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振興機械廠正在熱火朝天地趕工。

這一次接的單子非常大, 年英衡量過工廠的能力後,最後和股東們商量,讓了三分之一的單子給優升機械廠。

“廠長……”生產部的部長聽了這話, 再三確認了一遍:“廠長, 你是說把單子讓1/3給優升機械廠?”

“對。”年英知道對方的想法, 解釋道:“我們現在的人力物力吃不下這麽大的單子,反而會因為太著急傷害產品質量。”

年英想的很簡單, 一方麵她想保質保量準時交工, 秋收迫在眉睫, 盡量今年就用上打稻機。另一方麵,優升機械廠處於剛啟動的階段,也需要這些單子。

生產部的部長覺得道理是這個道理, 可是這個行為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我們做不完到時候反而傷害了信譽,不如我們和優升機械廠合作共贏。”反正兩個廠的關係已經夠親密了,之前他們忙不過來的時候, 優升機械廠經常會借人過來幫忙。

“按時交工本來就難。”生產部部長說道:“就算咱們這裏做完了,運過去也會晚了。”

“我們以後要盡量做到按時交工。”年英說道:“這一次我們提前做完, 給運輸多留點時間。”

優升機械廠的廠長知道了這件事,大喜。

她們這段時間正好單子不多,現在一下子接了這麽多單子, 自然是心存感謝。

廠長專門過來和年英道謝。

“叔不用這麽客氣, 咱們兩家機械廠本來就是兄弟廠。”年英給對方倒了茶:“說起來, 我正好也有事找叔。”

“你說。”

“是這樣的,我之前遇到了一個客戶, 他說在你們那兒買的東西總是按時到, 但是我們廠一直都會遲到。”年英說起這個來就很疑惑:“我們不是合作的一個汽車公司嗎?”

優升機械廠廠長說起這個事情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 可能是汽車公司那邊覺得你年輕所以幹脆沒有跟你說。”

“啊?”

“我們的東西都是先送去汽車公司的貨站, 裏麵有專門的管理人員,他們能夠決定哪些貨物先發出去。”

年英皺了皺眉頭,後麵的話就不需要再說下去年英也能夠明白了。

隻是,這個管理未免太混亂了。

優升機械廠廠長說道:“一直都是這樣,如果你需要這個,我到時候幫你牽線。”

年英歎了一口氣,雖然不喜歡,但整個市場都是這樣,那也隻能這樣了。

兩個人就這個事情聊了一上午,中午便叫上了平安,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飯。

“廠長出事了!”

三個人正在吃飯,銷售部的經理跑了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道。

年英心猛地一跳,站了起來,一瞬間像是回到了當年她爹卷款跑路了的時候,腦海裏各種不好的消息都能浮現。

“咱們新運出去的那一批柴油機,全部沒了。”

“怎麽回事?”

優升機械廠的廠長也站了起來:“路上遇到土匪了嗎?”

“不是。”對方喘了一口氣,道:“昨天晚上,大車在大河路的那個拐彎出了事,司機和車子一起掉下了懸崖。”

年英心猛地一緊:“人怎麽樣了?”

“還沒找到。”

年英臉色沉重了起來:“我也去看看。”

旁邊的優升機械廠廠長也忍不住說道:“我們之前也有一批貨物出了事。”

實際上,從民國時期起,這種事情時常發生,平城出城山路多,最近事故發生的頻率更高了。

平城的交通運輸是由猛虎汽車股份有限公司承擔,有13輛貨車,4輛客車,一共就4條營運線路,主要是負責平城到香金鎮,以及平城和其他城市之間的貨物往來。

振興機械廠和他們的合作已經很多年了,發生了這種情況,隻能算意外,對方也不會賠付。

年英到的時候,懸崖下傳來消息,人已經找到了,畢竟是懸崖,她們如果下去反而給人添麻煩,所以她們都在上麵等。

沒過多久,就看到有人抬著東西上來了。

年英上前,汽車公司老板說道:“我們會幫你們把貨物都搬上來。”

年英這個時候才發現,那些人抬著的東西是貨物。

她抬起頭,看向了汽車公司老板:“司機呢?”

“這麽高的懸崖,司機已經死了。”老板歎了一口氣,道:“你放心吧,貨物我們都會給你搬上來。”

年英無法理解:“你們不把人搬上來嗎?”

“人也會搬。”汽車公司老板說道:“我這不是聽說你過來了嗎?就先搬你的東西,你幹嘛還生氣了?”

老板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不可理喻,再說了人都已經死了,先後也不重要了。

年英說不出來的難受,她歎了一口氣,說道:“他是給你打工,你不應該這樣對他。”

她也說不清楚。

老板笑道:“你們女人就是這樣。”

年英不說話了,她在這裏等著,很快司機的屍體被運了上來。

也是這個時候,年英才看到那抬屍體的人中有一個是中年女人。

女人穿著一件灰色的布衣,臉上,手上都有擦傷,想來是下懸崖的路上留下的。

而她此刻目光呆滯地看著屍體,臉上看不出悲喜。

可年英隻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司機的妻子,想到對方在懸崖上找到了丈夫屍體,其他人卻先去搬了貨物,年英不由得感到一陣悲愴。

年英去參加葬禮的時候,她看到了三個年幼的孩子。

這一次的事故,運輸公司老板來找了年英,雖然沒有賠付,卻把以後的運輸價格降了百分之十,並想要和她簽訂長久合同,若是簽訂長久合同,可以把運輸價格再降低10%。

“說起來我跟你父親還是拜把子兄弟呢。”對方笑道:“現在我也應該多照顧一下侄女,這份長久的合同對我們都好。”

年英看了合同,裏麵要求貨物全部走他們的汽車公司,可問題是平城就他們汽車公司規模大一些,能夠承運。

年英對對方有些排斥,但還是笑著說道:“未來的事情我也說不準,而且我們廠現在是生產農業機械,多數都不在您的營運路線上。”

對方也沒生氣,說道:“我們以後會開通更多的營運路線,咱們平城好幾個廠都已經簽了長久的合同了。”

年英心說,她最怕的就是這種了,有她父親跑路的先例在,她做事都小心了很多。

“那我再考慮考慮。”年英打太極說道:“畢竟我還年輕,在廠裏其實還需要依賴工廠的老人們,不能單獨做決定。”

對方心裏罵了一句,到底沒有繼續糾纏下去。

年英送走了這人以後,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和這位老板聊天的時候總是會想到那位妻子,那位守著丈夫屍體卻看到其他人先搬了貨物的女人。

振興機械廠的重新開廠教會了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工廠最重要的不是老板,不是產品,而是它的工人。

如果不是沒有選擇,她是真的不希望有任何合作。

但對方這樣的舉動也給她留下了一個疑問。

年英坐在辦公室裏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這個人有一定的了解,以前這種貨物損失從來沒有做出過這樣的賠償,現在突然有了這個舉動,必然是有什麽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現在唯一的大事是城鄉交流大會。可城鄉交流大會正是需要他們運輸的時候,按理說他們更加處於優勢地位。

年英這幾天才認真關注了運輸方向的事情,這才發現,真的到處都是問題。

整個運輸市場一片混亂,基本上以貨源多少和利潤高低為重心,哪裏貨多,哪裏利潤高就開到哪裏,要麽就是市場的潛規則,賄賂汽車公司貨站的工作人員。

還有一些地方是完全不能送,哪怕是這樣,他們在這期間也不止漲價一次。

年英有些疑惑。

怎麽突然就變了?突然就下調價格,而且還想要簽長久的合同,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年英對於技術不行,但是在商業這一塊有非常敏銳的嗅覺,她本能的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發生改變,到處打聽了一下,卻沒有得到消息。

直到周末,年英和平安被邀請參加了城鄉交流大會的前期準備大會。

平城裏,平城中心小學一樓教室裏,黑板上寫著“平城第一屆城鄉交流大會前期準備”,年英和其他商戶坐在下麵,正在認真地記著筆記。

平安本來不需要來聽這些,但她向來喜歡這些惠農政策,自然也聽得非常認真。

城鄉交流大會是平城非常重視的項目,涉及了四個區,二十七個鎮,五個鄉,這是平城的第一次舉辦這麽大的項目,負責人還是非常緊張,這一次的任務並不僅僅是一次城鄉交流,而是要徹底打開城鄉之間的壁壘。

“我們平城市場情況並不好,不需要我說,大家應該也知道,長期的戰爭打碎了原有的物資交流渠道,現在又遇到了西方實行封鎖禁運,在座的各位應當都已經發現了,我們很多產品的進出口都遇到了困難,再加上經濟改組,整個市場出現了呆滯現象,現在恢複市場活力是我們的重中之重。”

年英明白這些,起步總是難的,尤其是這個國家剛經曆了戰爭的巨大創傷,又在走一天幾千年的曆史上從來沒有走過的道路。

這些事情年英自然是知道的,她們受到的影響不算大,畢竟她們的主要產品受眾在平城內部,再加上她比較忙,所以沒怎麽關注這個問題。

“這一次的交流大會對於我們平城來說,是一次非常好的活躍市場的嚐試,趁著這個機會,我們要徹底打開城鄉之間的封鎖,我們的目標不是成功舉行這一次交流大會,而是要通過這一次城鄉交流,建立起長久的城鄉經濟流通渠道。”

年英轉過頭,就看到穩重的平安如同孩子一般高興,眼睛發亮地看著負責人。

年英發現,每次隻要一提到這種事情,平安就會像得到了糖的孩子一般歡喜鼓舞。

年英的工廠有一半是生產農業機械,上麵的這個方向對於她們機械廠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其他大多數商戶都是如此,但大家都比年英年紀大,自然也知道這件事的不容易。

年英高興的時候,旁邊的紡紗廠老板已經開口了:“咱們平城和華北那邊情況不一樣,光是運輸就是大問題。”

平安也跟著點頭,道:“我們之前的打稻機都是靠運輸隊送回去的。”

運輸隊屬於公職人員,專門運輸公糧,和普通的運輸隊伍有很大的區別。

平城是山城,可以說是到處都是山,從古至今,運輸都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年英有些驚訝,道:“之前她們不是還把糧食送進來了嗎?”

“那不一樣。”紡紗廠老板解釋道:“那一次屬於偶然事件,發動了大半個香金鎮人民,平時不可能這樣。”

“這也是這一次讓大家來的理由之一,西南總部決定在我們平城的城南區中心街25號成立運輸站,這個運輸站會開更多的營運路線。”

一聽這話,平安的眼睛更亮了,平安想起了深山裏麵的鄉親們,如果有了這個運輸站,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大好事。

年英這下子也明白了,這一次開會重點是這個運輸站。

負責人接著說道:“咱們平城沒有鐵路,公路線路非常少,交通運輸隻能靠現有的私營汽車和大車來完成,農業生產和民需都無法顧及,私營汽車更是無法承擔城鄉經濟流通這樣的重擔,但運輸站也需要大家的配合支持。”

私營自由經營,定價自由,個體分散,在運輸任務中缺乏保障。

年英當然知道這一點,她前幾次還一直在愁,後續的貨物可能不能準時送走。

“上麵知道了我們建立運輸站的困難,特意調來了芙蓉汽車隊來平城運輸站主持工作,整個汽車隊有17輛汽車,23輛大車,隨著汽車隊還調來了55人,有技術幹部,有司機,有修理工人,有管理幹部,到時候他們會管理平城的運輸市場,他們剛到這邊,有技術,有成功的經驗,但到底人生地不熟,希望大家能夠多支持他們的工作。”

年英這下子明白了,原來如此,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麽汽車公司那一邊會做出那樣的態度,想必他們是已經知道國營運輸站要成立了,所以他們才會做出反常的動作,目標是在國營運輸站站穩腳跟之前把他們擠出去。

負責人把國營運輸站做出來的宣傳單和聯係方式發給了大家。

年英很是高興,她之前就覺得運輸需要有人來管一下,不能再自由散漫下去了。

但很快,她就發現大家似乎並不像她這樣高興。

“怎麽回事?”會議結束,年英偷偷詢問了優升機械廠的廠長。

對方看了看其他人,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這才小聲道:“我們簽了長久合同,而且這邊貴一些,還很麻煩。”

“啊?”

“我們剛去詢問過,這個國營運輸站要提前三天提交貨單,不僅如此,還比汽車公司貴百分之二十。”

平安也聽到了這些話,有些奇怪,怎麽會成這種現象?

年英看出了平安的疑惑,把之前的事情告訴了她。

平安一直都沒有參加過工廠的管理,所以對這些事情並不清楚。

可此刻,她一聽就明白了:“他們想把國營運輸站擠出去?”

一旦擠出去了,到時候想漲價不就是他們自己說了算嗎?

年英點頭,說道:“應該不會得逞,大家也不是傻的。”畢竟之前大家也沒少吃原地漲價的苦頭。

年英原本以為這個事情沒有用,但實際上卻是有用的。

一方麵國營運輸站的要求比較多,從貨物的大小,重量,包裝到申請流程都有要求。以前習慣了私營汽車隊的隨到隨上的簡單,再換成這個模式就覺得太麻煩了。

另一方麵便是價格,私營再一次降價。

年英看到價格的時候,她一個外人都覺得他們要虧本。

表格問題,年英雖然也覺得麻煩,但她還是讓工廠專門招了一個人回來負責這一塊,按照對方的要求把貨物的各種信息填好,申報上去。

雖然麻煩了一點,但她覺得對方是成熟的汽車隊,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很快,年英就發現了對方這樣做的道理了。

她們工廠的貨——

第一次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