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蕭嶺讀書並沒有謝之容想象中的艱難, 傳說中異常挑剔脾氣暴躁的太子上課時相當安靜,聚精會神——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看。

謝之容的位置比蕭嶺微微靠後一些,恰好足夠太子撐著下頜, 偏頭往後看, 看的理直氣壯, 正大光明, 與謝之容對視了還不會有分毫的不好意思,反而雙眼都彎起, 眸中若有星光點點,為這張蒼白卻相當好看的麵容增加了不少生氣。

謝之容垂眼,將視線聚在書本上。

卻很難忽視,蕭嶺的目光。

出於欣賞, 出於讚歎, 還出於……倒叫謝之容都難以分辨,蕭嶺笑意盎然的目光中到底都含著什麽情緒。

蕭嶺待他, 實在是太熟稔親近了。

疑惑, 又難以產生厭惡的情緒, 隻好竭力讓自己不抬頭,不對視。

蕭嶺忍著笑出來的欲望。

少年人端坐,腰身挺拔秀直, 如瑤花琪樹,眉眼微垂, 卻不損風姿分毫,銳氣少減, 透出了種清潤的柔和, 身後窗開半扇, 庭中海棠盛放灼灼。

東宮講師見怪不怪, 對於他們來說,隻要太子能安靜跪坐在席子上就已是上天見憐了,哪敢多做強求?

講師戰戰兢兢地講了一節課,待講完,與太子和謝之容告辭過,如獲大赦地走了。

這一節課,兩人竟都沒聽進去一點。

蕭嶺起身,繞到謝之容案前。

謝之容正垂首收拾書,冷不防被一隻手按住了書頁。

搭在書上的手指骨細長,顯得極脆弱無力,似乎輕輕一攏,就能聚在掌中,讓手的主人抗拒不得。

“殿下?”謝之容目光移開,順著這隻手往上看,一直看到蕭嶺漆黑一片的眼睛。

蕭嶺笑眯眯道:“之容今日第一次來,感覺如何?”

這話不該是蕭嶺問謝之容,而是謝之容問蕭嶺感覺如何,自己是否有需要改的地方。

“謝殿下關心,臣感覺……”謝之容頓了頓,“殿下待臣親切,臣感念非常。”

手下微微用力,謝之容就順從地鬆開了手,蕭嶺將書拿起,隨意地闔上,放到旁側,“沒有了?”

謝之容倒是想說您上課應當專心,不該一直盯著臣看,但他最終搖搖頭,“回殿下,沒有。”

蕭嶺也不在意謝之容的疏離,在初期同謝之容相處過之後,十幾歲的少年謝之容的疏離就如羞赧一般,毫無殺傷力,“之容等下去哪?”

謝之容道:“臣,還未想。”

手指點了點書本,“孤方才有些章句未聽懂,不若之容留下來,為孤解惑可好?”

以蕭嶺的聽課狀態,謝之容以為,蕭嶺隻是有些章句未聽懂,也算奇才了。

謝之容自無不可,道:“是。”

蕭嶺說是問書,就當真是問書。

謝之容講課時神情專注,語氣溫和,娓娓道來,加之是為蕭嶺講,沒講完一部分,便會抬眼看向蕭嶺,耐性詢問:“殿下,可明白嗎?”

蕭嶺點頭,唇角弧度一直不曾壓下過。

他笑起來好看,弄得謝之容也有些分神,偶爾要想想到底是何事讓太子這般開懷。

講完之後,蕭嶺感歎,“之容所講於孤而言如醍醐灌頂,”順手拉謝之容袖子已成了積年習慣,順手一扯近在咫尺的謝之容袖角,語調微微上揚,很是歡悅的樣子,“為表謝意,之容今日同孤一道用午膳可好?”

霜色的衣袍衣角被勾在指中,謝之容下意識低頭看,意識到是何物勾住了衣服後脊背微僵,蕭嶺注意到後立時鬆開手,歉然道:“孤的一些積習,讓之容見笑了。”

蕭嶺身上有點若有若無的熏香氣,因為離得太近,足夠與他同在一案的人聞到了。

謝之容垂首,不與蕭嶺對視,道:“臣不敢。”一些積習?蕭嶺喜歡扯人袖子?謝之容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湧入幾個想法。千金之子,在誰身上養出了這樣的習慣。“臣,忽然想起臣還有些學問上的事要去拜訪家師,請殿下恕臣不能從殿下之邀。”

張景芝在京中?

蕭嶺看出謝之容的局促,也不為難,隻道:“好,之容可自便。”

謝之容道:“臣謝殿下寬仁。”

見謝之容離開的背影,蕭嶺終於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笑了起來。

狐狸精竟也有這麽青稚無措的時候!

笑夠了剛起身,便見許璣不知何時端著茶站在岸邊,看向他的眼神裏是藏不住的擔憂。

蕭嶺:“……”輕咳一聲,接過了茶水。

……

此時,張府。

謝之容安靜喝茶。

張景芝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謝之容繼續喝茶。

張景芝還在看他。

待謝之容倒到第三盞時,張景芝終於忍不住道:“東宮沒給你茶喝?”

謝之容放下茶杯,實言回答,“給了,學生沒喝。”

張景芝疑惑地看著正襟危坐地謝之容,“你很渴?”

謝之容本要搖頭,思索片刻,又點了點頭。

張景芝嘖嘖稱奇,“太子性格誠然不佳,但似乎也未到令你難以招架的程度,今日陛下又召見你了?”

“陛下不曾召見。”謝之容回答。

卻沒有讚同張景芝說的可以應對蕭嶺的性格。

他沉默一息,似乎是在為蕭嶺辯解,“太子待學生謙和親近,禮賢下士,並沒有如傳言中那麽,跳脫。”茶水倒映著謝之容仿佛有點惶然不解的麵容。

蕭嶺那樣的身份,怎會養出那樣撒嬌似的小習慣。

張景芝更奇怪,“那你今日為何回來就和見了鬼一樣?”

謝之容認真回答:“不曾。”

張景芝更覺得謝之容見鬼了。

謝之容捧起案上的書,“多謝老師,學生先回去了,改日再來叨擾。”

張景芝擺擺手。

謝之容起身離開。

在看了小半夜書後,謝之容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床合眼小憩一會,天蒙蒙亮,便起來練劍去了。

今日他仍要見禮,又被蕭嶺如昨日那般扶起。

蕭嶺今日倒沒一直盯著謝之容看,倒不是蕭嶺不想看了,而是聽到一半,蕭靜勉突然來了,禮儀雖是一切從簡,講師比方才更戰戰兢兢,聽得蕭靜勉微微皺眉,但他難得好脾氣地容忍講師將今日的課全部講完。

“小謝卿,”一課畢,蕭靜勉直接越過了蕭嶺,謝之容並無官職,年歲又不大,呼以卿鄭重疏遠,“你來東宮兩日,覺得這兩日的講師都如何?”

東宮除卻太子三師外,還有五位講師,太子三師大多是虛銜,並不常來東宮,五位講師見了兩個,依謝之容來看,那就是都不如何,身為師長,惶恐太過,奴顏婢膝,不教太子實學,隻一味媚上敷衍以保全祿位而已,其中雖有太子性情之故,但這幾位講師找得也實在怠慢。

蕭嶺聽到這個稱呼忍不住笑了下,抬眼看向謝之容。

謝之容神情殊無變化,垂首答道:“回陛下,臣鬥膽品評,兩位講師講學甚是慎重,言談斟酌,待殿下恭謹,是難得之人才。”

蕭嶺暗歎,原來謝之容十幾歲時說反話的能耐竟已這般高超。

蕭靜勉點點頭,看著旁邊撐著下巴不知道在笑什麽的太子,又轉過來看向謝之容,“小謝卿持重穩妥,你在太子身邊,朕很放心。”

“陛下謬讚。”謝之容回答:“臣在太子身邊,受益良多。”

蕭靜勉笑,“太子什麽性子,朕還是知道的,”略想了想,“還有一事,朕命人在東宮收拾了偏殿,太子若是請教得太晚,小謝卿盡可留在宮中住。”

謝之容心中驚愕,立刻見禮,“臣謝陛下厚愛。”

蕭靜勉政務繁忙,亦無甚可叮囑的,又說了兩句,一行人浩浩****地走了。

謝之容偏頭,毫不意外地接觸了到了蕭嶺的視線,他猶豫了下,“臣打擾殿下太過,若是殿下不願,臣不會……”

蕭嶺本想順手一拉謝之容的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麵前的這個謝之容可不是以後那個,遂放下手,轉而摸了摸鼻子,“不會不願意,”他眼中似乎閃著若有若無的光,尾音愉快地上挑,“更不叨擾,孤仰慕之容許久,之容能留下,孤求之不得。”

明明該是非常禮賢下士的話,卻因為用詞的緣故,怎麽聽都令人覺得曖昧。

可蕭嶺又姿態坦**,毫無戲弄**猥之意,眸光清明自然,眼中隻有欣賞與笑意。

仿佛一切,都是謝之容多想了。

少年人到底不如之後那個心思九曲的老狐狸,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蕭嶺到底哪裏不對,反而最終覺得是自己心思齷齪,唐突了眼前這個待自己親近,毫無架子的皇儲殿下。

蕭嶺忽問道:“之容,你今年多大?”

好像根本不曾注意到謝之容的窘迫。

謝之容收斂心神,回答:“臣今年十六。”

蕭嶺點點眉心,“十六,倒與孤同歲。那,你是幾月的生辰?”

“臣生辰在六月。”

蕭嶺道:“孤是十一月的生辰,之容卻比孤大些,”唇瓣翹起,露出個笑來,“私下無人之時,孤倒可以叫之容兄長了。”

謝之容似乎被驚到了,立時回答,“臣,”舌頭打了結似的,不明白蕭嶺的思緒怎麽如此跳脫,“臣不敢,此於禮不合,殿下這般,實在太過折煞臣了。”

蕭嶺還未見過謝之容這般慌亂,一時升起了點不道德的快樂,見謝之容耳朵都泛著紅,竟如熹光映雪一般,他微微湊近,將距離控製在一個既不算冒犯,卻又不疏離的距離內,微微矮身,為了更好看清低頭的謝之容的神情,“兄長不行,那,”他輕笑道:“哥哥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發燒了,但是沒有陽,非常感謝各位的關心,可能是體質比較差,感冒反反複複沒有好。

番外還有一個,預計明天發出來,因為我覺得我現在很難思考了,之後如果還有,就在下一章作話裏補充,不另開收費章節。

感謝所有對本文訂閱、收藏、灌溉、投雷、評論的寶貝,我始終感謝並感激,謝謝所有人對我的喜歡,希望有緣,能夠下次見麵。

還沒完結,還沒完結,明天還有!

愛你們,啾咪!

照破山河 2022-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