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泰縣城

中土十萬零一年,冬,東佛國聞道省安泰縣城:

漫天飛雪中,五百名僧兵步履整齊,護送著百輛蠻牛貨車,在城中前行,青石路被壓的“嘎吱嘎吱”作響。

僧兵個個甲胄鮮明,腰佩戒刀、手持長矛,臉上殺氣騰騰;隊中簇擁著一匹青馬,馬上端坐一個高大僧人,麵色陰沉;隊伍後麵,墜著十幾個海邊漁民跟著車隊徐徐而行。

“義父,縣裏老爺這次會把魚錢悉數結給咱們嗎?不要又像以往,給不上三成,其餘都被他們克扣。”

漁民中一個皮膚黝黑,身高在八尺左右的少年對身邊一個獨臂老者低聲問道。

“雲兒,為父想這次應不同以往。縣衙裏公差傳訊,戒台寺的圓真長老奉命來咱們這兒巡守,百車海貨都是給他享用。今朝不是出價比市道高五成,兼能免除村內青壯三年勞役,老夫壓根不會讓你們頂風冒雪去深海捕魚。”

獨臂老者眼眉一挑,看看不遠處的僧人背影,抬頭望向空中飛雪,灰色眸中閃動莫名。

“哎,去年蘭雲山上那些佛爺和金剛山的佛爺們打仗,聽說在流沙河死了成千上萬民夫;村裏二嘎子他爹說,流沙河的水都給染紅了。要不是他瞎了招子被送回來,早成了枯魂野鬼。”

旁邊一個粗壯中年男人慨歎道。

“最近聽貨郎說,佛爺們又要修佛子天宮,從各處鎖了數十萬信眾去蘭雲山。官差若到咱們村中,和楚雲同樣年紀的娃娃,十有八九得抓去做壯丁。比起日後有去無歸,今日辛苦反倒微不足道。”

左側一個老者插話道,伸手拍了拍他口中叫“楚雲”的少年肩頭。

楚雲還欲言說,前麵騎馬的僧人倏然回頭瞪了他們一眼,趕緊閉口不語,靜靜跟著車隊繼續前行。

在城中轉過幾條大街,依稀望見縣衙後門。

門前幾十個衙差正不停在雪中跺腳張望,見車隊拐過街角,其中一人急忙跑進門房,把矮胖如壇、滿臉肥肉的縣令王大凱請了出來。

此人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偏生運氣好,遠方姨娘填房做了戒台寺釋空長老俗家兄弟的小老婆。借著勢力,被她安排在海運司做了門子。

“佛子之戰”打響,戒台寺轄內許多修真官吏都戰死疆場,一時後方官吏奇缺。

王家姨娘見機為本家侄子上下打點,王大凱才被送到聞道省做了安泰縣縣令。

到任伊始,馬不停蹄對縣內巧立名目、克扣惡索。

漁民出海打撈到珍稀寶貝、珊瑚珍珠,被縣中暗探發現,必會派人明奪暗搶,強收硬訛。

半年之後,安泰縣內雞飛狗跳、民生怨沸,暗地裏這些漁民叫他:

“大王八”。

礙著釋空長老的麵子,禦史言官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他貪墨賄索不發一言。

這廝更是囂張跋扈,鐵了心在西海之濱的安泰縣作威作福,成了一方的土皇帝。

沒過多久,有南瞻部洲諜報十萬火急傳來:

妖族密謀再度偷襲西部佛國,這次主攻方向恰是東佛國的安泰縣附近海域。

戒台寺玄信主持遂命長老圓真,率五萬僧軍到安泰縣駐守,以防重蹈文覺山般若寺覆撤,被妖王萬仞閃電偷襲。

王大凱最擅奉承拍馬,急忙從姨娘那裏打探消息:

這位圓真長老當年是文覺山上密宗第一佛修,精擅采陰補陽之道;私下豢養數十爐鼎,又偷派弟子下山劫奪元陰少女回洞府盜取元陰,醜事終被般若寺慧可主持發現,暗中派人想要一舉擊潰圓真在文覺山的勢力,將其生擒活捉。

風聲走露,圓真半分不敢耽擱,帶著門下親信弟子倉皇出逃,喪家之犬般投入蘭雲山戒台寺。

慧可主持聞訊巨怒,將圓真一脈佛修在文覺山徹底除名。

圓真在西部佛國一貫劣跡斑斑,蘭雲山上的佛修對他多有不恥;戒台寺諸位長老一意將其解送至長老會,定罪後直接流放到南瞻部洲。

此僧名聲雖差,卻是七品金剛修為,隨之逃出文覺山的門下弟子,大部分都是四品元嬰之上的中階佛修。

戒台寺主持玄信一心壯大個人勢力,對抗金剛山普覺寺。為了拉攏圓真一幹人加入戒台寺,力排眾議將其封為寺中長老;又將蘭雲山五百裏外的燕西湖作之一脈的洞府。

百年後,風聲漸消,玄信主持又一意孤行,推選圓真入了西部佛國的長老會。

圓真對他千恩萬謝,從此一心輔佐,唯其馬首是瞻。

“大師一路辛苦,大凱這廂有禮了。”

王大凱腆著草包肚子,領著一眾衙役,一臉諂笑在車隊前跪倒,肥碩的臀部如土丘般高高撅起,活像一隻狗熊趴伏在地。

車隊在王大凱身前三丈停下,僧兵分列兩旁,馬上高大僧人提韁繩將馬催至王大凱身前,手中馬鞭隔空輕點道:

“貧僧乃圓真佛爺門下世濟法師,這次為佛爺打個前站;路上遇到這群送海貨的漁民,就順道幫你帶過來了……”

“大師放心,小的明白!”

王大凱急忙提袍站起,上前拉住馬的韁繩,左手從懷中掏出一顆上品靈石高舉過頭頂,又在馬側彎腰如拱道:

“如此勞煩大師費心費力,小的心中實在不安,小小靈石敬請大師笑納,此乃大凱潛心禮佛的一點心意;再煩請大師抬動佛足,讓大凱也沾沾您的佛光仙氣,乃是八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

“哈哈哈!”

世濟和尚得意大笑,靈石入手,便知乃是上品;心頭大喜,足點他後腰,飄然下馬。

王大凱急忙屈身引著世濟和尚進了縣衙,門前衙差一分為二:

一隊領著五百僧兵去隔壁街上臨時建好的僧兵營駐紮;一隊則虎狼般驅趕著漁民將百車貨物卸入縣衙倉庫。

堪堪一個時辰,漁民們才將貨物搬運完畢,衙差找人將牛車送返驛署。

眾人等著縣衙師爺將庫中海貨都清點入冊,業已掌燈時分。

“曾蒙啊,這趟可是辛苦你了。”

師爺坐在門房中的大圈椅上,抽著水煙,對門外獨臂老漢不陰不陽地說。

“為縣裏的大人老爺們盡些本分,本就是應該的,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勞煩師爺將靈石結算清楚,我等才好盡早回村窩冬。”

獨臂曾蒙領著一眾漁民,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外回答,鵝毛大雪悄無聲息地落在渾身各處。

“這次帶來海貨質素尚佳,王大人特意命人傳話,蘭雲山的佛爺對你等的貨物十分滿意,特赦你村一年勞役,格外恩賞二塊中品靈石作為酬勞。”

師爺將煙杆兒一點,身旁衙差從懷中套出一張公文和二塊中品靈石放到曾蒙手中。

眾人眉頭皺緊,一起看向村長曾蒙:

這批海貨按照市價最少得六百塊下品靈石。當日縣衙公差說事成後會給十塊中品靈石,免除村中男子三年勞役,全村漁民這才冒險嚴冬出海,凍傷了數十個青壯才湊夠所需魚蝦。可是屋內師爺嘴皮一動,就變為了免除一年勞役和一塊中品靈石。

漁民自然心中不服,個個凝眉立目,怒火中燒。

“師爺,衙差老爺們前些日到村中,講好是十塊中品靈石和免除三年勞役為酬,我等為求自身平安,方不顧生死出海捕魚。如今差距之大,小民心中委實不服。老爺們是不是見民軟弱好欺,又是故意克扣刁難!”

楚雲身形一挺,前提幾步走到曾蒙身前,堵在門口朗聲發難。

師爺冷笑幾聲,屋外幾個衙差察言觀色,上前就踹在楚雲膝後,又結結實實給了他兩記掃堂腿。

猝不及防被打跪在地,衙差上去劈頭蓋臉就抽他嘴巴,寒冬臘月,凍僵的臉皮兒本就薄脆,幾下就打裂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