句句咄咄逼人,饒是沈敘風度再好也有些維持不住,“姑娘,這是我們沈家的家事……”
沈顏打斷他的話,冷笑一聲,質問道:“都是家事!偷盜‘絕世’配方是家事!私占沈氏胭脂行亦是家事!如今沈舒姐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貴府上更是家事!沈大人是當官的,不如我們當公堂上問一問,這究竟算不算家事!”
“休得胡言!”沈敘嗬斥一聲,心中卻暗暗驚歎,這姑娘聲音雖然尤有些稚嫩,但是這一句一句卻擲地有聲,讓他不得不正視她。
沈顏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沈家與沈舒姐姐之間的事她之前知道一些,但自從沈舒出事,她思來想去,才覺得問題或許就出在這裏。
沈敘越發心驚,這姑娘的神態實在眼熟,和沈舒有些像,一樣倔強,一樣要強,但她比沈舒更多了一分孤注一擲的決絕。
沈敘歎道:“姑娘,你還小,很多事不懂,切莫偏執不化,切莫……走了歪路。”
沈顏低頭,不再說話,心中卻寒意更甚,傷害沈舒姐姐的人她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哪怕……走歪路呢。
沈舒棺木下葬這日,天正下著雨,蘇家兄妹被蘇母關了禁閉,隻有陸福柔過來陪著她。
陸福柔一向心善,見到沈顏傷心,她哭得比誰都大聲,反倒是沈顏安慰她。兩人互相攙扶著從山上下來,卻在山腳下撞上了一個熟人——沈鈺珊。
沈鈺珊就站在馬車旁,身旁雖有丫鬟打傘,但她仍然渾身濕透,裙擺也染了泥漿,罕見的一身狼狽。
見到沈顏過來,她立馬轉身要上馬車。
“沈鈺珊!”沈顏淌著水追上去,一把將她拉住,才發現她手上拿著的竟然是沈舒隨身攜帶的一塊胭脂玉,“沈鈺珊,你告訴我,沈舒姐姐究竟怎麽死的?!”
沈鈺珊抽不回手,有些慌張地說道:“我不知道!他們說……說是上吊自盡……”
“哈哈,真可笑!”沈顏笑得無比諷刺,“沈舒姐姐啊,當年夫家落難、娘家見死不救都能撐下來的沈舒姐姐,你說她會自盡嗎?!”
“不信你去問啊!那天看見的人……就是……就是這麽說的!”沈鈺珊隻能將那胭脂玉扔了,然後甩開沈顏的手,匆匆爬進馬車。
“這胭脂玉沈舒姐姐從不離身的,怎麽會在你這裏?”沈顏也撲上去將她拖住,仍由她的丫鬟怎麽拉扯也不鬆手。
“從她手上掉下來的,她左手拿著的,後來……後來就掉了……”
“她怎麽會無緣無故拿下來……”沈顏又問:“你說哪隻手,她哪隻手拿著的?”
“左手,我說了左手!”沈鈺珊被沈顏嚇哭,趁她愣神的瞬間才掙脫出來,連滾帶爬地進了馬車。丫鬟立馬讓人趕車,飛快地離開了。
陸福柔連忙拉住仍要去追的沈顏,隻見沈顏手裏緊緊握著沈舒的玉,愣了半晌才說道:“沈舒姐姐說過,這塊玉地顏色像極了最美的胭脂,所以她一直戴在身上,這麽多年她從未取下來過。如果玉是胭脂,她左手拿著玉,右手的中指上染著血……”
沈舒右手指尖的血她一直以為是不小心碰到,現在想想,說不定是她留給自己的線索!
陸福柔猶豫地比劃道:“是……是上妝嗎?”
“是,但又不是。”沈顏說道:“沈舒姐姐查驗胭脂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姿勢,但,她與別人不同的是,她向來都是右手拿胭脂,左手上妝!”
“那為什麽這次會調換呢?”陸福柔不解。
“是啊,為什麽會調換呢?”沈顏也十分疑惑,“被調換的東西,又是什麽呢?”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千金笑一直沒有開門,沈顏也沒有再出現,所有人都以為她回了家,但其實她隻是去了一個地方——劉師傅的老家。
沈舒出事後,千金笑的人大部分都來吊唁過,隻有劉師傅不見蹤影。張師傅又將劉師傅近來行蹤詭異的事跟她說了,於是她便找人打聽了一番,才知道沈舒出事當日,劉師傅去了一趟沈氏胭脂鋪。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起。
幾經輾轉,沈顏才知道劉師傅隨家人一同回了鄉下老家,而這段時間裏,劉師傅不僅買了田,還正在翻蓋老房子。
“劉師傅,您也是千金笑的老人了,沈舒姐姐如何待你的,你心裏也很清楚,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沈顏懇求道。
劉師傅並不願意多說,見沈顏糾纏,便讓自己兒子將她趕走。
“小顏,要不我讓我爹找人再去打聽打聽吧!”陸福柔看著這些日子都不曾笑過的沈顏,心裏十分心疼。
“不用,福柔,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城西。”沈顏十分冷靜。
陸福柔臉色微變,立馬抓住沈顏的手。城西是城裏最亂的地方,那裏流氓地痞齊聚……當年她差點被那裏的人騙走,要不是被沈顏撞見……
“放心吧,相信我。”沈顏安慰她,“當年,我不也帶你從那裏出來了嗎?”
陸福柔想起當年的清形,那時候的沈顏還是大家口裏的野丫頭,而且她不僅野,還瘋……後來是怎麽變了呢?
那時候,她說她看見一個做胭脂的人,一雙巧手,就能變出世上最美的顏色,她也想像她一樣。
後來她才知道,當初沈顏看見的那個人,就是沈舒姐姐……可是現在,她視為榜樣的沈舒姐姐,已經不在了。
當晚,沈顏再次來到劉家莊,這一回,不等劉師傅趕人,沈顏便讓人直接開始砸房子。這些人都是城西的混子,沈顏花錢雇來的,對付幾個莊稼漢綽綽有餘。
“哎喲,你這是幹什麽!我的牆,我的梁,我的瓦呀……”劉師傅哭天搶地,沈顏卻絲毫不心軟,隻讓人不停地砸,砸到劉師傅主動開口為止。
劉師傅也是一時急了,將那日送信的事給一股腦兒地說了,雖然刻意隱去自己給沈氏胭脂鋪做內應的事,但很明顯,她早就背叛千金笑了。
“劉師傅,真是可惜你一手好手藝,既然你收了沈氏的錢,這輩子就別再沾胭脂了,隻要有我沈顏在,無論哪個胭脂鋪,你都別想回了!”
沈顏拿著宋星然的匕首往劉師傅的手上比劃了兩下,嚇得劉師傅連連點頭,“不回了,不回了,我再不做胭脂了!”
沈顏再也不看她一眼,冷冷地說道:“房子給我砸了,片瓦不留!”
劉師傅頓時急了,“哎,我都說了,你怎麽還砸啊!”
沈顏冷笑:“我何時說過,你說了我就不砸了?劉師傅,髒了良心的錢別留著,小心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