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顏心中一震，原來在這個人的眼裏，自己並不是卑微的螻蟻……原來，還有人願意為自己做錯的事承擔責任。
“別人如何看待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麽看待自己。”沈舒對沈顏說道：“既然我們害沈小姐弄壞了胭脂，就應當承擔責任。你可以做到的，對嗎？”
沈顏思索了一下，終於慎重地點了點頭，就像沈舒說的，她不是乞兒，她應該為自己犯的錯負責。
對於這一行的規矩，沈顏多少知道一點。沈舒作為有名的胭脂師傅，若是私自用別人的配方，肯定會影響名聲，自己絕不能害了她。
“我知道‘緋顏’的製作方法，我做錯的事，我自己來解決！”沈顏抬頭直視沈鈺珊的目光，之前那種怯弱已經消失不見，她提起胸膛說道：“我把胭脂賠給你，也要讓你知道，‘緋顏’是很好很好的胭脂！”
“你？”沈鈺珊看著沈顏，終於因為她堅定的目光而有了些許波動，但眼裏讓然還是明明白白的看不上。
“沈小姐，她雖然出身貧窮，可一直都在學習製作胭脂的手藝，我們千金笑的人也都是如此。請給她一個機會，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出讓您滿意的胭脂！”
沈鈺珊冷冷抬眸，“若她做不到呢？”
“我做不到，便任由你處置！”沈顏實在受不了對方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的態度了。
蘇文玥看向沈鈺珊，詢問道：“要不……讓她試試？”
“隨你。”沈小姐淡淡地掃了沈顏一眼，便將之後的事交給了蘇文玥，自己先行離去了。
蘇文玥也是因為蘇家和沈家的世交關係，才在一眾貴女中首先獲得了和沈小姐混熟的機會。現在看來，這似乎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好事。但沒辦法，母親說了，她隻有和沈鈺珊搞好關係，才能真正進入上層貴女的圈子。
“沈小姐的話你們也聽到了，你最好能做出來，若是做的有一點不一樣……哼！你們知道後果！”蘇文玥威脅道。
“蘇小姐，做胭脂很費時，你不如先回去，等我們做好自然會送去沈府。”沈舒勸道。
蘇文玥心中一喜，卻見沈鈺珊還未走遠，隻能板起臉大聲說道：“不行，我要留在這裏監督你們！萬一你們偷偷把人放跑了怎麽辦！”
沈舒隻能讓人奉茶過來，便帶著沈顏進了後院的胭脂作坊。
作坊不大，幾位師傅在各自的屋子裏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沈顏站在門外遠遠一望，便能看到這些師傅們動作快速而嫻熟，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比的！
沈顏心裏打鼓，剛剛是趕鴨子上架才那般信誓旦旦，可自己真能做到嗎？
她偷偷看向沈舒，心中擔憂：她真的相信自己嗎？相信自己這個卑劣的小偷嗎？
沈舒將她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突然笑了笑，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就放手去做吧，不要有壓力，放心，還有我在呢！”
沈顏一向能言善辨，可在沈舒麵前，卻怎麽也狂不起來，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個“是”。
沈舒走後，沈顏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進屋，樹上突然傳來聲音：“嘖嘖，小野丫頭還想做胭脂，我賭一顆鳥蛋，你做不出來！”
宋星然躺在樹幹上，側身看著她，手裏拋著一個圓溜溜的鳥蛋。
沈顏氣得瞪起雙眼，大聲說道：“賭就賭！但若我贏了，我便用這顆蛋打破你的頭！”
她記得第一次被宋星然追的時候，宋星然就是用一顆鳥蛋砸在了她的腦袋上，痛到不是很痛，但蛋液糊在頭發上，讓她臭了好多天。
此仇不報非君子！
“等你做好再說吧！”宋星然懶洋洋翻了個身，等沈顏進了屋，又好奇地探頭頭往窗子裏看去。
沈舒將製作胭脂的任務交給了沈顏，自己卻在旁邊的屋子裏製作“緋顏”，她並非不信任蘇顏。隻是她不想讓一個小姑娘承擔那麽嚴重的後果，她隻是犯了一次不算嚴重的錯，不該連改正的機會都沒有。
大半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沈鈺珊已經不耐煩了，“怎麽還沒好，這沈老板不會是糊弄我，想趁機讓那個臭……野丫頭逃走吧？不行，我要去看看！”
“文玥！”蘇文琛拉住她，說道：“你別著急，千金笑在洛陽口碑這麽好，沈老板又是個氣度不凡的人，肯定不會騙人的，你再等等，我去問一問。”
蘇文琛心想著，若那小姑娘做不出來，便讓她先離開，沈小姐那兒隻能自己兄妹上門賠罪了。
“沈老板！”蘇文琛輕聲喚了兩聲，無人應答，聽見院子地一側傳來動靜，他上前一看，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在認真地忙碌著。
沈顏神情專注，連有人走近也沒有發現。她的頭發被簡單地束起，露出白淨的額頭，袖子也被挽起，雙手不停地忙活著，如同在舞蹈一般，優美而靈動，而她整個人如同她手旁的白色山茶花一樣清新自然。竟讓他一時看得有些著迷。
蘇家祖上也是匠人出身，他幼時還見過祖母在院子裏繅絲，也是這般認真又專注。即便是簡單又無趣的工序，他們也做得無比細致。
在沈顏的身上，他又看到了同樣的神情，這也許就是祖母說的匠人應有的態度。他不忍打擾，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此處，心裏也不再擔憂。這個姑娘，她一定可以做到!
製作胭脂的過程太過漫長，蘇文玥等得不耐煩，又被蘇文琛拿好吃的**，直接將胭脂的事給拋到腦後，和蘇文琛一起走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胭脂終於製作完成，沈顏請了沈舒過來查看。
沈舒雖然是千金笑的老板，但大部分胭脂都由她親自製作，而且她看胭脂的眼光極為敏銳，隻要是她認可的胭脂，在整個洛陽都是很受歡迎的。
這也是千金笑在一眾夫人貴女中受到追捧的原因。
沈顏一共做了三盒，沈舒打開一盒用簪子挑了一點在手心抹開，細看過後發現這胭脂色澤和香味都與“緋顏”極為相似。
沈顏小心翼翼地觀察沈舒的表情，心裏漸漸有些暗自得意——“我做的不錯吧，她會誇我吧！會喜歡我做的胭脂吧！”
“不行。”沈舒最後給出了結論。
沈顏頓時入墜冰窖。
“不行！都不行！”
“廢物，沒用的廢物！”
“我養你有什麽用……我當年就應該掐死你！”
林映月不滿的臉浮現在眼前，沈顏所有的信心瞬間被擊碎。她既害怕又氣憤，隻恨不得立馬逃走。
“不行就不行，我不做了！反正我就是做不好！”她脫口而出。
宋星然跳下來，趴在窗子上看向屋裏。
“你不是做不好，”沈舒拉起她的手，目光溫柔，語氣卻仍然強硬，“失敗了再做便是，你隻是經驗不夠，不要這麽容易就放棄！”
沈顏淚眼朦朧地看向她，“我……我還有機會做好嗎？”
“當然有！”沈舒認真地說道：“我可以教你改正錯誤的地方，但你要想清楚，你做胭脂是為了什麽，若是為了滿足別人的喜好，你永遠也做不出最好的胭脂！”
“我……為了什麽……”沈顏腦海裏閃過林映月冷漠的臉，但隨即又變成沈舒溫柔的臉，再之後，是福丫用了她的胭脂後的笑臉……
沈舒讓沈顏製作胭脂，其實是存了心想看看她能做到什麽程度，她觀察過，這個小姑娘心思靈活，又對製作胭脂十分用心，且有製作胭脂的天賦，若是潛心學習，日後必有所成。
“製作胭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家祖上幾代都是做胭脂的，我從小便跟著母親學技藝，不分寒暑，日日不斷地練習，才習得如今的手藝。胭脂的工藝並不複雜，基礎的製作手法就那麽幾種，萬變不離其宗，但若想做得穩、做得巧、做得不差分毫卻十分不易。穩、巧、準是基礎，基礎學不好，做出來的胭脂自然就好不了。”
沈顏恍然大悟，她似乎明白自己差在哪裏了。
沈舒憐愛地拉起她的雙手，說道：“學習製作胭脂可是要吃苦頭的，即便學成了，也不過是一介匠人，身份低微，你還想學嗎？”
沈顏鄭重地回答：“我想。”
“為什麽？”沈舒問道。
宋星然也好奇地盯著她看。
“因為我喜歡，我喜歡做胭脂。”和母親對胭脂的癡迷不同，她更喜歡製作胭脂的過程，喜歡親手創造出美麗的胭脂。而她最喜歡的，是福丫和鄰居家的姐姐們在抹上她的胭脂後露出的美麗笑容——嬌豔而又燦爛，那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模樣。
她希望有一天，母親用上了最好的胭脂，也會如她們那般展露笑顏。她也希望，她做出來的胭脂，能讓每個女子都能綻放出最美的笑容。
少女的眼睛突然亮起了光，仿佛在一瞬間將整個世界照亮。
窗外的宋星然一時間看得癡了——原來跌入泥沼的人生，也能心懷希望麽？
沈舒替沈顏詳細分析了一些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沈顏一邊記下一邊重做，整整一夜的時間，她不斷調整，不斷進步，終於在第一縷朝陽照進屋子的時候，成功了。
“色澤、香味，還有質地，果然不一樣！”雖然是細微的差別，但在沈舒的教導下，她漸漸也能看出些門道來了。
“你做得很好。”沈舒拍拍她的頭，笑道：“可以交差了！”
“嗯！”沈顏也興奮不已，完全忘記的雙手因為重複淘洗、碾磨、蒸燙而造成的疼痛。
門口突然傳來幾聲敲打聲，沈顏走出去一看，門外沒有人，隻有地上放著的一顆圓滾滾的鳥蛋。她撿起一看，熟的。
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