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忙紅了起來,昨日與那人行了那等羞人的事兒,一夜未見,她還不知該怎麽麵對他,雖說是無事發生,卻還是燥得很。
偏生宋戈不知她為何臉紅,還以為是他的話有些偏激,惹著人姑娘了,忙端起茶壺給她倒了水,纖長如玉的手指提著那壺把,白與銀,兩色相應,倒是顯得更為白皙了。
旁桌的小娘子看見那手都傻了眼。
沈青枝接過那茶盞道了謝,便見著那人放下茶壺,看了她身後一眼,眸子裏滿是不可思議。
“宋生,好久不見。”
清澈如溪水的聲音自頭頂響起,沈青枝是坐立不安,忙垂下頭,試圖將自己隱形了。
可惜是妄想,那人依然在她身邊徐徐坐下,帶著一身風塵仆仆,還有刻在她心依誮裏頭的鵝梨果香。
宋戈嘴角微笑,除去方才的震驚,他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冷靜從容,似乎這世間就尋不到一處值得他上心之事來。
“筠白不曾料到,會和大人再次相逢。”
他氣度儒雅,風度翩翩,有著書生的文雅從容,舉手投足間都含著玉的潤。
江聿修看著他笑了笑,那笑如沐春風,如若不是他藏在桌下握著她的手在作亂,她也得被他這幅雋美清俊的模樣給蒙騙過去。
“這位是?”他轉頭看向身邊的美人,美人臉頰微醺似的,櫻唇微抿,一雙水汪汪的眼眸無辜又可憐。
沈青枝氣了,瞪他一眼,偏過頭去,再不看他。
這人,在外竟裝作與他不相識。
宋戈見這兩人氣氛有些不佳,忙替沈青枝解圍,“這位是臣在上京的故人。”
江聿修眉頭輕挑,看了一眼垂眸不語的美人,指腹在無人看見之地悄悄點了點她的手腕,“哦?”
“是嗎?”
他目光灼熱地盯在沈青枝身上,似一把火要將她吞噬,沈青枝的心跳加快,額頭有薄汗流出。
明明隻是和宋戈出來吃個麵,心裏卻滿是罪惡感。
她拿起筷子夾了碟子裏的點心放進碗裏,無視他的話,看了眼麵前雪白如玉的郎君,淡然開口,“宋公子,枝枝先用膳了。”
宋戈點點頭,拿起銀壺給江聿修倒了茶,又轉身給沈青枝麵前的茶碗添了茶。
他做人自是圓滑自若,舉手投足盡顯大家公子的氣魄。
江聿修倒了聲謝,便忙喊來店小二,要了杯牛乳。
宋戈有些震驚,“大人愛喝牛乳?”
男人搖搖頭,拿出帕子擦了擦有些潮濕的手指,“給她點的。”
宋戈更困惑了。
不過首輔大人素來做事隨心所欲,才不會管他的困惑。
待至那牛乳上了後,他又貼心擱在那處,涼了涼,才端來給那姑娘。
這一切都自然地像是多年恩愛夫妻。
宋戈楞了楞,但見那姑娘倒也沒多熱情,反而有些冷漠地低著頭,像是有些拘束。
其實沈青枝哪裏是拘束,她隻是怪這人老是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之前在上京大理寺如此,今兒個亦是如此。
不過她也知曉兩人身份在外羞於開口,但有必要連相識都否認嗎?
江聿修不知她的心思,一心在想著小姑娘在其他男子麵前臉紅心跳的模樣就惱火。
他抬眸看了宋戈一眼,心裏火大,但麵上卻是不動聲色,老狐狸暗自捏了捏小姑娘的手掌心,在她掙紮時,又與她十指相扣。
宋戈眼見著那小姑娘的臉紅了又紅。
他忙開口問道,“可是熱了?”
沈青枝搖搖頭,忙將手從那人手中抽離,此時這大人物在此,她又不好開口在打探,免得這人以為她是個三心二意之人,忙低頭抿起那牛乳來。
甘甜濃鬱的奶香撲麵而來,小姑娘隻覺著口齒之間都縈繞著那股子香氣。
江聿修看了她眼,也不再調戲她,拿起茶盞飲了口,複又看了眼那人,“宋生近日在揚州做甚?”
沈青枝聽聞這話,忙放下筷子,豎起耳朵聽著兩人的談話。
麵對沈青枝,宋戈有所保留,但在江聿修麵前,因著兩人相識的緣故,再因麵前這人是大京的功臣,無他就沒有今日的大京,故而對江聿修,宋戈算是敬仰傾佩的。
他將自個兒來揚州的目的告知於他,又說,近日揚州風景甚好,善於作美人圖,許多美人盛情相邀,他無法拒絕。
他這點把戲在閱人無數,老奸巨猾的江聿修麵前壓根不夠看,話裏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恐不是沈青枝能明白的。
她吃著麵條兒,喝著牛乳,聽著兩人的話,頭有些疼。
這兩人一個比一個精明,說話繞來繞去,她實在是難以參與。
最後,沈青枝用完膳,便拉著冬葵走了。
隻餘那兩人坐在那邊,話中藏劍。
***
沈青枝回了那府邸時,恰巧蕭何夫婦的白馬停在了門口河邊。
那駿馬生得高大威猛,在河邊的香樟樹下正吃著草,見到沈青枝,竟是忙湊到她身邊,聞了聞。
它太高大,沈青枝有些害怕,往後退了退,卻是腳底下踩空,差點掉進河裏,幸好身後有一雙大手及時摟住了她的纖腰。
“慢點。”悅耳低沉的聲音響起,小姑娘氣得哼了聲,忙掙脫他的束縛就往大門處走去。
江聿修忙上前拉住她纖細的皓腕,麵無表情地看向她,“為何對吾這般冷淡?”
沈青枝抿了抿唇,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大人自己說呢?”
“嗯?”拉過美人的皓腕,順勢讓她跌在自己懷中,此處四下無人,兩人少了份顧及,男人輕拍了拍她的薄背,察覺到小姑娘身子舒展下來,忙開口道:“枝枝,吾是你最親之人,你大可沒那些顧慮,好生與我相談,吾自是凡事都願與你妥協。”
沈青枝紅了眼,玉手握拳輕拍著他的胸口,微微發怒,“大人可是嫌枝枝身份低微,在外竟是不願與枝枝相認?”
“嗯?”江聿修微微一愣,忙扯了扯嘴角,“怎會呢?”
“那是為什麽?”她不悅,聲音竟是帶著哭腔,委屈至極。
“那枝枝和那人說話,為何紅了臉,活生生思春的模樣。”他聲音悶悶沉沉的,沈青枝枝趴在他胸口,聽著他滾燙的心跳,腦袋一片空白。
她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大人是吃醋了?”
他輕輕一笑,那笑容如沐春風,讓人覺得愜意極了。
起碼沈青枝拒絕不了他的笑容。
向來沉穩霸氣之人,一旦笑起來,那笑容極具**,也極具侵虐,一步步占據著她的心。
“枝枝,你終於猜對吾的心思了。”
沈青枝臉一紅。
河邊的風拂過她緋紅的臉頰,她此刻活像隻受了驚的兔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乖順又溫和。
“那枝枝為何臉紅呢?”他問道。
“自是因為聞見了大人身上的鵝梨果香氣。”她忙開口解釋,頓了頓,又道,“大人別以為枝枝對那郎君有什麽心思,枝枝隻是覺著與他容貌有些相似。”
話落,江聿修的視線沉了沉,“相似?”
沈青枝點點頭,有些無辜抬眸,“大人莫非是臉盲?竟看不出我與他的五官驚人的相似?”
“有點。”他淡淡開口。
江聿修這人聰慧過人,才華橫溢,但卻是有些臉盲,他知曉美,卻是分不清人的五官,故而方才他還真未發現這點。
“枝枝當真是覺著他與你容貌相似?”他又問了一遍。
沈青枝點點頭。
察覺到他身子的僵硬,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大人,是有什麽問題嗎?”
江聿修搖搖頭,輕揉了揉她的長發,笑道,“無礙,隻是覺著有些巧,近來調查的一樁陳年舊案就是雙胎案。”
一向不喜向外人透露他行程的人,竟也將自己的底線暴露在了她麵前。
沈青枝聽了他這話,也有些稀奇,“雙胎會生得很像嗎?”
江聿修點點頭,“很像,吾從前見過一對雙胎,容貌確實相似。”
“那除了雙胎,還會有兩人容貌相似嗎?”她又問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江聿修的回答竟是和宋戈一樣。
沈青枝在他懷中思忖了許久,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對於她的身世,興許她的首輔大人能給她找出真相來。
*
兩人在門口又聊了些其餘亂七八糟的事兒,才重新收拾收拾心情進了府。
蕭何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正與那長風高談闊論,沈青枝第一次見到長風,對這高高瘦瘦,冷冷淡淡的少年極感興趣。
她竟是掙脫開江聿修的手,衝到那人麵前,有些難以形容的開口,“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長風薄唇微張,有些震驚,“姑娘竟不害怕我臉上的傷疤?”
他素來躲在黑暗中,就是臉上的疤痕太過顯眼,烈火狀,張揚卻是讓他整個人都像是從火裏殺出來的羅刹。
沈青枝搖搖頭,話中帶著欣賞,“很獨特的疤痕。”
長風微微一愣,拿著劍的手微微一抖。
直到自家主子站在麵前,才回過神來,忙對那人行了禮。
江聿修免了他的禮,忙拉著沈青枝走至一旁默不作聲的蕭何開口,“這便是枝枝。”
那一襲煙灰長衫的郎君,容貌俊朗,嘴角蓄著胡須,竟是將本來的麵貌遮住。
明明歲數不大,正值而立之年,但卻滿身滄桑,那雙眼眸裏飽含蒼涼與寂寥。
沈青枝見了那雙眸子,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
“神醫蕭何……”
她淡淡開口。
麵前這人竟是神醫蕭何,想不到如此年輕,但他身上的滄桑,卻訴說著他這些年的不易。
蕭何當年可是宮中太醫之首,為何淪落至此?
又為何成為了首輔公館的郎中?
她百思不得其解。
近來她遇見的人,身上都隱藏著巨大的謎團。
宋戈,蕭何。
一個比一個還要奇怪。
她在打量蕭何,蕭何也在打量她。
在看到那張如花似玉,精湛雪白的小臉時,那張本還在笑的臉立馬僵了下來。
他那原本狹長的眸子睜大,嘴巴微張,表情呆滯,身子僵硬,耳朵裏雷鳴轟響,大抵是情緒波動太大,連眉頭都在微微顫抖。
“這便是那沈府四姑娘?”
他顫著聲音出口。
江聿修點點頭,“是,中書侍郎四女沈青枝。”
蕭何忙將眼中的震驚掩飾住,雖說僅是僵硬了那麽一會兒,但還是被一旁的男人捕捉到了。
江聿修轉動手中的扳指,漂亮的風眼裏閃過一絲亮光。
“這位呢?”沈青枝對長風頗有興致,忙扯了扯江聿修的衣袖問道。
“黑武士長風。”長風回答了她的問題。
“黑武士?”沈青枝對長風的身份比較感興趣,一臉詫異地盯著他,“看不出來,你和我歲數差不多大,竟是黑武士了。”
黑武士在大京是戰鬥力最強的兵種。
長風臉一紅,不善言辭的他,忙消隱於人群中。
“他倒是消失得挺快。”
沈青枝望著那離開的那處,還有些沒有緩過神來。
*
沈青枝被安排進屋去了,蕭何拉著江聿修神神秘秘地去了後院。
“江兄,今兒個實在有要事,我將夫人先找個地方安置,再來看那姑娘。”
蕭何不知怎的,心中大亂,現下心裏隻想匆匆告別離去。
江聿修打量著他,蹙眉,“何事?”
“實在是抱歉,江兄,今兒個……”
他自個兒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嗬。”江聿修輕笑出聲,眼眸裏閃過一絲淩厲,“不知蕭兄這心裏頭還藏著什麽秘密呢?”
蕭何搖頭,淡淡一笑,“瞧這話說的,什麽秘密敢在首輔大人麵前藏著?”
“哦?”江聿修比那人要高上一截,此刻一襲墨色玄衣,更顯氣度非凡,竟是比當年的第一美男蕭何還要出挑許多,“但願沒有吧。”
男人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眸在蕭何身上冷冷掃了眼,明明語氣溫柔,卻還是直讓人從腳底冒起汗來,緊接著全身都是大汗淋漓。
*
而這廂,沈青枝進了屋,冬葵便端來新鮮的瓜果送到她跟前來,“小姐,大人派人從吐魯番送來的葡萄。”
沈青枝眸子亮了亮,她隨手拿了一顆遞至冬葵嘴邊,“冬葵先吃。”
冬葵心裏暖洋洋的,眸子笑得眯成一條縫,嘴裏吞著葡萄,說話聲音嗡嗡的,“謝謝小姐。”
主仆二人自小便相依,感情深厚似親人。
兩人正誇讚著這葡萄香甜,便見門口響起一陣清脆的敲門聲。
沈青枝將剛拿起來的葡萄放下,轉頭望了門口一眼,便瞧見一身姿窈窕,長相秀麗的女人站在門口。
兩人視線交疊,那女人紅唇微張,眼神微微一愣。
“請問前廳怎麽走?我迷路了。”
聲音似黃鶯,清脆動聽。
看上去已過而立,卻是單純善良,目光純善。
沈青枝說不出來此刻的心情,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指了指門口,隨口說道,“直走左拐。”
那女人道了謝,卻是不走,攥著衣袖站在門口又些無措。
“還有事嗎?娘子?”冬葵問道。
“無事。”嘴裏這般說著,可是這腳下卻是怎麽也挪不動。
沈青枝眼眸轉了轉,忙想起來一事,轉身走向她,語氣溫柔地問道,“您就是木木的娘親吧?”
那女人點點頭。
她雖樣貌秀麗,但是一雙眸子卻是明亮幹淨,像是清澈見底的湖麵倒映了一輪明月。
“您找蕭神醫嗎?”沈青枝猜到了她的來意。
“是,可否帶我去找他?初來乍到,這府中縱橫交錯,難免會走錯路。”她有些不安地看著沈青枝,一雙眸子楚楚可憐。
沈青枝不忍心,拿了一把葡萄遞給她,“走吧。”
那女人接過葡萄倒了聲謝,忙跟上她的腳步。
*
蕭何發現自家夫人不見時,驚慌失措。
江聿修從前見過他們之間的伉儷情深,也見過蕭何為了那女人茶飯不思,朝思暮想的苦楚。
終是歎了口氣,“我這府中布滿眼線,不會丟的。”
蕭何卻仍舊搖頭,“她怕離開我,我不在她身邊,她定是要急的。”
“她還未好些嗎?”江聿修問道。
“時好時壞。”蕭何臉色蒼白,有些無力,“妄我救人無數,卻是治不了自己心愛之人。”
“哦?”江聿修挑挑眉,聲線冷淡,“隻要你想醫治,定能得償所願。”
“但願吧……”
*
蕭何尋到那女人時,她正跟在沈青枝後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夫人。”他喊她。
那女人才回過神來,忙朝他奔去,一把摟住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邊,有些無措。
“怎不跟我跟好點?到處亂跑?”蕭何點了點她的額頭,有些無奈地開口。
“那處有香氣,很熟悉。”她淡淡開口,將頭埋在他懷中,語氣眷戀。
“餓了嗎?”他問。
“有些餓了。”
“那帶你去吃飯?”
“又不餓了。”她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沈青枝,眼裏閃過一絲波瀾,纖細雪白的長指伸起,“我想與她一同吃飯。”
蕭何臉色變了變,握住她的手,搖搖頭,“可聿修欲與她一道用膳呢,咱們不能打攪人家。”
女人紅了眼,搖頭,“不,我就想與她一塊用膳。”
江聿修見狀,忙牽著沈青枝的手朝他們走來,薄涼的眼神落在蕭何身上,“一塊用個膳對蕭兄來說如此困難?蕭兄有何可懼怕的?嗯?”
“那便一道吧?我聽說今日府上有那吐魯番的羊肉?我們可以弄桌涮羊肉!”沈青枝眼裏含著柔意,看了眼那清麗婉約的婦人,笑了笑,“夫人,可能食羊肉?木木是喜歡的。”
一聽到女兒的名字,那夫人忙笑了起來,她鬆開摟著蕭何的手,身子挺直,“木木乖嗎?我可想她了。”
沈青枝不知怎的,見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稱之為“母愛”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酸,竟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