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未想到,他不過離開半年,他的未婚妻已成為了他的舅母,甚至還懷有身孕。
雖忍著未出聲,但那憤怒已然湧上心頭,仇恨吞噬他整個靈魂,他隻能一杯又一杯飲酒,掩住心頭的痛意。
阿詩將他的神情觀在眼裏,心底頓感難受。
從前在軍營,她也曾聽說這小將軍有一未婚妻,她才那般不屑於這小將軍,是他自己沒經得住**,沒了大好姻緣。
可為何此刻他看那舅母的眼神,也帶著強大的占有欲,以及不服輸的勁頭?
雖說那中原女子神仙之姿,玉骨花柔,可再怎樣也是他的舅母。
阿詩不解,隻能拿著酒壺不斷給他斟酒。
裴安心中大亂,不知該如何麵對那未婚妻,明明是他有錯在先,他背叛了他們的婚約,可此刻,他看著兩人耳鬢廝磨的模樣,不禁心懷恨意。
他恨她。
恨她為什麽成為了他的舅母,恨她為何沒等他。
裴安再抬眸望向沈青枝時,已然眸中沒了委屈,隻剩下一片淡漠。
月光如銀,照亮了整座江府,今夜江府有喜事,連著那大長公主也忍不住多飲了幾杯。
她如今被江聿修禁了足,眾多親信皆離她而去,而她養在身邊的李鶯畫也早已香消玉殞,大長公主一夜之間似老了許多。
她坐在高位,將手肘架在檀木椅上,用手撐著頭,目光空洞,從前她愛穿亮麗的衣裙,頭戴各種昂貴發釵,來彰顯自己的高貴,而今日卻隻著一件素衣,鳳釵也未佩戴,鬢角發白,和從前精致富貴的大長公主天差地別。
自李鶯畫離開後,她已許久未笑過,再也未過問過這府中事,今日外孫回歸,她才拖著疲憊的身軀來此。
她怕,她怕她的長子會因著裴安母親的事兒,遷怒至他。
她已經失去了畫兒,如若她的安兒再有何不測,她恐怕承受不住。
又瞄了眼那端坐在長子身旁,笑得花枝亂顫,愈發明豔動人的長媳,她皺了皺眉,心裏愈發不悅。
大長公主放下手臂,坐直身子,看了眼外孫身旁那妖嬈嫵媚的異域女子,又一陣難受。
這女子,皮膚暗黃,五官深邃,瞳孔湛藍,是美的,可她欣賞不了這樣的美人。
異域風情,性子開朗,一顰一笑都帶著大漠女子的熱情奔放,或許她外孫喜歡這樣的女子,但她接受不了這樣的奔放。
瞧瞧,那裙子短得都能看見腿,光天化日之下,穿著如此暴露,可見內心有多火熱。
她愈發不悅。
但如若這女子能用來膈應那庶女,她倒是願意裝作喜歡她。
這般想來,大長公主揮了揮衣袖,蒼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安兒,何不介紹下身邊的女子。”
這話雖說是對裴安說的,可她的餘光卻是落在了沈青枝身上。
裴安聽聞這話,忙拉著阿詩起身,在眾人的矚目中彎腰曲背行禮,“外祖母,這是安兒在邊關遇見的女子,她名叫阿詩,為人善良,在邊關那樣荒漠的地方,是她陪著安兒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
身旁的阿詩聽聞這話,忙羞澀地笑了笑,學著中原女子的模樣朝著大長公主行了個萬福禮,“外祖母安康,阿詩從前便聽聞大長公主的名聲,如此一見您,果真是高貴典雅,氣質威嚴,真不愧是我大京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喜悅她的稱讚,忙讓人賞了杯酒遞給她,眼眸裏的冷意淡了下來,“哦?可不曾想本宮的名聲竟傳到了大漠。”
阿詩接過那酒,心中一陣喜悅,一口將那酒飲盡,又連連稱讚道,“可不是,奴家從小便聽聞大長公主知書達理,生出首輔大人這樣的權臣,又培養出小將軍這樣為國效力的武士,實在是對您欽佩不已。”
大長公主頓時對這位異域美人心生好感,又賞了一番,恨不得將那些錦衣綢緞全然送給她。
事情本到這邊也就戛然而止了,沈青枝困倦不已,趴在江聿修肩上假寐,就等著宴席散去,她好回屋好生休憩,月份越來越大,她也愈加疲憊,眼皮子都在打架。
江聿修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抱在懷裏,一手還落在她的腹部,眼神裏布滿柔意。
大長公主忍不住握緊雙拳,目光直落在那虛弱無力的女子身上。
她笑了笑,端著杯茶,看了眼江聿修,“聿兒,安兒的婚事即將定下,你也老大不小了,何不屋子裏再添一房,以旺我江家香火,我看這西域美人性子便不錯。”
頓時,宴廳一片安靜。
沈青枝忙從困意中驚醒,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女人。
她這是何意?她還在此,甚至懷著身孕,她就想著給她夫君添二房了?
美人紅了眼,心裏頭一陣委屈,眼看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江聿修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枝枝,放心,吾永遠隻有你一人,且先看看,母親究竟是何意。”
沈青枝點點頭,這才覺得心裏好受些。
大長公主察覺到她的變化,忙扯了扯嘴角,朝阿詩昂了昂下巴,“阿詩,你可有什麽姐妹?嫁來中原可與你結伴,你也不至孤單。”
阿詩聽聞這話,臉色僵了僵,她紅唇微張,想說話,卻是不知如何開口,她抬眸望向不遠處英俊高貴的男子,心裏癢癢的。
可眼下她又不能自薦,隻能開口道,“阿詩孤身一人,並無姐妹。”
“哦,如此。”大長公主失落地點點頭,又看向沈青枝,“聽聞沈侍郎另有一女兒,名喚青靈,正待嫁閨中,可有此事?”
沈青靈……
沈青枝已許久未聽見這個名字,當即愣住了,猛地抓住江聿修的袖子,不知所措。
母親……她竟想要將沈青靈納入府中,和她分享她的丈夫。
思及此,她肚子都忍不住疼痛起來。
江聿修拍了拍她的後背,夾了塊糕點放進她口中,安慰道,“不氣,為夫來。”
沈青枝紅著眼點點頭,依偎在他懷中,摟住他的腰,安靜下來。
其實,她知道的,知道他會替自己爭口氣,可她還是很難過。
小姑娘的眼眸在暗處轉了轉,已然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計策。
江聿修不知妻子的心思,他薄唇微揚,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飲了口酒,他就知母親不安分。
前幾日,手下便向他匯報,大長公主近日見了沈侍郎的正妻林氏,兩人相談甚歡,離別時,大長公主還賞賜了不少東西給那沈姑娘。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
他把玩著妻子如玉的手指,挑挑眉,“母親,我看父親後院空了許久,母親也不滿我這兒子,不如給父親添一房,將來生了孩子,照樣是江家的。”
話落,所有目光都投向大長公主。
“是啊,這駙馬後院空了許久,她又不喜歡首輔,可再讓駙馬納一妾回來,生了孩子過繼給她不就行了?”
“我看她如此喜歡西域的姑娘,不如讓這阿詩姑娘推薦個良妾過來了?”
“是啊,大長公主這般喜歡給兒子納妾,定也能接受自己郎君納妾,這後院定是一派祥和。”
唏噓聲,鼓動聲,驚呼聲,聲聲入耳。
大長公主臉一陣紅,一陣白,她這好大兒竟將這鍋丟給了她。
她緊緊握住手中的杯盞,眸子裏即將燃起熊熊大火,就見那方才還在假寐,柔弱不能自已的沈青枝坐直了身子。
她假惺惺地拿起帕子擦著眼淚,眸子裏滿是委屈,低頭看向肚子,抽泣道,“不知枝枝怎麽惹母親不悅了,這還懷著身子,母親便讓我夫君納妾,我這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聽聞這話,肚子都有些隱隱作痛。”
她本就生得柔弱嬌媚,如今這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加顯得那大長公主就是個逼迫長媳的惡婆婆。
沈青枝朝著一旁的冬葵眨眨眼,冬葵立馬領悟過來,忙拿起帕子給沈青枝擦眼淚,“小姐,我可憐的小姐,先前懷著身子被大長公主拿東西砸就算了,現下她還想著……”
“小姐,小姐,這江府容不下我們,我們帶著小主子還是回揚州吧。”
冬葵演技高超,一邊哭,一邊哽咽,眼睛紅通通得像隻兔子,主仆二人淒慘不已,那些看客們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這女子也是可憐之人,先是被未婚夫拋棄,現下這惡婆婆又逼著丈夫納妾,要我看,真如首輔所說,給那駙馬納個妾得了。”
“行啊,那駙馬生得玉樹臨風,後院清淨,我願意將我姑娘許給他,不過要為平妻。”
人群中不知誰帶了頭,頃刻間,又有幾人紛紛舉手,願意將女兒嫁入江府。
江聿修嘴角含笑,冷冰冰地看向坐在高位上的母親,沉聲道,“母親,要不全納了?您孤獨了這麽多年,如今也該享享熱鬧了。”
說完也不等大長公主說話,忙又看了眼人群,清冷的眸子裏滿是薄涼,“今替吾父征婚,若有合適者,賞黃金千兩,另官職往上升一品,這事兒便交給我母親身邊的大嬤嬤負責吧。”
頓時,台下熱鬧起來,個個都搶著要去找那嬤嬤。
隻有那大長公主黑著臉,眼神含怒。
隻可惜,如今她已無實權,壓根奈何不了江聿修。
那阿詩看著這夫妻倆一唱一和,忙將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掩蓋下去。
那姑娘雖柔弱,但卻也是個人精,能讓堂堂首輔為之當眾得罪自己母親的,定不是個善茬。
她不禁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還什麽也未做。
因著江聿修的幾句話,一夜之間,那說親的快要將江府的門檻都踩破了,大長公主被禁足,不能出屋子,隻能聽著那駙馬爺相中了誰家千金。
她心癢難耐,卻是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憋著。
聽說,一夜之間,滿頭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