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顏在屋裏等了半個時辰，秦斐才回來。
兩碗熱氣騰騰的粥擺放在桌上，沈顏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為什麽這麽久才回來？”
秦斐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後低頭吃粥，“煮粥本來就是要久一點的。”
兩人沉默地吃完粥，小安匆匆過來找沈顏。
“沈姐姐，不好了，我聽鋪子裏的夥計說，顧師傅……顧師傅被打死了！顧家人已經去沈氏胭脂行討要說法了！”
沈顏和秦斐對視一眼，立馬出發去了沈氏胭脂行。果然門口鬧哄哄的，顧家的幾個男丁被按在地上打，婦孺孩子都在旁邊哭。
“住手！”沈顏喊了一聲，那些人卻根本就不將她放在眼裏，沈顏急著去救人，卻被秦斐拉住。
他上前一腳將打人的人踢飛，其他人見狀，都一擁而上，卻都被他一一打趴下。
顧家的人連忙去扶地上的幾個男人，可他們渾身是血，生死不知，扶都不扶不起來。
秦斐讓小廝去府衙找了人過來，才將顧家幾個人送去醫館。
官府的人雖然過來了，但沈鈺珊以顧家人先鬧事為由，為沈氏胭脂行打人的暴行開脫。而顧師傅的死，她更是推脫得一幹二淨。
“我娘就是被你們帶走得的，你們非逼她做胭脂，她不肯，你們就殺了她！”說話的是顧師傅的兒媳婦，她抱著孩子，哭著控訴道：“我娘好好地被你們帶走，送回來就沒氣了，你們就是殺人凶手！”
“是沒氣了，還是有一口氣，你可要說清楚！”沈鈺珊身邊的柳掌櫃冷笑著說道：“我們將顧師傅送回去的時候，她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這可是很大的區別！”
顧家媳婦被她無恥的嘴臉驚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我婆婆回到家的時候確實還沒有咽氣，可……可她走得時候還好好的，你們……”
“沒咽氣那就是還活著，她活著回到家，然後在自己家裏死了，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柳掌櫃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凶案，你們鬧事在先，被人打了也是活該！”官差說完，便麻利地撤了。
“那是一條人命！”沈顏看著沈鈺珊，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點點波動。
可惜，沈鈺珊隻是冷漠地勾了勾唇，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沈顏，看著她痛恨自己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她竟然覺得無比快意。
她有天賦有能力又怎麽樣？有人護著又怎麽樣？隻要有了權勢，還不是可以將她踩在腳下！
沈顏一時失態，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沈鈺珊這樣有恃無恐，背後肯定是有所倚仗。
盛安公主和沈敘不會如此縱容她。
“你把你爹娘怎麽了？”
“我爹娘？那是你的爹娘！”沈鈺珊不屑地說道：“怎麽，又想靠他們對你偏愛來打敗我？”
“他們偏愛了你十八年！”
“如果沒有你，他們本該偏愛我一輩子！”沈鈺珊冷笑道：“等著吧，我會讓他們看到，我才是他們最該引以為傲的女兒！沒有你，他們隻會過得更好！”
沈顏不再說話，轉身走開。至少，她知道盛安公主和沈敘暫時不會有危險。
城郊佛寺裏，盛安公主在院子裏悠閑地用完了早飯。在沈敘的強烈要求下，他們隻要不出這個院子，行動還是相對自由的。
但兩人也被迫朝夕相對。
“你回來做什麽？”盛安公主說道：“待在沈家不好嗎？沈家人難道還護不住你？”
“我……我要別人護我幹什麽？”沈敘有些心虛，說道：“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該我護著你的，我當然要在這兒！”
“你也可以不在這裏。”盛安公主依然無所謂地說道。
“我不在這裏，你吃什麽？用什麽？誰伺候你？”沈敘有些氣憤地將盤子收起來。
盛安公主想到自己的尷尬處境，卻還是嘴硬道：“哪裏就用你了？沒有你難道我就活不下去了？”
沈敘知道她的性子，也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地給她拿了帕子洗臉淨手，又煮了茶端給她。他知道她金枝玉葉，嬌生慣養，所以也不跟她一般計較了。
而盛安公主也不再說什麽讓他走的話，安然享受著他的照顧，直到夜間，她才說道：“我睡前要喝牛乳，不然睡不著。”
“給你準備了。”沈敘將熱乎乎的牛乳端給她，又拿出一盒熏香點上，“你日常慣用的香，還有搽手搽臉的鬆玉露，時常要服用的靜香丸也都給你帶著。”
“你怎麽知道這些？”
“你忘了？那鬆玉露還是我去給你尋來的。”沈敘將一個精致的小瓷瓶放在她手裏，“你的肌膚容易起紅疹，尤其是碰到桃子的時候，隻有用這個才能恢複。”
瓷瓶從他胸口拿出來，還暖暖的帶著體溫，盛安公主心一軟，說道：“若是你一直如此，該多好。”
沈敘正要走開的腳步一頓，低沉地說道：“我這半輩子謹言慎行，可卻犯了一個大錯，那就是和映月私定終身。我以為自己擔得起責任，卻最終負了她，也……負了你。”
盛安公主抬眸看向他。
沈敘自嘲地笑笑，“一步錯步步錯，為了救映月母女，我偷了沈家最後一盒‘絕世’獻給太後，卻因此氣病了母親，又因為心虛不敢麵對二娘的責問，錯過能幫二娘夫家的時機……而現在，兩個女兒視彼此為仇敵，我卻無能為力，我是個罪人。”
“‘絕世’的配方，母親果然沒有給你？”
“沒有，”沈敘搖頭，又說道：“就算給了也沒用，因為‘絕世’是不是難在配方上，而在於材料上。據我所知，其中最重要的材料——紅珠，已經沒有了，‘絕世’再也製不成了。”
“紅珠，那是什麽？”
沈敘再次搖頭，“若我知道，早就著人開始製作‘絕世’了，太後登基，指名要胭脂行獻出最好的胭脂，若拿不出，隻怕沈家也要死到臨頭了。”
盛安公主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沈敘，我再對不起你一次。”
沈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盛安公主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夫妻倆吵了那麽多年，但動手卻是從未有過的。可盛安公主不僅打了他一巴掌，還拿出鞭子，揮鞭打向沈敘，喊道：“我要殺了你！”
最終，還是驚動了外頭的人，將受傷的沈敘帶走了。
沈敘當晚便回到了沈家，帶著盛安公主給他的信物和一封信。他沒有看信，而且讓沈家的一個小輩將這兩樣東西都送到了沈顏手上。
信是盛安公主親筆所寫，告訴沈顏，這件信物乃太後贈予。
盛安公主在信中讓沈顏自己做選擇——恢複身份可保日後榮華富貴、性命無憂。但她若執意伸冤，未來必定艱險重重。
“你打算怎麽做？”秦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關心你的人雖然已經死了，但我覺得，她或許隻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沈顏緩緩搖頭，“可我隻能讓他們失望了。”
秦斐目光沉了沉，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你想直接麵見陛下隻怕不容易，但我有一個辦法。”
秦斐叫李齊從宣王府拖了過來，然後讓他給上官女官遞了帖子。
“這樣有用嗎？”沈顏不確信地問。
“當然有用，我好歹是宣王府的小王爺，她敢不給我麵子？”李齊神氣地說道。
然後，上官女官果然回了帖子，上頭隻有毫不留情地兩個字——不見。
李齊：……
他隻能老老實實地送上他兄長的信物，他兄長在世時和上官女官有些交情。
果然，沒多久，上官女官便出來了，見到沈顏，她才知曉李齊要見她的緣由。
“你來找我，不會又是告狀伸冤吧？這可是第三回了！”
沈顏將盛安公主的親筆信以及信物送上。
上官女官一一看完，問道：“你怎麽想的呢？”
“我的選擇從來都沒有變過。”沈顏跪下，將訴狀呈上：“我想請太後娘娘，不，請求陛下為我伸冤！”
上官女官看過訴狀，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訴狀上寫了沈鈺珊唆使下人殺死沈舒一案，而之後殺死數十名奴仆滅口還有盛安公主的參與，沈鈺珊弑母更是令人震驚……之後還有沈氏胭脂行欺壓百姓致死，而沈氏胭脂行背後還有蔡中丞的相助……
“訴狀上的罪狀，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千真萬確，請陛下明察！”
“你知不知道，陛下登基之日，已經點明了要用最好的胭脂，若沈鈺珊能獻上胭脂‘絕世’，太後非但不會治她的罪，甚至還會冊封她為縣主，你現在去告她，隻會惹怒陛下！”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先來見上官大人。”沈顏看著上官女官，言辭懇切：“求上官女官，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做出最好的胭脂，獻給陛下！”
“你不怕死？”上官女官問。
“若能為沈舒姐姐，為我娘討回一個公道，我不怕！”
上官女官看著，最終點頭道：“好，我會將此事原原本本地稟明陛下，至於結果如何……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上官女官求見女皇，稟明來意。
女皇對於沈家的事也不太在意，倒是對上官女官的態度有些意外。
“你怎麽會想要為那個做胭脂的小丫頭爭取的？因為她是盛安的女兒？”
上官女官微笑著搖搖頭，說道：“微臣隻是覺得，她或許能做出真正讓陛下滿意的，天下第一的胭脂來。”
“哦？”女皇有了一絲興致，撐著額頭，懶懶地說道：“比‘絕世’還要好的胭脂？那朕倒是要好好見識見識！”
沈顏還是第一次單獨麵見女皇，女皇雖然已經年過花甲，姿態慵懶，但威嚴猶在。
沈顏叩拜過後，遞上訴狀。
上官女官親自念完訴狀，見女皇仍然麵色平靜，可目光卻逐漸變得冷冽起來。
“你可知道你這份訴狀牽扯到了多少人？”
“知道。”沈顏仍然堅決地說道：“但民女必須為受害的人討回公道！”
“大膽！”女皇嗬斥道：“看在你是盛安親生女兒的份上，朕可以不追究你的不敬之罪，還可以宣布你的身份，冊封你為縣主，但其他的事，就此了了！”
沈顏卻固執地跪著，沒有應聲。
“你，不願？”女皇的語氣已經帶上了隱隱的怒氣，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女皇的怒火不是沈顏可以承受的。
可她仍然說道：“回陛下，民女不願。民女無所謂身份，無所謂冊封，民女隻要公道！”
女皇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明明看上去單薄瘦弱的一個姑娘，身上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力量。
女皇冷哼一聲，說道：“你知道你是憑什麽在跟朕說話嗎？”
沈顏再次磕頭，然後堅定無比地說道：“我憑我的手藝，我會在登基典禮上讓陛下用上世上最好的胭脂！”
“若你做不出來呢？”女皇聲音中帶上了肅殺之氣，連上官女官都忍不住為沈顏擔憂。
緊張的氣氛下，沈顏卻仍無退縮之意，“民女任由陛下處置！”
“沈顏！”上官女官忍不住出聲提醒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知道，民女所求，唯有公道！”
“好！”女皇卻笑了，“小小年紀竟有此等魄力，倒是比盛安強上幾分！若你真做出了讓朕滿意的胭脂，朕也答應你，徹查你所告之事，還你個公道！”
“謝陛下！”
沈顏和秦斐又去了一趟沈府，翻遍了沈家所有關於胭脂的記載，終於找到了一些關於‘絕世’的線索，但正如沈敘所說，‘絕世’最重要的是紅珠，而紅珠究竟是什麽呢？
“還有其他的記載嗎？”沈顏問。
沈氏族長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沒有了。”
秦斐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最終沒有說話。
而與此同時，沈氏胭脂行的老師傅們也遇到了同樣的難題。
“大小姐，沒有紅珠，是做不出‘絕世’的！”以為老師傅顫顫巍巍地說道：“便是你殺了我們，我們也做不出來！”
沈鈺珊眉頭緊皺，她好不容易爭取到這個機會，絕對不能放棄。
沈鈺珊再次求見蔡中丞。
“沈家當年能製作出名震天下的胭脂，靠的是祖先發現的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名為紅珠，但紅珠是什麽，又是從何處尋得，沒有其他人知道。”蔡中丞說道。
“請蔡大人助我。”沈鈺珊說道：“蔡大人有什麽需要，鈺珊也自當鼎力相助！”
“蔡大人所謀之事，需要銀子。”蔡中丞的下屬在一旁說道。
“我答應的事就不會反悔，沈家的產業除了胭脂行，我都不在乎！”沈鈺珊將沈家家主的印章拿了出來，又說道：“但也請轉告蔡大人，答應我的，可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