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已至,洛陽城的官員們紛紛出發返回長安。

沈顏還是第一次來長安,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明宮,那座巍峨壯麗的宮殿,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命運改變的地方。

回到公主府,府裏的管事早已經做好了準備,領著一眾丫鬟下人在門口迎接他們。

和洛陽的沈府不同,公主府富麗堂皇,規矩也多了許多。

盛安公主和沈敘住在主院裏,但沈敘大部分時候都住在書房,其餘時間便在沈家老宅那邊。

夫妻倆各自都有負責起居的管事和嬤嬤,一邊迎他們進去,一邊將府中事宜細細稟明。

除了盛安公主之外,最好的院子就是沈鈺珊所住的玉清院,幾個管事嬤嬤一見到她就立馬迎了上來,有的知院子早已經收拾妥當,有的過來邀功說院裏新添了許多名貴的花草,待天色一回暖,就能欣賞美景,還有的說已經提前訂好的春裝已經送了過來,請她挑選看得上眼的……

沈顏跟在後麵進門,身邊空空****,隻有一個小丫頭。

雖然洛陽那邊早已來信說明還有一個剛回家的二小姐,公主府也另外備好了院子,但這些下人最會捧高踩低,又得知沈顏是外室所生之女,所以並未將她放在眼裏。

“小姐……”小安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一時間不免有些怯場,而且她能感受到,這裏的人看不起她們。

“沒事。”沈顏安撫小安,讓她不用害怕。

小安心中為沈顏打抱不平,但也隻能向一個嬤嬤問道:“請問我們小姐住哪兒?”

那嬤嬤本想往沈鈺珊旁邊湊,卻因為嘴笨不會討巧而被擠了出來,這會兒正是心中不快,又被沈顏拉住,更是沒了好臉色,“我是伺候大小姐的,你們住哪兒我怎麽知道?還是等著安排吧!急什麽!”

小安被她一推,差點摔倒,幸好沈顏過來扶了她一把。

沈顏冷冷地看了那嬤嬤一眼,直接越過她們走了過去。

那嬤嬤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怎麽這二小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眼神那麽嚇人?

而更讓下人們震驚的還在後頭,因為這位二小姐竟然直接問公主是不是沒有安排她住的地方。

公主怎麽會管這種小事!所有人都等著看沈顏被當眾訓斥。

可出人意料的,公主不僅沒有發火,還認真地詢問了底下的管事。

一個管事出來回複:“啟稟公主,二小姐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就在汀蘭院,都收拾好了,立馬就能住人。”

“汀蘭院?”盛安公主一時想不起來這院子在什麽地方。

倒是沈敘想起來了,頓時臉色一沉,不悅地說道:“你就是這麽安頓小顏的?最偏僻的小院子,我若不是為了躲清靜,還真不知道公主府有這麽一個地方!”

盛安公主瞪了管事一眼,“什麽就我安排的,這種事情我會親自安排嗎?”

“所以親自給小顏安排住處折辱了你公主的身份是吧?”沈敘冷哼一聲,拉住沈顏的手腕,說道:“既然如此,就不勞煩公主了,我帶小顏回沈家老宅去!”

“我不同意!”盛安公主拉住沈顏的另一隻手,說道:“汀蘭院咱們不去住,沈家老宅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就住我的星輝院,公主府沒有比我那兒更好的了!”

沈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也立馬跟了上去。

盛安公主回頭瞪他:“你跟來做什麽?躲你的清淨去呀!”

沈敘放軟了口氣:“……我是怕你照顧不好小顏!”

“我照顧不好,難道你就能照顧得好了?”盛安公主嘲諷道:“你一年到頭有幾日在家的,知道怎麽照顧孩子嗎?”

“你別說我,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

兩人吵吵鬧鬧,但因為沈顏在,倒是罕見一齊回了主院,沈敘甚至還讓人將自己的東西也搬回了主院。

下人們也十分震驚,這位二小姐,好像沒有想象中那般不受待見。

沈鈺珊看著他們離去,手心都被攥得生疼,但很快,她便笑了。長安可不是洛陽,這裏是她長大的地方,她要叫沈顏看看,公主府的大小姐,應該是怎樣的!

歇息了一日,沈鈺珊便建議盛安公主辦一個茶會,請長安城裏熟悉的夫人小姐過來聚一聚。盛安公主本就有此意,於是便命人操辦起來。

往日盛安公主有意培養沈鈺珊,這些事也都帶著沈鈺珊一起。想到沈顏快要出嫁,日後也要操持中饋,她便讓沈顏也跟著一起學習。沈鈺珊故作大度地將廚房的事務交給沈顏管理。

但沈顏對此一竅不通,而且那些管事看人下菜,陽奉陰違,根本不聽沈顏的吩咐。

於是這麽一對比,就突顯出沈鈺珊的優勢來了。若是茶會上沈顏負責的事再出現一點差錯,那全長安的夫人小姐都會知道,公主府的二小姐是個草包。

沈鈺珊的算盤打得好,卻沒想到沈顏心中根本就不在意這個,於是第二日就撂了挑子。

等沈鈺珊過來挑刺的時候,沈顏已經不見蹤影了。

“沈顏……二小姐呢?”沈鈺珊 黑著臉問。

“走……走了,”一個故意為難沈顏的嬤嬤說道:“二小姐說……說她不幹了,要是茶會上那些夫人小姐們吃不上飯,就讓她們餓著肚子回去,反正她不怕丟臉,誰怕丟臉誰負責!”

沈鈺珊咬牙:“她去哪兒了?你怎麽不攔住她?”

“是駙馬爺帶她走的,奴婢也不敢攔呀!”

沈鈺珊臉色更沉了,沈敘帶她走的,定是去沈氏胭脂行了。

沈顏的確去了沈氏胭脂行,比起府裏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她還是對胭脂更感興趣,更何況她一直對沈家的胭脂行十分好奇。

到了胭脂行她才發現,沈氏胭脂行完全不是沈鈺珊開的沈氏分號能比得上的,這個胭脂行是真正的百年老字號,從店鋪裝潢到貨品成列,從胭脂師傅再到夥計小工……無一不嚴謹規矩,沈敘雖然是東家,但胭脂行有自己的一套管理體係,所以即便沈敘不在,他們也能好好地運作下去。

不過,這也意味著沈敘對胭脂行的管理也插不上手。

“怎麽樣?這就是咱們沈家老祖宗留下來的百年老店!”沈敘驕傲地向沈顏介紹:“前麵的招牌還是太宗皇帝親筆,整個長安的胭脂鋪,隻有咱們一家有此殊榮!”

沈顏點點頭,這鋪子確實不錯。

但她不覺得沈敘有什麽好驕傲的,她聽說沈氏胭脂行早年名氣更盛,這些年也不過是靠著前人留下來的胭脂配方求個穩當,但胭脂水粉這一行,年年新日日新,你不改進,總有新的店鋪趕上來。

至少,如果沈舒在,沈氏胭脂行絕對能更進一步。

“我想留在這兒。”沈顏說道,“離出嫁還有些時日,我想在這兒跟著師傅們學一學。”

“可是……”沈敘其實想說,她嫁進了安遠侯府就與胭脂無緣了,但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樣子,他心中有些不忍,隻好答應了下來。

沈敘喚了個女掌櫃過來,將沈顏的身份和來意介紹了一遍。

“原來是二小姐,”柳掌櫃讓人奉上茶水,自我介紹道:“鄙姓柳,是沈氏胭脂行的掌櫃之一,不知二小姐想學點什麽?”

“自然是學做胭脂。”

“是這樣的,二小姐,沈氏胭脂行做胭脂有一套嚴格的流程,”柳掌櫃笑著介紹道:“您看那邊,都是剛入門的小工,隻能做些簡單的活,比如將花草摘洗、晾曬之類的。然後另外一邊,則是入門至少兩年的夥計,他們會參與一些更加細致的步驟,比如碾磨、烘幹、蒸煮,以及一些普通胭脂的調色。”

沈顏有些訝異,那些入門兩年的夥計竟然也隻能參與一些基本的步驟,她問道:“那他們還要多久才能開始做胭脂?”

“若是不曾出過紕漏,至少還得三年,才能跟著師傅們學習。”

兩年加上三年,一個小工至少要打雜五年才能開始學做胭脂,這還得是在不犯錯誤的情況下。沈顏不由得感歎,大胭脂行的規矩就是嚴格。而且這些步驟分開,應該也是為了不讓人輕易將技藝都學了去。

隻是這樣雖有好處,但要培養出好的胭脂師傅卻很難,時間也更漫長,能堅持到最後的人也更少了。

她想到自己學做胭脂的過程,不由得有些慶幸。畢竟當初她剛入門就跟在沈舒姐姐身邊了,而且沈舒姐姐還手把手地將一身技藝都交給了她,而不是讓她一味地打雜,連做胭脂的邊都摸不到。

“二小姐身份尊貴,自然不好去做摘洗、晾曬的粗活,你就跟著那邊的夥計們學著碾磨香粉吧!”柳掌櫃說道。

沈敘聽了,立馬說道:“我不是說了,小顏會做胭脂,還開過胭脂鋪,你讓跟著周師傅、吳師傅或者鄭師傅瞧一瞧,精進一下手藝便是……”

“東家,這可不行!”柳掌櫃依舊微笑著,卻根本不因為沈敘的話而改變自己的打算,反而態度有些強硬地說道:“咱們沈氏胭脂行有嚴格的規定,也不是外麵的小胭脂鋪能比的,二小姐雖然學過,但恕我直言,要想跟著大師傅學習,隻怕還不夠格!”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沈敘往日不怎麽管事,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竟然使喚不了一個小小的掌櫃!他將其他兩位掌櫃叫過來,卻發現那兩位掌櫃都跟柳掌櫃一般說辭。

“你們……”沈敘想要發怒,卻發現這三位掌櫃竟然完全不懼,而且他除了能罵他們幾句似乎也做不了其他的事,他總不能將三位掌櫃都開除了。

“爹,算了。”沈顏咧嘴一笑,說道:“我覺得柳掌櫃說的沒錯,要想跟著大師傅學手藝,自然要有幾分本事。柳掌櫃想必技藝高超,勝過所有胭脂師傅,所以看不上我,這也是人之常情。”

柳掌櫃一愣,見其他人都看向自己,才連忙解釋道:“二小姐說笑了,我對做胭脂隻知皮毛,自然是比不上其他大師傅的。”

胭脂行業的師傅們競爭激烈,她可不想得罪那些大師傅。

“原來如此!”沈顏勾唇笑笑,手中茶杯重重地放下,然後大聲嗬斥道:“既然你不懂,那就讓懂的人出來說話,這裏那麽多懂胭脂的厲害人物,輪得到你一個不懂胭脂的大放闕詞?簡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