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鄉交流大會是由工業部組織, 對象是城裏的各個工廠,從紡織廠到製造廠,酒精廠, 還有便是機械廠。

鄉鎮這邊則是各種農產品。

一開始就已經通知到了各個鄉鎮, 糧倉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接到了通知。

這一年對於這個新生的國家而言, 是非常困難的一年。

這個大會的目的很簡單,這段時間由於交通堵塞, 對這個初生國家的恢複和發展十分不利, 現在想著組織城鄉的物資交流, 一方麵活躍初級市場,另一方麵也為後續的商業市場打下基礎。

“你們要盡可能讓更多的農民兄弟參與進來。”傳達消息的同誌囑托道。

糧倉主任皺眉,這段時間估計都忙, 再加上大家都沒有想買的東西,也沒有能賣的東西,這個交流大會, 能去的人幾乎沒有。

“這個城鄉交流大會……目前還沒有人要去。”糧倉眾人開了個會,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其實大家也能夠理解現在這種情況。

“大家還沒有適應吧, 之前需要買城裏的東西的那些人,他們有自己的渠道。不需要去。另外一些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自然也就不想去。”

主任抬起頭, 問坐在後麵的胡寡婦和湯嬸:“你們的打稻機怎麽樣?”畢竟打稻機也是城裏的機械產品, 如果能夠推廣, 說不一定會有人想去交流大會看看。

湯嬸本來是找胡寡婦有事,結果正好他們在開城鄉大會有關的內容, 主任就讓她進來做。

打稻機的事情, 湯嬸一下子就緊張了。

胡寡婦已經跟著一起開了很多次會了, 沒有以前那麽緊張了, 但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心裏還是有些虛。

胡寡婦道:“我們還在推廣。”

湯嬸也立馬說道:“我們一定會努力完成任務。”她們倆昨天晚上練習了好久這個機器,已經有一些熟練了。

“打稻機剛開始肯定需要時間去練習,你們也不要著急。”主任也明白她們的難度。

“你們的時間緊任務重,李振花,你和唐麗娟同誌一起去宣傳打稻機,咱們的農業要想有出路,必須要機械化。”

隻有一步一步的實現農業機械化,才能解放困在無休無止的勞力中的農民兄弟姐妹。

李振花立馬就接下了這個任務:“放心吧,這件事情就包在我們身上了。”

之前李振花一直在糧倉裏除四害,並不知道胡寡婦她們已經開始用機器了。

結果等人一走,胡寡婦和湯嬸就把李振花拉到了一邊。

李振花看著兩個嬸,有些奇怪:“這是怎麽了?”

胡寡婦這才把之前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湯嬸有些愧疚,畢竟是她家那口子搞事情,說道:“都是我的錯,現在弄得大家都對打稻機沒有信心了。”

“我還以為多大事兒呢。”李振花擺了擺手,毫不在乎的說道:“剛開始不熟練就是這個樣子。”

“可是現在好多人都看到了,對這個機器沒信心。”

李振花道:“沒事,我們會讓他們的信心回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你們倆一定要把這個機器操作熟練。”

她跟著兩個人來到了打稻機麵前。

這款打稻機和她以前看到過的不太一樣,更大更重,李振花撥弄了兩下滾筒,又看了看踏板。

需要兩個人操作。

“的確比以前的要複雜一些。”李振花說道。

胡寡婦立馬說道:“不複雜,兩個人特別方便,我們之前沒有弄好。”

她說話間就和湯嬸站了上去:“我們後麵才發現,隻要踩一次,滾筒就可以轉四次,很輕鬆省力氣,十幾歲的孩子都可以做到。”

她們之前之所以會手忙腳亂,也是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怎麽弄懂機器的運作,就胡亂的一直踩,看上去就又費力又不好用。

後麵兩個人研究的時候發現踩一次踏板,滾筒要鑽4次,腳上完全可以慢慢踩,再跟上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就輕鬆多了。

湯嬸說道:“你是讀書人,不知道我們打稻的時候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把稻穀甩開。現在就不一樣了。”

腳上用不了太大的力氣,手上也不用太大的力氣,隻需要把穀穗放到滾筒上麵去,滾筒帶動起來的時候就能夠順利脫粒,而且還非常的幹淨,也不像以前用稻桶甩打那樣,會有穀子飛濺出去。

李振花一聽這話,也試了試,她輕輕的踩了一下,滾筒那邊就轉了4下,而且放上去的稻穀真的就是輕輕鬆鬆就脫粒了。

李振花有些高興:“這機器好用,你們倆現在算是熟練了嗎?”

兩個人點了點頭:“我們熟練的沒有用,大家的好奇都已經過去了,我們倆就算是再去打稻也沒有人來看。”

其實這個機器看起來複雜,但真認真學起來也很快,這才兩天時間,就已經熟練了。

李振花道:“沒事,辦法總比困難多。”

另一邊,湯嬸男人對湯嬸越發的不滿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鄉政府那邊是不會幫他了,在他內心深處,對於政府那邊還是有些心虛,尤其是在西街的王二打了老婆,結果被送到鎮上關起來了。

湯嬸家的婆子媽就不一樣了,她每天也是看不慣湯嬸,甚至說出了:“這要是在以前,都是要被浸豬籠的。”

這下子,湯嬸的男人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可以給他做主的人。

於是,下午李振花和胡寡婦來湯嬸家商量宣傳對策的時候,還沒有進屋,隻在外麵就隱隱的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

他們家的小兒子怕兮兮地躲在屋簷下,怯怯的往裏麵張望。

李振花喊了一句湯嬸,然後和胡寡婦一起走了進去。

正屋中間放著一個大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六七十歲的男人,男人非常瘦,留著長長的胡須,戴著眼鏡兒。

還是個熟人。

“古先生,好久不見,身體越見硬朗了。”李振花禮貌又不失熱情地打招呼。

但對方壓根不想跟他這個小丫頭片子說話,隻是看了她一眼。

旁邊的幾個大椅子上麵也坐著幾個老人,李振花不認識,胡寡婦卻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是祠堂那邊的幾個老先生。

這個陣勢……

胡寡婦隻覺得頭皮發麻。

她以前聽說過,戰爭之前,這些人可都是女人見了就害怕的存在,那個時候的雨蘭鎮還不是現在的樣子,聽說那個時候好幾個女人因為不守婦道被這些人沉河。

胡寡婦一眼就看明白了,小聲對李振花介紹了這幾個人。

李振花頭一下子就大了,她現在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

上一次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主任就跟她強調過好幾遍,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於我們的兄弟姐妹,要多引導。

李振花畢竟還年輕,麵對敵人,她可以很勇敢的衝上去,可是麵對這種老舊思想的老人,她就頭疼了。

李振花看向湯嬸,想問問她這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湯嬸始終低著頭,一下子就像是又回到了以前那個狀態。

湯嬸和胡寡婦不一樣,她從小就是在這裏生活的,她小的時候跟後來的雨蘭鎮不太一樣。

她還記得自己是小孩子的時候,有一次她去放牛回來,看到很多人圍在河邊,她也擠了進去,就看到一個女人被塞在豬籠裏麵丟進了河裏。

她現在甚至還記得那天下著小雨,她站在河邊,第一次感受到那條河是如此的恐怖,像是張開了大口要把她吃進去,當時這些男人就站在岸邊。

後來,她看到這些人也跑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抓起來投進河裏。

哪怕已經過去幾十年了,湯嬸對這些人有著本能地恐懼,就好像她們出現的那一瞬間,她就又是那個站在河邊的小姑娘,周圍的一切都不再安全,仿佛隨時都有人跑出來把她抓住,然後塞進那個竹筐裏麵投進河裏。

湯嬸的男人看到她們現在這個情景,還在罵:“一個女人,不守著家裏這一畝三分地,天天就知道往別人田裏跑,像什麽話?”

如果是沒有這幾個人在場,湯嬸肯定要反駁,肯定要說她是在推廣,是在為國家做大事。

幾個老人並沒有說什麽,隻是看著湯嬸,用眼神去批判她。

在這樣的環境裏麵,在那幾個老先生的目光之下,湯嬸縮了縮身體,某種隱秘的恐懼占據了她的內心,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天到晚地覺得自己了不起,到了這把歲數了,還狂成了這個樣子,也不嫌丟人!”湯嬸的男人占據了上風,開始得意洋洋地說個不停。

“這樣下去整個鎮上的女人都要被帶壞了。”

胡寡婦其實也虛,她剛到雨蘭鎮的時候,她是個寡婦,家裏沒有男人,自然被要求不允許出來,是那個時候的鎮長的老母親出麵,說是戰爭都來了,鬼子在外麵殺我們的同胞,你們這群人不團結就算了,還要欺辱幸存的同胞嗎?

鎮長的母親年紀很大了,在鎮上有很高的話語權,以前鎮上很不安定,有流竄過來的土匪,當時的鎮長的父親肩不能挑的讀書人,是鎮長的母親帶著一幫人拿著彎刀守在鎮口守住這個小鎮,救下了很多人。

後來戰爭來了,也是她主張團結收留逃難的人,鎮上一半的人都聽她的話。

她一說話,原本反對的人就不敢吭聲了。

胡寡婦小聲和李振花說了這幾個人的來曆。

李振花本來聽到湯嬸男人說的那些話,心裏就冒火,再一聽胡寡婦說了這些人的來曆,更是火上澆油。

“你這話就不對了,”李振花壓住了怒氣,朗聲道:“張嬸積極參與農民大會,跟從國家的腳步,敢於衝破破舊傳統觀念,這是新時代女性的榜樣!”

李振花完全不怕這些人,她讀書的時候,遇到的老師同學大半都是男人。

可是和這些自以為讀書人的男人不一樣,她老師和同學都是奔走在為婦女爭取權益的一線上,呼籲廢除童養媳,呼籲反抗夫權,建立男女平等的家庭關係。

這個新時代要解放的從來都不隻是被壓迫的男人,還有數千年來,一直被壓迫卻從來沒有被重視的女人們。

而這幾個人,李振花隻覺得他們便是那封建殘餘分子。

那些人看到李振花也沒有給麵子,反而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不回去嫁人,跑來管別人家的事情,這是什麽道理?”

“可不是,女人就是這樣,當不得大事。一點事情就吵吵嚷嚷。”湯嬸男人見有人撐腰,立馬就跟上了。

別說李振花,這下子胡寡婦也生氣啊。

“古先生,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們是讀書人,你們懂得比我們多,看的也比我們清楚,新中國成立之前,我們婦女們田裏的事情,犁田,播種插秧,收割,”胡寡婦本來聲音很小,越說越生氣,越說越大聲:“家裏的事情做飯,打掃衛生,養孩子,洗衣服,哪一樣我們沒做?””

“那才是你們應該做的,真是國家大事,你們女人怎麽能摻和?”古先生道:“我聽湯家小子說,你們搞那個什麽機器就是被騙了。”

“之前是我們還不熟練。打稻機絕對比稻桶快。”湯嬸說道。

湯嬸的男人立馬道:“淨扯這些沒用的。”

李振花立馬說道:“那我們不扯沒用的,這樣如何,你們家的田馬上也要收穀了。都是一畝田,我們來進行比賽。我們主任和你們古先生作為見證。”

“比就比!”湯嬸男人立馬說道,他覺得自己不可能會輸。

“比賽的話,如果沒有彩頭,那就沒意思了。”李振花說道。

胡寡婦和湯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笑意。

她們倆都是做農活的一把好手,之前對機器不熟練,那個速度確實贏不了,她們倆承認。

但現在可不一樣了,她們熟練起來了。

李振花小聲對湯嬸說道:“張嬸,咱們的條件我都想好了,他不是說了嗎,如果你們贏了,他就跟你們姓嗎?我討厭別人叫你湯嬸,如果你贏了,以後別人叫你男人就叫張叔吧。”

湯嬸搖了搖頭:“這樣不太好吧。”

男人一聽這話立馬說道:“好,如果我們贏了,那她以後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裏,不許去城裏參加那什麽大會丟臉,也不要在我麵前提什麽大事,國家大事跟她一個女人有什麽屁的關係啊!”

湯嬸給氣得不行,立馬就說道:“好!如果我們贏了,以後我們就是張家夫妻,大家就不能叫我湯嬸,必須叫我張嬸,你就得被人叫張叔。”

張嬸的男人氣得恨不得上來打人,旁邊的古先生拉住了他:“你贏了不就什麽都解決了嗎?”

張嬸的男人立馬就反應了過來,確實也是這個樣子。

他們家聲音這麽大,外麵看熱鬧的人不少,這麽好笑的事情,立馬就在鎮上傳開了。

幾個人出來的時候,大家還在湊熱鬧,有女人對張嬸胡寡婦說道:“那你們一定要贏,自古以來都是跟著夫家喊,我們也要看看他們跟著我們喊!”

女人們覺得好玩極了。

有男人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對張嬸她們說道:“你們要是真的贏了,那就出名了。”

可不是,現在有點事情可藏不住。

張嬸說道:“那我們一定要贏給你們看,明天早上大家記得來看!”

其實大家都很忙,但是架不住可以叫孩子們過來看。

李振花晚上再三檢查了機器:“咱們成敗就在此一舉了!明天你們倆一定不要慌,隻要贏下來了,全鎮人都會知道這個機器好用。”

三個女人加一個孩子就能贏另一邊的四個男人。

這樣的好東西,到時候就不愁推廣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