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晚風拂過,吹動麵前女子額前的碎發,她生得極美,一雙黑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輝,讓人不忍直視。
明明身子纖瘦羸弱,可她說出的這些話,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劍狠狠刺著他們的心。
首輔對大京的重要不言而喻,無人敢質疑他的威嚴。
那些護衛刹那間,被沈青枝的沉穩淡定震懾住了。
躲在暗處,隨時準備奮戰的長風,不禁握住了別在腰間的劍。
隻需他一聲命下,這些侍衛都得死於箭下。
可等了許久,那些人也未有任何動靜,反而一個個熄滅了火把,灰溜溜的轉身離去。
握住劍的手僵了僵,不禁想起方才沈青枝那一番熱血沸騰的話,頓時對這位當家主母肅然起敬。
她雖柔弱,但卻又足夠冷靜。
園子重新恢複了安寧,沈青枝看著那群漸漸遠去的背影,暗自鬆了口氣。
其實她是緊張的,是害怕的,可是她又在賭。
賭百姓對大京的愛,賭百姓對首輔的敬意。
幸好,她賭對了。
外麵的風一聲聲,一簌簌,縈繞在她耳邊,落葉飄到了她腳邊,她沒舍得踩,任風吹起那葉,飄至空中。
她盯了片刻,直至那片落葉被風吹無,才欲關門,卻是抬眸間,見方才那領頭的男人舉著火把朝她跑了過來。
那人也是個忠義之人,隻可惜跟錯了人。
方才沈青枝那番話,又讓他想起那了無音信的林嫣,竟是一個踉蹌,在她麵前跪下。
“夫人,請原諒我們的被逼無奈,今夜過去,我們定會被相爺斬盡殺絕,有些真相隻能今夜告知於您了。”
他垂著眸子,將沉重的劍放在地上,火光照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的無奈與痛悔。
“如夫人所說,如若不是首輔,大京不會如此繁榮昌盛,江山若是落到那奸相手中,必定生靈塗炭。”
沈青枝看著麵前的人,心生憐憫,還是讓冬葵去將他扶起來,可那人卻是怎麽也不肯起,他跪在地上,垂著頭,顆粒大的汗,自他臉頰落下。
“夫人,我自知罪孽深重,當初聽了相爺的命令,放火燒了那村莊,欲逼出林夫人和那兩個孩子,我於心不忍,放了他們生路,林夫人將孩子交托於我,我無奈之下,隻能將那兩個孩子送了出去,一個送給了揚州林家,另一個送進了軍營。”
什麽?
沈青枝身子微怔,一雙不可思議的眼眸裏滿是震驚。
“你說另一個送進了軍營?”
那人點頭,“是,那孩子後來是在軍營長大的,奸相一直以為與林夫人相貌相似的宋戈才是她的孩子,其實不然,不是他。”
“那是誰?”沈青枝站在風中,如扶柳搖搖欲墜,她抓住門閂,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這是隻有小的才知曉的秘密,過了今夜,隻有夫人知曉了。”
他湊到沈青枝耳邊,輕聲說了那人的名字,說起他身上因為大火留下的火焰痕跡,又說起,他是如何在軍營裏烈火重生,又將這江府多年以來和奸相的勾搭與她說了一番。
沈青枝聽完,已是淚流滿麵。
她和她的夫君,兄長,母親,好友,都被那奸相所害。
她怎能不哭,怎能不心疼。
而這番話,同樣也被黑暗中另一人聽見了。
他身子微顫,整個人縮在牆角,滿是不可置信。
垂眸看向坐在屋子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姑娘,他覺得自己的心更疼了。
*
這夜,沈青枝始終未睡。
而果然如那領頭的所說,他們殉了。
雖說沈青枝讓江聿修派人去阻止這場悲劇發生,可他們還是為了保護家人,自縊了。
沈青枝望著外頭,徐徐飄落的樹葉,覺著這朝廷亂透了,她懷念在揚州無憂無慮的生活,雖說為生活奔波,可卻也是風平浪靜,不見血腥。
而這朝廷之爭,卻是時常要爭得頭破血流,甚至家破人亡。
冬葵端來燕窩羹叮囑她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一定要保重,話落,沈青枝的眼神整個迷茫起來,水汪汪的眸子緊緊盯著她,“你說什麽?”
冬葵這才想起,尚未有機會告知自家小姐那孩子的事兒。
她放下燕窩羹,蹲在她麵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恭喜小姐,要做母親了。”
在這個兵荒馬亂,腥風血雨的時候,沈青枝她有了身子。
她低著頭看向平坦小腹,抬眸看冬葵,“他知道嗎?”
冬葵點頭,“大人知道的,這燕窩羹采用的是上好的材料小火慢燉的,大人特意叮囑的。”
沈青枝聽聞,想起此刻被困朝廷的他,忙端起那白瓷碗,拿起湯勺喝了起來。
自打知曉她有了身子,她也不再頹廢,整個人充滿了力量,她想,她要活下去,為了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她的母親,她的哥哥。
從前她一無所有,如今她已無所缺。
*
李鶯畫葬了,下葬那一日,起了風,沈青枝著一身白衣,手中提著清晨剛采摘的鮮花,朝那院子走去。
長發用頭巾束起,未施粉黛,素淨的臉蒼□□致。
整個人與那手上提著的——還滴著水霧的鮮花相得益彰。
那鮮花有白的,有藍的,也有紅的,是沈青枝挑選了一清晨才選出來的。
李鶯畫在世時,除了一開始對她有敵意,後來便一直粘著她。
可她還不曾真相信過她。
不禁覺得有些後悔,最後見她那日,她提著糕點走來,極和氣地摟著她的胳膊,邀請她參加太傅千金組織的溫泉宴。
如黃鶯般的聲音,細細在她耳畔讀著那太傅千金寫給她的信箋內容。
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沈青枝哭了,經過李鶯畫院子時,她將籃子裏的花一朵朵摘下,種在了她院子門口。
願此處往後,餘香繞屋簷。
有人愛她,有人相信她。
她迎著風站著,風卷起她的裙擺,纖細的腰肢,羸弱的身子,任誰看一眼都覺著心疼。
可當剛進那大長公主的院子,一個杯子朝她臉上砸了過來,婦人惱怒尖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還有臉過來,畫兒是被誰害死的?”
沈青枝躲了下,那茶盞自她裙擺上擦過,水漬濺了她一身,她凝眉望去,那婦人的眼神如火,似要將她一整個吞噬。
冬葵忙拿帕子替她擦拭,看著自家小姐委屈的模樣,冬葵紅了眼。
沈青枝卻不慌不忙地走至那婦人麵前,她盯著那雙含著怒意的鳳眼,一字一句地問道,“母親,那晚為何不來救我。”
大長公主一襲白衣,冷豔的臉上滿是不屑,她冷嗤一聲,往那檀木椅上走去,“你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本公主不希望找人將你拖出去,再說一遍,這裏不歡迎你。”
沈青枝沒理她,先她一步在那檀木椅上落座。
她輕瞥了眼一旁候著的冬葵,柔聲道,“冬葵,讓人送兩盞茶來。”
大長公主看著她一副當家作主的模樣,來了火,正欲開口,便見那一向柔弱嬌氣的美人露出孤傲冷淡的笑容來,“母親,這些年您縱容那裴氏夥同奸相,在江府為虎作倀的事兒,我夫君可知嗎?您在這其中又添了多少火?”
話落,那大長公主慌了神,雖表麵神色不變,可沈青枝看見她抓著袖子的手指緊了緊。
她抬眸,雙眼直直縮在沈青枝身上,“說,你究竟知道多少?”
沈青枝淡淡笑了笑,恰巧此時冬葵端了兩盞茶來,她將其中一盞茶遞給大長公主,卻被大長公主甩袖砸了出去。
那盞茶灑了一地。
她倒也不惱,自顧自的端起另一杯喝了起來。
如今她懷有身子,自是不能委屈自己,渴了就要喝水。
那大長公主見她這囂張樣,厲聲道,“你想怎樣?”
沈青枝將那茶盞擱在桌上,緩緩走至那婦人麵前,顰了顰眉,神色肅穆道,“母親,我不想怎樣,但你必須和裴氏向阿挽道歉,向我相公道歉,向被你們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所有人道歉!”
“你懂什麽?”
“我不懂,但我知曉我夫君的脾性,你說他會選正義還是選擇庇護邪惡?”
話落大長公主慌了神,垂下眸子,卻是事實不言而喻。
她知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其實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大長公主似頃刻間頹廢了,整個人老了十歲。
*
那事之後,大長公主再也沒敢得罪她,沈青枝安靜了許久。
三日後,她躺在躺椅上,午後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溫暖舒適。
再也沒有李鶯畫嘰嘰喳喳的聲音,這屋子安靜又清冷。
幸好有冬葵在一旁哼著小曲兒,咿咿呀呀的,才不至於過分寂寥。
聽著曲兒,沈青枝摸了摸肚子,望著窗外晃動的樹影,她真得好想江聿修。
也不知他在宮裏怎麽樣了,雖說他會派人告知他的處境,可沈青枝還是好擔心。
近來,朝廷上安靜了不少,聽聞那奸相手底下的人皆棄暗投明。
據說是因為有人為了正義,寧願自縊也不跟隨那奸相作惡。這事兒傳開了,鼓舞了士氣,護衛兵們紛紛舉手投降。
雖說事情到了末尾,可她知道,他功不可沒。
樹影搖晃,晃得人腦袋暈暈的,沈青枝閉著眼陷入了夢鄉。
朦朦朧朧中,有人替她蓋上了薄被。
沈青枝夢見了江聿修,他一襲雪衣,如高山白雪,緩緩朝她走來。
他明明是個很陰鷙的權臣,可是在她麵前卻溫柔昳麗。
他蹲在她麵前,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著喊她卿卿。
如初見雲雨時,汗水淋漓間,他摟著她的腰,一聲聲喊著卿卿。
溫柔繾綣。
隨後那手掌落在了她腹間,一下下摸著,又低頭趴在她肚子上。
沈青枝衣裳穿得薄,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肌膚上,她癢得難受,可偏偏,他又極輕極慎重地吻著她的肚子,那癢意更甚了。
睡夢中,她忍不住發出細細的嗚咽聲,那人才沒有繼續下去。
夢的最後,她聽見那人在她耳畔沉聲道,“事情妥了,我們回江南。”
回江南,他們初次見麵的地方。
不,不是初次,其實,他早已見過她了。
在她很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