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凝在沈青枝的期願中,慢慢長大,很快就到了她的百日宴。
百日宴這夜,清風明月,微風拂麵,愜意極了。
小江凝被江聿修抱在手上站在宴廳口迎客,有人經過,與他打招呼時,他皆頷首以待。
這樣溫和的男人,很難和那個冷漠高傲的權臣聯係起來。卻偏偏,他那一身清冷風骨,沉穩淡然的皮囊,讓人不得不對他低聲下氣。
有人忍不住和這位冷麵權臣攀談起來,可是說來說去,他也僅僅是單字回應,那人打算繼續攀談時,那李玉兒帶著父親走了過來。
李玉兒平日裏也經常走動四月閣,這一來一回,和沈青枝的關係也熟悉起來,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小江凝,她愣住了,“小江凝,你和你母親生得一模一樣。”
她父親懼怕首輔的威嚴,隻想著趕緊消失,忙忙拉著她的手腕就走,李玉兒還想再看一眼,就被她爹拍了下手背,“不要命了,那可是首輔。”
她父親是個膽小怕事的,李玉兒剛想從了他的話,跟著他離去,便聽見一向沉默寡言,高傲冷漠的男人,徐徐開口,“是像她母親。”
李玉兒父親驚呆了。
於是,瞬間,周圍人都繞了過來看這閨女。
那繈褓中的嬰兒見人多了起來,一點也不害羞,反而歡快地揮舞著拳頭。
“這千金是個厲害的,以後必定是人中龍鳳。”
“本以為是個閨女,這首輔大人不喜歡呢,誰知他寶貝著呢,你們看見沒有,那千金手上戴著的玉鐲,價值連城啊,還有她小小年紀,竟佩戴虎佩!”
“虎佩?”
一瞬間,人潮喧嘩,這虎佩唯有權高者方可佩戴。
而這男人的意思,大可昭告天下。
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
宋京蘿將這事兒講給沈青枝聽的時候,她正在給女兒寫賀詞,聽聞這話也隻是淡定地點點頭,“他說隻生這一個。”
“什麽?”裴琳琅也驚呆了。
畢竟在大京,哪家高門大戶有一個孩子的?這話她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禁愣住了,連手嘴裏頭的糕點都忘記吞咽了。
“舅舅真不愧是舅舅。”裴琳琅微微歎了口氣,一雙清明的大眼裏滿是唏噓,“我終於知曉我哥輸在哪裏了,他太大男子主義,現下那阿詩進了府,到如今也沒個名分,十足惹人笑話。”
“還沒有名分?”宋京蘿也愣住了。
“是啊,他好像還對枝枝不死心,日□□問我枝枝喜歡什麽……”說起這事兒,裴琳琅就忍不住搖搖頭,她用力咬了口糕點,眼裏閃過厭惡,“我都有些討厭他了,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無恥!”宋京蘿將杯子猛地擱在桌上,那杯子裏的茶水掀起一陣波瀾,潑灑在了桌麵上,潮濕了一片。
“不說他了。”沈青枝放下墨筆,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倏然想起要去門口接她母親。
沈如令今日攜妻女過來祝賀,必定會撞見她的母親。
依著林氏對母親的恨意,幾人見麵,她母親也必定不會少的了一陣奚落,想起來,沈青枝都覺得一陣後怕,她忙將那賀詞疊起來放起來衣袖裏,和眾姐妹說了聲,跑了出去。
她的母親,定不能被林氏羞辱。
一定。
跑至門口,便聽見一陣喧嚷聲。
夜色中,林氏著一襲高貴華服,冷眼看了眼林嫣,嘴裏不屑道,“別人不要的玩意兒,別以為你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和你一樣,她也是個別人不要的破玩意兒。”
林嫣聽不得她罵自己女兒,雙眼猩紅,眉頭緊皺,一個冷眼看過去,卻見林氏一臉不怕地朝她吼,“你來啊,你來啊。”
沈青枝正欲衝上去替母親說話,卻不料沈如令自不遠處走來,一腳蹬在林氏身上,“你個毒婦,竟敢這樣說我女兒,嫣兒何時惹到你了,你竟說如此狠話?”
那一腳踹得不輕,林氏整個摔倒在地上,手腕在地麵狠狠劃了下,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她疼得皺起眉,卻不可置信地看著一向疼愛自己的丈夫,“你踢我?”
沈如令居高臨下,惡狠狠地用手指著她,“你自己看看你如今成什麽模樣了,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這一切嗎?”
“父親,這是母親啊,你為何踹她?”沈青靈不敢置信,忙跑過來扶起林氏,卻被沈如令斥責了下,“住手!”
“父親……”沈青靈急了,眼看著母親手腕直流血,她哭得泣不成聲,“求父親不要怪罪母親了,那庶女本就是小將軍拋棄的,母親沒有說錯。”
沈如令氣得臉色通紅,他膚質白皙,連帶著脖子都一片紅潤,可他仍咬牙切齒,“林氏,你女兒這性子和你如出一轍,都被你養廢了!”
林氏嚇得縮了縮身子,她何時見溫柔儒雅的沈如令這般凶狠,當即握住手腕,可憐兮兮地說,“可大人,靈兒如此驕縱也是你默許的呀!”
“是你親手將她教成這樣!”說完她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男人,“莫非……”
隨後她又搖頭,更加害怕地往後縮了縮,“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這般惡毒。”
沈如令冷哼一聲,目光像看螻蟻一般看著她,“目光短淺的愚昧婦人,何不承認呢,我就是這般惡毒的人。”
林氏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目光無神地盯著麵前的男人,“你蓄意報複我?想要替她報仇?”
說完,她目光恐懼地盯著如今姿色平平的林嫣,“可她如今失了容貌,已嫁他人,你還喜歡她嗎?”
“你說呢?”沈如令冷冷看著她。
“不……你已娶了我,對我這般好,這麽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
“是。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你設計與我同房,懷了孩子,正妻之位已經給你了,你為何又背後捅了她一刀,為何泄露她的行蹤?你這般容不下她嗎?你便這般狠毒嗎?”
男人聲嘶力竭地吼著,情緒激烈,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蹲下來,狠狠揪住林氏的衣領,惡狠狠地盯著她,“如若不是你,我不會失去我的嫣兒,我會娶她為妻,將我們的女兒撫養長大,而不是像如今這樣,這麽多年,逼著自己不見女兒,見了麵,又要厭惡她,就擔心那奸相害了她,林氏啊,林氏,是你毀了我的家!”
他情緒暴躁,如頭野獸宣泄著,沈青靈在一旁嚇得嗷嗷大哭。
喧囂聲,哭鬧聲,嘶吼聲,震耳欲聾。
幸好這處是偏僻的角落,無人經過此處。
沈青枝聽聞這番話,愣住了,原來,她的父親不恨她。
她全身乏力,整個人差點暈倒,幸好一雙強有力的手臂自身後將她攬住,“他說的是真的。”
“其實,在不得已的角度,換位思考,他是個好父親。”
沈青枝點點頭,一行清淚自眼角處流了下來。
其實,他也有自己的無奈,他背負的這一切都讓人感到悲哀與無奈。
“所以,這便是你這麽多年不碰我的原因?我以為……”林氏看著他的冷漠眼,忽然笑了起來,然後朝沈如令臉色吐了口水,“沈如令,你也是個卑微的可憐蟲。”
“是,我是可憐蟲,所以我和你糾纏這麽多年,都是假的,我不愛你,我恨你,我嫌棄你,我怎麽可能碰你!”
林氏始終不敢相信,她回頭正欲找個石頭撞上,卻是下一秒被人拉住,“今日你不可死。”
是個年輕低沉的聲音,抓著她的手冰涼卻極為舒服,她回頭便撞進了雙好看的鳳眼裏。
“要死,也不要死在這兒,不要留下晦氣。”
那人的眼眸裏有著憐憫滄桑的溫柔,也有著對她的厭惡,她張了張唇,想開口,卻見一個小女孩抱住了他的腿,一臉驚恐地看著她,“父親,便是這女人害過小娘娘嗎?”
男人起身將小女孩抱在懷裏,薄唇微勾,“木木去找娘親,父親馬上來。”
小女孩點點頭,應了聲“好。”忙又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側臉,這才被男人放了下來去找她母親。
“你是她的夫君?”林氏啞著聲開口。
林嫣那個賤人,竟又嫁了這麽英俊年輕的男人……
無人看見的地方,林氏惡狠狠地咬著牙。
而那清冷如玉的男人理都沒理她一下,而是徑直走至沈如令麵前,沉聲道,“聊一聊?”
沈如令看著麵前這比他小上許多的男人,倏然覺得自己是真得老了,他搖搖頭,“我們沒什麽聊的,別炫耀你和她的經曆,我不想聽。”
說完,他轉身離開。
暖風拂麵,一向冷靜自若的蕭何,不禁歎了口氣,“可你不想知曉,她這麽多年過得好嗎?”
*
自打知曉父親其實不恨自己之後,沈青枝心裏舒暢許多,她也與父親重歸於好。
離開上京那日,她剛踏上馬車,便聽見不遠處傳來醇厚溫柔的聲音,“枝枝。”
她掀開簾子回頭,便見一向淡然處世的父親,眉眼染上一抹哀愁。
“去吧。”男人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去和他告個別。”
沈青枝將孩子遞給江聿修,下了馬車。
沈如令站在風中,一下子像老了很多,孤獨寂寥的身影有些讓沈青枝覺得喉嚨酸酸的。
“枝枝,這是父親給你買的糖葫蘆。”他從背後拿出一根糖葫蘆遞給她,笑著說,“一路順風。”
“父親……”沈青枝接過那糖葫蘆,有些不舍地看著他,“好好保重。”
沈如令點點頭,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長大了,首輔是個好男人,我放心了。”
沈青枝從他這話裏聽出一股寂寥,又多了絲離別的告別,可她不是還會回來嗎?
她忍不住問道,“父親想去何處?”
沈如令看著這雙,和林嫣如出一轍的狐狸眼,忍不住失了神,片刻後,才垂下眸子,笑著道,“果然是我的女兒,你父親我半輩子心血都耗沒了,接下來想去雲遊四方,欣賞大好河山。”
“放下了嗎?”
沈青枝察覺到了他片刻的失神,又問道。
男人愣了愣,風淡雲輕地點點頭,“嗯……放下了。”
可其實,放沒放下,隻有他自己知道。
一直到最後,他都未和沈青枝談及母親,可他的眼神卻又無一不透露著他的思念。
沈如令是個風骨文人,他不願強搶別人的妻子,故而至今他都未看林嫣一眼。
他有自己的底線,思及蕭何對他說的話,沈如令又忍不住一陣悲涼。
罷了,罷了,隻要他的嫣兒過得開心便好。
跟著他,隻會受一身傷,蕭何說得沒錯。
*
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寂寥悲涼,沈青枝忍不住紅了眼。
她的父親,還是沒有放下。
這嘴裏的糖葫蘆明明是甜的,可她卻吃出了苦的味道。
直到上了馬車,沈青枝還有些心裏酸酸脹脹的。
小江凝還在一旁的搖籃裏呼呼大睡,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母親的鬱鬱寡歡,隻有江聿修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裏,下巴輕擱在纖細的肩上,沉聲道,“心疼他?”
沈青枝搖搖頭,漂亮的狐狸眼閃過一絲悵然,她坐在馬車上,抱著自己的雙腿,淡淡道,“隻是有些惋惜他們之間的愛情。”
“是挺惋惜的,可是不也是證明你父親不能保護你母親?”
“可那也是無奈之舉……”沈青枝忙急了,回眸撞進他的眼裏,“他的權勢太小了,如若……”
“嗯?”他的眼眸亮晶晶的,等著她的回答。
如若能早些遇見他就好了,他定能護住她的母親。
隻是……沒有如果。
“枝枝,看開些,他們都會幸福的。”
他灼熱的手掌落在腰間,滾燙的視線落在沈青枝身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咽了咽口水,腦子裏一片空白。
兩人貼得極近,已許久未親密的兩人,此刻都有些呼吸急促。
可眼下正討論著大事,沈青枝又不想和他太過親近,剛想從他身上下去,便聽見男人粗重的呼吸傳來,“枝枝,要不要試試馬車?”
“什麽?”沈青枝睜大了眼。
“馬車顛顛的,不舒服。”她忙紅著臉拒絕,目光又忍不住掃到女兒身上,更加抗拒了,“凝兒還在。”
江聿修靠近她,抓住她柔然的手腕,輕聲道,“將她送到後麵馬車上去,嶽母和冬葵木木他們不在嗎?再不濟,送給蕭何!”
沈青枝急了,這男人怎麽腦子裏老想著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她握緊雙拳,回眸瞪他,“你無恥!”
“嗯,我無恥,我隻想親我夫人。”
“你怎麽這麽無賴?”她的臉更紅了,膚白貌美,各位迷人,加上有些極了,水眸**漾,有什麽東西亂了。
沈青枝捂著被男人解開的衣裳,忙道,“好,送到後麵。”
結果,話剛說完,馬夫的聲音就響起,“大人,蕭夫人想將孩子抱過去。”
喲,這嶽母這般開明?江聿修笑了笑,忙應了聲,“嗯。”
沈青枝皺眉,瞧瞧,明明他已起了一身火,可偏偏還一副禁欲清冷的模樣,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她好氣!倏然決定翻身一回!她要做個上位者!
*
馬車經過郊外,安靜得隻剩下蟬鳴聲,江聿修拿起一旁的糖葫蘆放進嘴裏,忙又低頭覆上她的紅唇,“夫人,一起吃個糖葫蘆的新吃法。”
本來沈青枝還覺得那糖葫蘆酸不溜秋,結果經過男人的口,竟變得比以往還甜。
她滿嘴的甜味,讓她懷疑從前吃的糖葫蘆都是假的!
經過一場曖昧溫柔的吻,她此刻渾身乏力,抬頭看著溫柔的男人穿好衣服走到一旁書案邊,有些沒回過神來。
等等!
他說的試試馬車就是親了幾口?
親完她後,那狗男人還能安靜坐到一旁批奏折?
她大不理解!隻能衣衫不整地坐了起來,不悅道,“這就是所謂的試試馬車?”
“嗯?試試馬車顛不顛啊!夫人還想怎樣?”男人一臉滿足地端起茶盞抿了口。
沈青枝氣得嘟嘴,不願與他說話。
搞這麽一出,他真得就隻是親親?
“夫人還想來下一場,那可不是隻是一盞茶的工夫了,下了馬車再說吧。”
沈青枝:“?”
怎麽顯得她這麽欲求不滿了?
“長夜漫漫,我與夫人來日方長。”
沈青枝不悅地皺眉,“白日不行?”
男人笑了笑,一把拽著她的手腕將她帶到懷裏,“白日……”
看著妻子不斷眨動的長睫,他得逞得笑了笑,“當然行,夫人開心就行。”
沈青枝紅了臉,趴在他腿上,鬧了這麽久,她有些困了。
昏昏欲睡時,她聽見江聿修問她,“還難過嗎?”
她猛地一驚。
原來,來這麽一出,他隻是為了哄她開心?
睡夢中,她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搖搖頭。
不難過了。
有他在,她永遠不會再難過了。
可誰想到,不久前,她還是個嚴重鬱症的病者。
江聿修,是她的良藥。
馬車駛向陽光大道,朝揚州城奔去。
那裏是她生長的地方,是她遇見他的地方。
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發展。
她也即將帶著母親回歸。
舅母,你還敢小瞧你看不起的沈四嗎?
接招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