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興機械廠接收了七個改造後的婦女。

本身是輪不到她們廠的, 機械廠上手太慢。

但紡織廠和染布坊收納不下這麽多人,再加上振興機械廠的女職工多,這段時間準備城鄉交流大會, 譚主任和年英接觸得多, 於是決定送人過來。

結果, 李鬆青待了兩天,就跑了, 但好在沒有影響原本的計劃, 另外七個人還是得來。

平城本來就不大, 這兩天的廣播裏一直都在說妓院老板被槍斃的事情,再加上妓院老板被槍斃後,女人們是被統一改造, 大家都有意無意地注意她們的去向。

現在要來振興機械廠了。

工廠裏根本瞞不住這種事情,於是乎,一到食堂裏, 大家就都討論起來了。

人還沒來,大家就都知道這些改造過的女人會跟大家一起吃飯, 還會住在女工宿舍。

年英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不住在女工宿舍裏麵,那些女人就更難融入進來了。

如此一來, 自然也有不少女工不願意接受她們也住女工宿舍。

“也不知道有沒有病, 我聽說她們大多數身上都有病……”

食堂裏, 女工們圍在一起,生產車間的張有福小聲說道:“幹嘛一定要跟我們住在一起?”

“前段時間不是說有醫生去治病了嗎?必須要治好了才能從改造所出來。”王大姐身上是有任務的, 年英專門跟她說過這個問題, 於是說道:“你們不要有情緒, 前段時間的思想課白上了嗎?課上是怎麽說的?”

張有福:“我不是那個意思。”

王大姐:“那課上怎麽說的?”

“妓院問題的本質是剝削製度的產物, 是過去社會留下的毒瘤,但被殘害的婦女們不是毒瘤,她們是受害者,她們是我們的姐妹,我們要盡力幫助她們回歸社會,逃離過去的生活。”張有福重複了之前聽廣播的時候記下來的事情,又說道:“我明白了。”

“有福姐也不是嫌棄她們,隻是害怕,病這個事情,治不治得好,又怎麽說的準呢。”其他人也有人小聲說道。

王大姐聽了這話,寬慰道:“你們放寬心,這一次負責改造的人我認識,是我們平城的婦聯主任,那可是一個厲害人物。 ”

“王大姐,說說看,怎麽厲害了?”

其他幾個人都看向了她,廠裏的女職工們最喜歡聽她講這些厲害的女人的事情了。

王大姐滿意了,道:“她以前殺過鬼子就不說了,就說前段時間咱們平城缺糧,是她在香金鎮號召人送進城,當時還去華北地區見過全國婦聯的主任,這一次城鄉交流大會也是她一個鎮一個鎮地去宣傳。”

“這樣的人做事不會有什麽紕漏,她既然能說是治好了病才送出來的,那就一定是治好了病,而且她也是住在改造所的。”

大家雖然信了,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抵觸,可又不好說什麽了,畢竟國家都說了,廠長也說了,婦聯主任也說了。

女工們歎了一口氣,安靜了下來。

旁邊有男工湊了過來:“那些女人是來你們車間學習啊?”

王大姐道:“去去去,我們車間商量大事,你們湊什麽熱鬧。”

那人道:“那你們估計要辛苦一段時間了。”

張有福一聽,有些不舒服,很快,七個女人就過來了。

張有福一看,最大的才二十一歲,最小的十八歲,她們被迫害的時間還不長,也是第一次遇到禁娼,所以積極性非常高。

年輕姑娘們穿著灰色的工服,頭發紮的是雙馬尾,看上去和普通人家的姑娘沒什麽兩樣。

她們本來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張有福原本有些擔心,畢竟之前見過了一個完全不聽指揮的李鬆青同誌,好在這一次來的七個女同誌都很聽指揮。

她說什麽,幾個人立馬就做,不拖拉也不多話,總是低著頭做事情。

理論來說,她帶這幾個人,就是這幾個人的師傅了。

可是,幾個人從來不會叫她師傅,就好像刻意要保持距離。

張有福都想跟她們說說話。

不僅如此,她們到了女工宿舍以後,還自己帶了臉盆,床位也選在了最裏麵的位置,而且幾個人都擠到一堆去了,還專門空了兩個位置出來。

她們的一切行為都好像在說——

我們會和你們保持距離。

弄得其他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開始思考,是不是一開始讓她們感覺到排斥了?

中間,張有福問了這個問題。

“感覺你們肯定不是很想和我們接觸……”她們中間年紀稍大的那個女孩梅畫說道。

張有福愣了一下,連忙道:“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麽?”

“沒有啊,我就是這樣覺得,我們這樣相處的話,應該會讓你們舒服一點。”梅畫沒說實話,她腦海裏都是李鬆青句句叮囑——

“別套近乎。不要叫人姐之類的,如果有人帶你們,也不要叫師傅,不要問為什麽,你們心裏知道為什麽。”

“去了以後如果住的是集體宿舍,不要跟她們合用任何東西,尤其是臉盆,你不會想知道被人劈頭蓋臉地罵是什麽滋味,如果不想被子裏都是水,不想被趕出去睡宿舍外麵,那一開始你們七個人選床位就挨著,你們7個人睡5張床,空出兩個床位來,把自己和她們隔開。”

“平時吃飯的時候不要去食堂吃,打了飯菜以後,你們幾個就到一個單獨的角落吃,要不然可能飯都沒得吃 。”

“總而言之,不要真的把自己當成那裏的人。因為她們沒有把你們當成自己人。”

梅畫幾個人很聽李鬆青的話,李鬆青比她們年紀大很多,這些年一直都很護著大家。

張有福覺得自己這個人有些奇怪,當初這些女人要住女工宿舍的時候,她還有點顧慮。

可能是那個時候要來的七個女人在她的心中是以前別人說的那種女人。

可是真的對方到了麵前,對方穿著跟她們一樣的灰布工服,她們一樣推著鋼材,被砸了一下手都能不吭聲做到下工的時候,她心裏的印象早就發生了改變。

中午,張有福和其他幾個女工專門把人攔了下來:“就在食堂吃飯,還能添湯。”

“蹲在角落裏吃飯算個什麽事情啊?又不是舊社會的奴才!”

梅畫弱弱地反駁:“我們也沒有蹲在角落裏,我們是靠在牆邊。”

“反正你們今天就要在食堂吃飯。”王大姐也把人按了下來。

大家都坐下來以後才發現,好像不好聊天了,梅花她們太安靜了,就埋頭猛吃飯,因為不知道該聊什麽。

而她們安靜的時候就能夠聽到隔壁桌在聊天。

“要我說,□□還是沒有du和賭博對人迫害大。”一個男人說道。

“估計也持續不了多久,那些女人都喜歡躺著掙錢,哪吃得了這些苦。”

“以前又不是沒有禁過,每次都沒有多久就又算了,那些女人改不了的。”

“那些女人不做那檔子事,以後也沒個出路。”

“搞不懂國家為什麽要做這種決定,哪有那麽大的危害,還跟du放在一起了。”

梅畫幾個人沒有說話,她們看上去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這些話已經聽了千百遍一樣。

張有福看到了那包紮起來的手指,想到對方還讓她別跟廠長說,怕被嫌棄笨手笨腳。

她心裏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餐盤砰的一聲撞在桌子上。

對麵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梅畫意識到了什麽,趕緊拉了拉張有福:“別……”

張有福道:“沒事。我說說他們。”

“你這人說話好沒覺悟,前段時間聽的廣播聽到狗肚子裏去了?”

“你這人怎麽說話?我又沒有說你!”那人也不甘示弱。

“前段時間的思想課上怎麽說的?她們是我們的姐妹,你都在說我姐妹了,我還不能說你嗎?”

那人本想想借這個“姐妹”罵一句,又怕張有福鬧大了。

張有福說起話來跟機關槍似的:“你倒是跟我說說,她們怎麽就沒有出路了?國家不是說了嗎?有家的就送她們回家,有結婚對象的就讓她們去結婚,無家可歸的就學習點技術從事生產,哪一條不是出路?”

“你——”對方本來是私下裏說,平常他們聊天也是這樣說話,自然是說不過的。

“你們當然不想禁娼了,因為無論怎樣,被關起來迫害的又不是你們,你們當然覺得迫害不大。”

那幾個男工人被這一頓說,食堂裏其他人都看了過來,仿佛在看到底是誰的思想覺悟這麽低,他們立馬就灰溜溜地走了。

張有福坐了下來,對梅畫道:“別聽她們胡說,我是你們的師傅,我知道你們有多勤快。”

梅畫嗯了一聲,低下頭,小聲道:“謝謝師傅。”

第二天休息的時候,梅畫回到了改造所,她興高采烈地找到了李鬆青,迫不及待地說了這件事。

“我師傅把他們說的啞口無言,飯都沒有吃完就跑了。”

“李姨,她們真的很好,沒有嫌棄我們,別人說我們不好,她們還幫我們說話,你別擔心我們了,我覺得這一次和你以前經曆的那些不一樣了,你也趕緊找個廠進吧,你去了就知道我們說的不一樣是什麽意思了。”

李鬆青道:“你們是運氣好。好好做事吧,遇到這樣一個地方很不容易。”

李鬆青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帶上了憐憫。

對於一個□□來說,覺得自己能夠跳出命運,過上正常的生活,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作者有話說:

我今天才發現我作者專欄也漲收了,我原本以為這個題材我要單機到下下本,謝謝收藏我作者專欄的19個小可愛,雖然不知道你們是誰,但你們給了我今天晚上的快樂~