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道:“作為一個唯我獨尊的君王,陛下在聽到謝之容暗諷宮中隻需混亂時,應該如此和顏悅色嗎?”
蕭嶺聽到係統糾正的是這一小事,當即鬆了一口氣。
宮中混亂是事實,謝之容也沒胡說,況且謝之容暗諷宮中混亂,連自己家都帶上了,他還有什麽不滿足?
“原書沒有這段劇情。”蕭嶺據理力爭。
“那陛下就違背了人設。”係統改口改的比蕭嶺還自然。
蕭嶺目光似乎極漫不經心地落在棋盤上,任誰見了,恐怕都會覺得蕭嶺是在欣賞謝之容執棋的手指,蕭嶺道:“我應該警告他別多管閑事,對吧?”
係統道:“對。”
蕭嶺覺得,係統未必想折磨男主,但一定想讓他不得好死。
別人家的係統都想方設法讓宿主好過一點,怎麽他攤上的這個玩意隻會拱火呢?
蕭嶺點頭,“簡單。”
蕭嶺偏頭看向謝之容,撐著下頜,樣子懶散輕慢,好像有那麽點不滿似的,“之容說的有理,隻是內宮中的事,之容還是少參與為妙。”
語氣卻毫無怪罪之意,反而帶著些微妙的無可奈何,似歎似笑。
蕭嶺很清楚,以他現在的身份,隨意的一個眼神,一個笑臉,一句話,都會令無數人琢磨得徹夜難眠,想要維持人設,那就把話說得模棱兩可,讓旁人去猜。
這樣永不會出錯。
宮中的人都多思多慮,越聰明的人,想的也就越多。
謝之容聞言,麵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疑慮和不滿,隻點點頭,道:“臣明白了。”
話已說完,蕭嶺起身,“朕還有事,”在係統崩人設的警告下,頓了頓,又補充上半句,“晚上再來看你。”
雖然蕭嶺知道,謝之容希望這輩子都不見他。
他仿佛是第一次對人說這樣的話一般,垂了下眼,鴉羽一般的睫毛壓下,竟顯得有幾分怯懦赧然,又懷著愧意,仿佛當真在麵對心上人似的,他本就白,耳尖泛紅便極明顯,雪色之間一點豔麗,叫人忍不住想湊近了看看,他說完也不管謝之容有什麽反應,快步走了。
謝之容的臣送陛下四個字沒能說出口。
謝之容:“……”
單看皇帝離開的速度,不知情者或許會誤會,蕭嶺才是被強搶入宮的那個。
蕭嶺的神情謝之容看在眼裏,先前蕭嶺掀開蓋頭時,眼中無半點歡喜,反而,很是勉強,才過了一日,皇帝便喜歡上了他了?
怎麽可能。
風起,花葉簌簌作響。
謝之容微微皺眉,放下棋子。
消失謝之容的視線範圍之內後,蕭嶺的步伐明顯放慢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有些燙。
即便係統看不上這個事事都要和自己對著幹,特別會鑽空子的宿主,但還是得承認,蕭嶺演技過人。
逢場作戲,臨時發揮,居然像極了真的。
外麵漸熱,蕭嶺亦覺得沒有心情再逛,乘輦回了未央宮。
一整日都無事可做,蕭嶺是忙慣了的人,閑下來尤其不適,見桌案上有書,隨便拿了一本翻開。
他翻開這本頁字不多,隻有兩句小詩,其餘皆是圖畫,畫上兩人上身都穿戴得整整齊齊,下麵卻不著片縷,神情描畫得也極煽情精細,一目了然。
蕭嶺神情複雜,慢慢將書合上。
他不死心,又翻了下麵幾本,與他手裏這本大同小異,區別隻在畫麵內容上。
宮人們見他神情莫名,愈發謹慎,連大氣都不敢喘。
“陛下。”有宮人小心翼翼地開口。
蕭嶺看過去,是昨日那個跪在自己麵前哭的楚楚可憐的小美人。
碎雲被那雙漆黑的眼睛看著,心頭驟然狂跳,說不出是懼還是什麽,“陛下,謝公子給您送來了一副棋。”
他身後還站著兩個宮人,皆垂著首,恭恭敬敬地捧著棋盤和棋盒。
蕭嶺點了點頭,示意碎雲他們過來。
得皇帝首肯,兩人上前,蕭嶺掃了眼,確實是謝之容早上下的那副,他捏起一枚棋子,玉石觸手生溫,細膩溫潤,他隨手將黑子拋入白子當中,“之容什麽都沒說?”
玉石碰撞,響聲清越。
捧著棋盒的宮人顫了下。
碎雲道:“謝公子隻說青州多美玉,這副棋子便是自青州而來。”
“既然是之容的心意,那就好好收起來。”蕭嶺道。
碎雲等領命將棋子擺好。
青州?
蕭嶺凝神。
書中暴君的戲份很多,不是去不幹人事,就是在去不幹人事的路上,但對於他的身世背景,人物經曆,還有朝堂局勢,皆是一筆帶過,蕭嶺沒法從書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一杯茶送到了蕭嶺手邊。
蕭嶺正在回憶書裏內容,接過茶,隨口道:“多謝。”
係統冷冰冰的生硬恰到好處地想起,“次數加一。”
蕭嶺一下回神。
許璣怔然須臾,忙道:“臣不敢受。”
蕭嶺喝了口茶,才道:“今早上的事可有結果了?”
“回陛下,浣衣司那四個罪奴隻說命他們來的是一身量高挑的女子,因是晚上來的,容貌未看太清,那女子給了他們二兩銀子叫他們去做此事,話也是那人提前教好的。因浣衣司地位特殊,浣衣司中宮人被其他司借走使喚是常事,浣衣司內的小管事得了銀錢,亦不曾生疑。”
蕭嶺挑眉,“也就是說,無人知道那女子樣貌和身份?”
許璣跪下,未辯解,隻道:“臣無能。”
做這事的人顯然是想讓蕭嶺和謝之容的關係更惡劣一些,謀算到了皇帝身上,卻查不出主謀,許璣身為內宮總管難辭其咎。
蕭嶺放下茶杯,古代沒有人臉識別,況且內宮宮人數萬,要找一個誰都不曾注意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他們先前說這宮人身量高挑,那麽連未必是女子都未可知,“起……”他話鋒一轉,淡淡道:“確實無能,罰俸一年,跪,半個時辰。”
就……就如此?
雖然被懲的人是許璣自己,但是在聽完皇帝的話後,他腦中驀地竄出了這個想法,他麵上的愕然有一瞬間連掩飾都掩飾不住,他已做好了辦事不利被皇帝責罰的準備,卻不想,罰得如此輕。
蕭嶺又喝了口茶,茶香在口內氤氳,他漫不經心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許璣,“怎麽?心有不滿?”
不滿?
許璣甚至有點莫名,怎麽會有所不滿?
於許璣的身份,月俸可有可無,便是皇帝罰上十年二十年,許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以皇帝禦下之喪心病狂,這點懲罰,不過是做做樣子。
留在內殿的宮人聽君臣二人對談,暗歎皇帝對許璣的偏重。
“臣非是心有不滿,”許璣說的真心實意,“臣隻是,感沐陛下寬仁,一時失態,請陛下降罪。”
蕭嶺頓了頓,他確定,許璣不是在陰陽怪氣。
他怎麽覺得許璣美滋滋的呢?
“起來吧。”
“臣……”
“你自己尋個沒公事的時候去跪。”皇帝道,覺得自己這壓榨員工的嘴臉簡直醜惡。
然後他就看見許璣好像更高興了,眼睛彎了一瞬,語氣比方才都輕快了不少,道:“是。”他起身,立於皇帝旁側。
蕭嶺無言片刻,又喝了一口茶水。
壓驚。
“我朝官員可有哪個出自青州?”蕭嶺不抱希望地問了句,倘若許璣也不知道,就叫人去查。
他不相信,謝之容送他棋子,沒有其他目的。
許璣思索片刻,回答道:“朝廷自青州所出官員不多,京官四品以上的唯有刑部侍郎董珩沂董大人和黃門郎徐大人。”
蕭嶺可能不認識刑部侍郎,但一定認識黃門郎徐桓。
徐桓,四位黃門郎中最會邀買人心的那個,內宮上上下下無不受徐桓恩惠,除了許璣。
徐桓不是沒送過,但是被許璣嚴辭拒絕。
後宮中人徐桓因為避嫌不得接觸,便討好受寵公子、侍君的家人和下人,通過這些人送些禮物,故而,無論皇帝在哪提起徐桓,入耳皆是美言。
書中寫謝之容入宮時什麽都沒帶,庾玉泉也不敢讓他帶,生怕帶進宮來鐵器毒藥等可能傷及龍體之物,所以那副棋,應該是徐桓送的。
謝之容才入宮一天,徐桓就能將玉棋送到謝之容手中,可見其,在內宮之中傳遞消息事物往來自如。
後來謝之容謀反,徐桓就借此向謝之容投誠。
他以為這些消息能夠留自己一命,甚至,還可能保住眼下的榮華富貴。
但他實在低估了謝之容,謝之容怎麽可能容得下這樣一個兩麵三刀,為禍朝野多年的小人?
在宮門破的那一日,徐桓被個甲士捅了個對穿,扔進火中。
謝之容從頭至尾都不曾理會過徐桓。
所以,謝之容的意思,要他提防徐桓?
蕭嶺失笑。
不對,不對。
以兩人現在的關係,謝之容不會對他懷有善意。
他先前借著謝之容的名義殺了庾玉泉,以謝之容的聰慧自知,當然不會覺得他這是為美人寵冠一怒。
蕭嶺腦海中猛地出現了個想法,棋子是徐桓所贈,謝之容將棋子轉送給皇帝,便是想試探皇帝,會不會,再殺徐桓!
案上,棋盒中的棋子於光下潤澤無比。
蕭嶺捏起一枚棋子。
他先前的舉動,放在旁人眼中或許隻是帝王的喜怒無常,可在謝之容看來,便大有深意。
殺一個作惡多端的諂媚近臣是暴虐,殺兩個呢?全部罷黜,依律處置呢?
則大有不同。
謝之容,要看看皇帝的為人。
朝廷內宮形勢複雜,以謝之容的多思多慮和蕭嶺不同傳言的舉動,他難免會猜測,皇帝要他入宮到底是為色,還是為其他。
棋子置於指尖,被他向上一彈,倏地飛了出去。
蕭嶺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在他看來,他離之後被謝之容砍掉腦袋又遠了一步。
且,或許是出於惜才欣賞,他十分不忍辜負謝之容這在旁人看來近乎於癡人說夢的期待。
玉質脆弱,砸落回桌麵上。
碎聲泠然,玉屑四濺。
未央宮中一時靜寂,宮人無不失色。
蕭嶺手撐著下頜,望著桌麵上閃閃發光的碎玉,道:“徐桓不知本分,與內宮往來過密,朕念及以往情誼,不曾責罰,望他收斂,不想徐桓無收斂之意,反而變本加厲,留之無用,罷黜其官職,”他思索了下,“按律處置了吧。”
眾人大愕,誰人不知徐桓深得皇帝寵信,對於徐桓違律種種,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徐桓太會投皇帝所好,皇帝非但不覺得徐桓的行為違律,反而覺得他妥帖。
這樣一個寵臣,竟是,說罷黜就罷黜了?
皇帝說按律處置,徐桓傳遞宮中消息,按律處置,便是死罪!
即便死的不是自己,然而眾人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深覺皇帝反複,喜怒不測可。
唯有許璣垂眼,遮蓋住了眼中的思索。
他知道係統馬上就要喋喋不休,指骨一敲桌案,又道:“之容不喜青州玉。”
不是做暴君嗎?
暴君對美人千依百順,甚至為了美人一言可以隨意誅殺近臣,好像,很對勁吧。
此言一出,連許璣都睜大了眼睛。
未央宮此刻靜的落針可聞,眾人無不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為了,為了誰?
先前為了謝之容殺一個庾玉泉還不算,眼下還要罷黜徐桓?!
係統:“你……”
居然什麽都沒說出來。
蕭嶺這是把謝之容當料理奸佞的借口了!
可係統還挑不出蕭嶺的不對,因為蕭嶺的人設就是個好美色的暴君,為美人喜惡,荒唐事暴君不知幹過多少,眼下他正喜歡著謝之容,當然要對謝之容千依百順!
蕭嶺歎了口氣,仿佛無可奈何,在心中對係統道:“朕也不想這麽做,可誰叫朕喜歡之容呢。”
“喜歡他,就不忍心讓他失望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意保暖啊寶貝們,天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