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大家就都要離開了,胡寡婦她們還需要聽組織上的指揮,還不能走。

胡寡婦把人送出去的時候, 心裏想著的是不知道下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而這個時候, 主任興高采烈地過來了——

“唐麗娟同誌, 你和李振花黃春花同誌一組,你們三個負責買單子上的東西。”

主任說完就把一份表格給了她們。

李振花拿了過來, 她是三個人中唯一識字的那個:“這是給鄉親們買的嗎?”

“對, 你們要負責把這部分貨物都買到, 我和其他人去買其他東西。”

原來昨天的時候,把玉米紅薯土豆賣了很多,棉花銅油花生這些一下子全部賣光了, 當時主任一算錢,比他們之前的要多很多,於是就趕緊發電報回雨蘭鎮, 讓雨蘭鎮留守的工作人員去問問鄉親們要什麽東西。

這一次城鄉交流大會上各種生活用品,農業機械, 農業生產資料,還有外地商戶帶來的藥品,價格也比平時低很多。

考慮到時間非常緊, 昨天晚上糧倉的工作人員是提著桐油燈連夜上了山, 去每個村詢問情況。

雖然是大半夜被叫醒, 鄉親們聽說掙了錢,都很高興, 又聽說要幫忙買東西回來, 高興得不得了, 高興完了以後又道——

“我們也不知道要買什麽, 要不然就你們看著買吧,我相信你們。”

當初送東西送的最多的這一家,工作人員又認真解釋了他們送的紅薯雞蛋都賣出去了。

“這一次情況很特殊,唐媽她們把紅薯做成餅,雞蛋做成了鹵蛋,賣了不少錢,您就說說家裏需要什麽?如果沒什麽需要的,到時候會把錢給你們。”

對方看了看家裏,想起了一個事情,道:“我聽他們說城裏頭有賣感冒發燒的藥,家裏孩子多,能買一點這個嗎?如果錢不夠的話就不買。”

於是乎,糧倉的工作人員們花了一晚上,把整個雨蘭鎮跑了一遍,拿到了大家想要買的單子,又給外麵的主任發了電報。

人數本來就多,每個人賣出去的東西的錢又不一樣,現在大家要買的東西也不一樣。

主任頭都大了,好在運氣很不錯,正好城裏中學的老師帶著學生來看城鄉交流大會,主任趕緊去求助,一群學生們立馬就過來幫著一起核對每家每戶掙了多少錢,又有什麽需求。

很快就列出了長長的單子。

胡寡婦幾個人拿到的單子是購買生活百貨類的。

幾個人拿著一個大大的袋子,邊走開始邊買——

“香皂二十塊。”

“花布100尺。”

黃春花在布店裏都看直了眼睛,大家還專門多選了幾個顏色。

大家的衣服多數都是布衣,灰色的,這樣一來不容易髒,又好洗。

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麽多花色的布料。

黃春花有些歡喜,道:“唐媽,咱們一會兒給自己也買一點。”

胡寡婦道:“你們年輕小姑娘買一點,我這把年紀就不買這些了。”

她們說話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這個顏色,給我來三尺。”

黃春花回過頭,嚇了一跳,她們身後站著一個抹了不少粉的女人,臉上慘白慘白的,女人身上穿著的是紅色的旗袍,頭發似乎還卷過,整個人……

黃春花不知道該怎麽說,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

對方也看了她們三個人一眼,卻立馬移開了視線。

服裝店老板卻開口道:“對不起,我們店的布不賣給□□。”

那女人臉上的笑容都沒變,仿佛這句話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反而摸了摸布匹,說道:“也不算賣,這本來就是你們家裏的錢,你可以當我把錢還給你了,然後你把布送給我。”

老板這下子都顧不得有其他客人在,拿著布匹就要打人:“我這裏不歡迎你,你給我出去!”

那女人反而更高興了:“生氣做什麽,我又不準備強買強賣,你不賣給我,我去別人家就是了。”

三個人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遇到傳說中的“那種女人”,心裏都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黃春花從小就希望能夠進城,她決定進運輸隊以後,聽過最多的一句話是“小心被人騙了,賣到城裏去當□□。”

而李振花要離開城裏,同樣也是被這樣警告過。

就更不要說生活閱曆更廣,被賣給地主後,又經曆過逃亡的胡寡婦了。

那女人走了以後,老板娘道:“讓你們見笑了,你們想要賣什麽布料?我到時候再送你們兩尺。”

三個人都很沉默,隻字不提剛才的事情,趕緊把任務完成了就離開。

等她們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女人正在跟幾個男人說話,女人看上去笑得花枝招展。

下一秒,城鄉交流大會的負責人就出現了,直接把人拉走了。

城鄉交流大會的負責人正是當初在香金鎮組織大家運糧的女人。

她之前是香金鎮婦聯的主任,現在已經是平城婦聯主任了。

黃春花說道:“我之前聽說的事情看來是真的。”

“什麽?”

“她們說要把之前的那個廢舊不用了的倉庫改成收容所,婦聯正在負責改造那些救出來的女人。”

胡寡婦心裏一直都想想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對方有點臉熟。

很快,大家買好了東西,主任把胡寡婦叫到了一邊,道:“婦聯主任有事找你,她在四樓教室裏。”

胡寡婦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找自己,但她還是快步走了上去。

四樓的教室裏,一群女人正在整理貨物。

婦聯主任見她來了,把她拉到了一邊:“唐麗娟同誌,我這裏有一個事情需要麻煩你,不知道你這邊方不方便。”

“方便!”

“是這樣的,我們這裏有一個女孩子叫古蘭,她是雨蘭鎮的姑娘,以前遭了難,現在想回去,我想著正好你們也要回雨蘭鎮了,我想把她托付給你。”平城這邊暫時離不了她,她隻能找個值得信任合適的人。

古蘭的情況特殊,婦聯主任也是思考過後才選擇了唐麗娟同誌。

雨蘭鎮過來的人中,黃春花和李振花太年輕了,糧倉主任是男人,唯獨唐麗娟同誌合適。

“我保證完成任務!”胡寡婦學著平時李振花接到任務時說的話那樣。

婦聯主任又把胡寡婦叫到了一邊,吩咐道:“她家裏還有人,前段時間發了電報,家裏人也想要她回去,但我心裏還是放心不下,你在雨蘭鎮的糧倉工作,希望你能夠多注意她的情況。”

婦聯主任把姑娘是哪一家的人說了。

本來胡寡婦聽到對方姓古,第一反應就想到了古先生家,可又覺得不應該,現在一聽女孩父親的名字,不就是古先生的二兒子嗎?

胡寡婦驚到了:“這……”

可她記得這個二兒子的確有一個女兒,可是那個女兒是在幾年前就落水死了。

她沒有見過那個女兒。

“是不是這家人有什麽問題?”

胡寡婦也不瞞著,道:“他們家的大家長是我們鎮上私塾的老師,幾年前,我就聽說他們家的孫女落水死了。”

按照年紀來算,應當就是裏麵的古蘭了。

胡寡婦覺得對方信任自己,把古先生的那些行為都說了一遍,道:“依我看,回去不如不回去。”

婦聯主任皺了皺眉頭,也無法放心讓人走了,道:“我跟她說說……”

但姑娘還是想回去,她在外麵吃了苦受了難,那個時候就隻想回去,現在好不容易被救出來了,她想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家,於是她保證道:“我們家跟爺爺關係不好,我想回去找父親母親。”

“這件事也隻能托付給你了。”於是乎,這件事隻能拜托胡寡婦了。

胡寡婦慎重地點頭,她明白對方的意思。

“如果有什麽問題,立馬跟我們這邊聯係。”

她說完就把古蘭叫了出來,古蘭有些緊張地走了出來,她其實很怕看到鎮上的人。

胡寡婦並不認識古蘭,道:“別怕,我帶你回家。”

這個姑娘可能和平安認識,於是胡寡婦又說道:“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平安的媽媽,你可以叫我唐媽……”

古蘭聽到了這話,一下子沒有那麽緊張了,抬起頭仔細看了看胡寡婦,終於露出了笑容,道:“我以前見過你,你是平安的媽媽。”

胡寡婦領著人回了雨蘭鎮的隊伍,對於多了一個人,胡寡婦隻是說:“這是鎮上的姑娘,跟我們一起回去。”

回去坐劉馥天開的車,大家一人一個小凳子,坐在大車後麵,車子轉彎的時候,大家都得趕緊抓緊了車壁。

眾人因為滿載而歸,心情愉悅地唱起了歌。

古蘭緊緊地挨著胡寡婦,可能是這樣輕鬆的氛圍讓她稍微放鬆了一點,也跟著小聲唱了起來。

胡寡婦親切地摸了摸她的頭。

另一邊,婦聯主任望著她們離開的方向,眼裏滿是擔心。

身後走來了一個女人,她嘴裏叼著一根煙:“你也是作孽,讓人回去做什麽,以後還得把人叫回來,多麻煩。”

婦聯主任把她的煙拿掉,已經不想問她是從哪來的煙了:“回去繼續學縫紉機。”

“不學了,學不會。”女人道。

“你沒有認真學,怎麽可能學得會?”

對方笑了一聲:“我跟你不一樣,我就是天生的賤命,除了伺候男人其他的什麽都學不會。”

婦聯主任聽了這話也不生氣,而是說道:“半個月學不會,你就學半年,半年學不會,你就學一年,總能把你教會。”

女人聽了這話,笑得肚子疼。

婦聯主任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笑的?”

“你要是處在我這個位置,你就會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有多好笑了。”

婦聯主任不跟她說了,直接把人拉回縫紉機上。

這個女人現在隻有四十八歲,跟婦聯主任差不多的年紀,可這個女人卻做了四十年的□□。

婦聯主任對她總歸多了很多耐心。

作者有話說:

民國時期,官方禁止未成年幼女接客,但老鴇會以不賣身作為借口,就算幼女接客被抓到了,也隻是老鴇處於罰款,幼女被送去濟良所。《近代中國娼妓史料》

也別罵這個女人態度消極,因為她這四十年經曆了七八次禁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