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風風火火,說開鋪子隔日就找了間鋪子。
四月橋上一家糕點鋪轉讓,門店雖小,但裝飾精美,壓根不需要他們愁煩。
知曉幾人要開鋪子,江聿修直接大手一揮,將那糕點鋪隔壁的另一個鋪子也給她們盤了下來。
如此一來,將那牆麵打通,兩個鋪子加起來比那錦玉閣還好大上許多。
這麽大的鋪子盤下來,光修繕裝飾,買桌椅板凳就需要許多銀子,更別談招些小廝丫鬟了。
幾人站在那樓閣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都是些千金大小姐,縱然家世顯赫,但每月到手的月例銀子也是有限的,實在是湊不到這麽多銀子。
宋音塵貴為公主,但那皇帝地位擺在那,連辦個詩會也需管那首輔要銀子,別談她一個小小公主。
故而,幾人站在門口有些焦慮。
“要不妹夫送的那家別管了?”宋音塵看著那棟白牆黛瓦,池館水榭,美不勝收的鋪子有些發愁。
本來她們的銀子夠修繕那棟糕點鋪,但首輔大人大手一揮,將這間建築宏偉,樓亭倉舍送給了他未婚妻子之後,那點銀子便不夠看了。
裴琳琅亦望著那樓閣歎氣,“那棟閣樓甚美,但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過奢侈。就像此刻,我們竟連修繕的銀子都湊不起來。”
沈青枝自是知曉那人的心意,但這現實擺在麵前,卻不得不服,她們完全拿不出足夠的銀子來修繕這樓。
她們隻能望洋興歎。
沈青枝站在那思忖片刻,搖搖頭,“我總覺著他不會做這種讓我們下不了台的事。”
“這是何意?”宋音塵問道。
“且進去看看。”沈青枝明媚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她了解那人,定是做事全麵。
“那便走吧!”傅岑牽著沈青枝的手往那樓內走去。
上次她們來隻草率地看了眼,內裏空空,隻是個空架子,而今日來一瞧,卻修繕地精致美麗,門口擺放著兩棵香樟樹,散發著淡淡清香,再入內,裏頭的池子裏已養了多條小金魚,煙霧繚繞,宛若仙境。
曲徑通幽處,雨花石鋪成小路,走在其上,隻覺從腳底湧上一陣舒適。
綠柳周垂,池館水榭,雕梁畫棟,美不勝收。
裏頭更是修繕得精致非凡,雕花木窗,各種香料木櫃,茶幾花架,應有盡有。
“就這幾日不來,這裏頭竟是大變天了。”裴琳琅坐在書案前,摸著手裏頭的七弦琴,極為詫異,“舅舅竟是連琴都備好了。”
“我們這裏有人喜歡琴?”宋音塵問道。
“我是喜歡的,不過這肯定不是為我準備的,我沒有這麽大臉。”傅岑笑了笑,忙走至正在低頭研究香料櫃的沈青枝麵前,拉了拉她的手,“枝枝你是不是喜歡彈琴?”
沈青枝聽聞,這才轉身去看那琴,上好的紫檀木,飄來一陣淡淡的清香,幽靜美好。
她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絲驚豔,“我自是喜歡的。”
“那便是了……”裴琳琅伸出纖纖玉手撥弄了下琴弦,頓時屋子裏響起一陣醇厚雅致的聲音。
“這琴音……實在是好聽得讓人起了身雞皮疙瘩。”傅岑精通音律,隻一個音冒了出來,她便知曉這是稀罕貨。
沈青枝忙著整理香料,沒工夫觀賞,裴琳琅清閑,她將這樓上上下下轉了一圈,對她那舅舅敬佩得目瞪口呆。
她從樓下飛快跑了下來,直喘著粗氣對屋子裏的人說道,“二樓,我舅舅他居然弄了個亮格書匣,裏頭全是自己寫的香料秘籍,裏頭還有枝枝的畫像!最離譜的是,這屋子裏的東西全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就你們現下用的那張桌,是上百年的稀罕香樟木製作的!”
沈青枝驚詫不已,忙放下手中的活兒,往二樓跑去。
那是一張雕刻精湛的書匣,素雅高挑,一層是亮格,擺放著香料譜,一層雙門櫃,裏頭是些與香料有關的書籍還有一些書畫。
“這……”沈青枝雙手拂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書卷,紅了眼,這些定是他日日夜夜,不辭辛勞寫下的。
“哭了?”裴琳琅見一滴眼淚自美人臉頰邊掉下,忙慌了神,她拿過帕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安慰道,“枝枝不哭,這都是舅舅心甘情願的,想不到,他那麽一個冷淡低調的人,竟是這般為你付出,這些個書卷,定是要耗費許多心血的。”
她越說,沈青枝越是蹲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
“好了,枝枝,你實在是想哭,就去找我舅舅吧,你定是想我舅舅了。”
裴琳琅揉了揉沈青枝的長發,嘴角微微上揚,“真的,枝枝,我舅舅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了。”
一天下來,裴琳琅說的最多便是,“這天下還有我舅舅這般好的男人嗎?”
是啊,他真得很好。
*
沈青枝忘了那人是如何的暴戾恣睢,忘了她曾經對他的恐懼。
現下,她的心裏滿是那人的溫柔。
而江聿修卻是將溫柔都留給了她。
花影書院,上一秒男人還在溫柔繾綣地描繪著姑娘的畫像,下一秒白蘇就慌忙來報。
“大人,叛徒找到了。”
原來,那侍衛裏近來有人叛變,將江聿修的行程透露了出去,那背後主才有機會及時將知曉雙胎失蹤案真相的人都給殺了。
江聿修聽聞這話,緩緩擱下筆,旁邊侍奉的小廝立馬端著盆,將浸濕的帕子遞給他。
他接過帕子,一根根將白皙修長的手指擦拭幹淨,那雙漆黑淡漠的眸子裏染上濃濃的陰鷙深沉。
似暴風雨來襲,哪怕一句話不說,也讓人感覺到顫抖。
“本欲在吾成婚前,金盆洗手,但……”他冷笑一聲,聲音冰冷刺骨,“這是他自找的。”
說罷,他起身,高挑挺拔的身子像棵白楊樹,腰背筆直,一頭烏黑長發用羽冠隨意束著,一身黑衣將他整個人襯得更為威嚴。
完全沒有一絲方才的柔意。
“大人,您快成婚了,這事兒要不拖拖,夫人知曉這事兒,定是要傷心的。”白蘇勸阻道,“也不是非要……”
江聿修停下腳步,睨了他一眼,眼神嚴肅深沉,“吾的事兒輪到你來過問了嗎?”
白蘇忙垂下眸子,噤了聲。
完了,他家大人怎麽又恢複到從前那沒有人性,整日板著臉,凶神惡煞的模樣了。
他也不知,怎麽每次碰到與雙胎案有關的事兒,大人都是極為上心。
*
沈青枝如今既要忙著給鋪子修繕,又要忙著籌備婚禮。
這幾日也沒時間和那人聊上天,每次過來找蕭木木,趁機和那人說上幾句話,那齊嬤嬤就領著眾丫鬟帶著一箱子珠寶又或者是華服過來讓她挑選了。
有一事兒,讓她覺得心裏頭不安,那人不知怎了,這幾日,總是心不在焉,眼神陰鷙,像變了個人。
從前看見她,怎麽也是愛不釋手,近來,連一個擁抱也沒有,這也不談,竟是眸子裏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沈青枝總覺著不對勁,可香山不在,這事兒她又不知與誰說。
這日,她又來到公館,抱起蕭木木兩人談天說地,蕭木木摟著她的脖子笑得眼睛都彎了。
“小娘娘,近來伯伯整日不見人影,回來了,還滿身殺氣。”孩子小,什麽都不懂,但她感覺靈敏,忙將自己覺著不對的事兒告訴了沈青枝。
沈青枝眨眨眼,揉了揉她的頭,“伯伯近來對木木怎麽樣?”
木木抿了抿唇,悄悄在她耳邊說,“他不怎麽和木木說話,經常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有血腥味。”
沈青枝大驚失色。
恰巧,此時門開了,那人換了件長衫走了過來,明顯是剛從溫泉池沐浴過。
蕭木木看見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轉身離去。
沈青枝看著她的背影,嬌嗔地瞪了那人一眼,“瞧你,嚇著木木了。”
那人卻是神色淡淡,徑直到她身邊,看了她一眼,便挪開視線,“枝枝,按照大京規矩,男女大婚之前,不要見麵。”
沈青枝失神片刻,忙抬頭看了那人一眼,“大人不是從來都無視那些規矩的嗎?”
她顰了顰眉,想起木木的那些話,心裏頭更為不安了。
“枝枝回去吧,等吾去接你。”他語氣滿是疲倦,聽著不免覺得心疼。
沈青枝想問他怎麽了,他竟沒有給她機會,讓白沭將她送了回去。
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沈青枝忙問白沭,“他怎麽了?”
白沭神色一僵,忙搖頭,“白沭不知呢!”
*
這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但卻忙忙碌碌。
距離婚禮還有兩日。
那鋪子即要開張,卻是在開張前日,被盜賊洗劫一空,幸好長風等人及時趕到,將那幾人捉了回去。
“這人竟撞在這等時刻,非得皮都扒掉不可啊……”
長風睨了睨開口之人,那人愣是嚇得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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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枝得知這消息時,正坐在銅鏡前,任由冬葵替她梳理那頭烏黑濃密的青絲。
白沭顫著身跑進來,一個踉蹌猛得摔在地上,沈青枝忙散著那頭飄逸柔順的長發走過去扶依誮她,一身白衣,仙氣飄飄,小巧雪白的臉上滿是困惑。
“白沭,你不是在四月香嗎?怎麽回事?”
“四月香被盜賊洗劫了。”白沭神色惶恐,滿是不安。
沈青枝扶著她的手,僵了僵,忙問道,“你無礙吧?”
白沭愣了愣,“小姐不關心四月香裏頭的東西嗎?可都是名貴物。”
沈青枝歪著腦袋,滿臉天真,“那些身外之物,難道有人寶貴嗎?”
不善言辭的白沭第一次,對這位未來的夫人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她好像知曉為何向來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大人,隻對這位夫人一見傾心了。
待至她們趕到後,宋音塵她們也都來了。
鋪內被盜賊攪得一片狼藉,沈青枝清早在山上摘得那些個藥草果子盡被歹人踩得碎成渣。
裴琳琅覺得心都碎了。
“這……可怎麽辦啊!”
她感到了絕望。
眾人沉默不語。
還有幾日鋪子便要開張了,居然出了這檔子事兒,實在是得不償失。
這鋪子裏都是沈青枝每日清晨采摘的新鮮藥草和果子,有些藥草還必要采摘滴著露水的,她每日回來,雪白纖細的手臂上都傷痕累累。
那些被踩爛的,都是她的心血。
是她用血換來的。
如今……
她紅了眼眶,彎下身,去觸碰那些踩得稀爛的果子。
“枝枝……”傅岑也紅了眼。
果子藥草被踩碎已然不能用,還有兩日,這些花果該怎麽辦呢?
屋子裏一片寂靜。
沈青枝一直蹲著,始終未曾開口一句。
良久,她才起身,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裏明明還閃爍著淚水,但此刻卻是眉眼彎彎,“無礙的,我再去采摘回來。”
“可那些果子哪裏還有。”宋音塵抿唇輕歎。
這些果子都是沈青枝在山上四處奔波搜集的,有些已然已經沒了。
沈青枝搖頭,“辦法總是有的,我可以另外找些果子代替的。”
傅岑拉著她的手,望著她堅毅明亮的眼睛,失了神,“總覺著枝枝變得勇敢了,長大了許多。”
“是嗎?”沈青枝笑笑。
傅岑點點頭,“從前遇見這事兒你定是要紅著眼哭的,今日卻反而來安慰我們。”
“是啊,枝枝,我們都嚇死了,你倒是鎮定,不過如你所說,方法總是有的,我們不能放棄,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直接吩咐。”裴琳琅也清醒過來,忙笑著走了過來。
大半夜的,幾個姑娘像打了雞血似的,將首輔大人寫的秘籍全都翻了個遍,尋找可代替的藥草和果子。
幾人一宿未睡,終是找到了可行的法子。
天亮前,裴琳琅將那先前被她隨手扔掉的《香經》抱在懷裏,亮晶晶的眼裏滿是淚花,“我先前還嫌棄這書,現在看來它實在是寶物,太不容易了。”
“這次多虧首輔大人的間接幫助了。”宋音塵累得癱倒在地上,雙手攤開,渾身上下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可這哪有這麽名貴的花草呢?”傅岑歎了口氣。
沈青枝抿了口提神的花茶,思忖片刻,開口道,“首輔公館。”
隻是那人曾告誡過她,成婚前不可相見……
她如若去了,他會不高興嗎?
幾人天朦朦亮,就趕到了首輔公館,卻是在門前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上京第一美人傅甄,竟是披著那男人的外衣自公館大門走了出來。
花容月貌,婷婷嫋嫋,蓮步輕移間,隻覺著極為賞心悅目。
但幾人,皆是忙捂住沈青枝的眼。
“阿岑,解釋解釋,你那長姐怎在此?一夜未歸?”裴琳琅看著那姑娘離去的背影,隻覺得頭一陣暈眩。
幾人一夜未眠,此刻個個是暈了頭,不知所措。
傅岑急了,忙擺擺手道,“我不知這事兒……我那長姐怎在此呢……”她說完又望了眼大驚失色的沈青枝,說道,“枝枝,我是向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